趙家內院裏,月娘忙著款待女眷。


    李畫敏的三嬸娘與女兒李月蓉、李雯婷來到,拜見過月娘後,到上房來見李畫敏。


    李畫敏已穿戴整齊,在外間跟三嬸娘和兩個堂妹相見。


    三嬸娘一見李畫敏,便不住地打量,見李畫敏肌膚豐潤兩眼明亮有神一副精心保養身心健康的樣子,滿意地點頭:“還好。我們女人坐月子就得講究,要是落下病根後半輩子就得受罪。”接著細細詢問李畫敏坐月子的事,因為她剛從大兒子李祥柏那兒趕回來,李畫敏生孩子時沒時間來探看。


    站在一旁的李雯婷嗔怪:“母親,瞧你嘮叨個沒完沒了的,好像這世上隻有你關心敏敏姐姐似的,煩不煩。二姐夫將她當心肝寶貝似的寵著,絕對不會讓她受苦的。”


    “雯婷妹妹,你用不著心裏發酸。到你坐月子的時候,三嬸娘肯定更加關心的。”李畫敏拿成親才幾個月的李雯婷打趣。


    “母親,你瞧敏敏姐姐,就會欺負人。”李雯婷跺腳叫嚷,看到母親、姐姐和李畫敏都望自己微笑,便渾身不自在,低著看腳尖,臉頰慢慢紅了。


    丫環抱出仍在熟睡的小安安,三嬸娘、李月蓉和李雯婷細細打量,誇了又誇,都拿出帶來的禮物送給小安安。照料趙世安的丫環端托盤接過禮物,除了長命鎖、玉鐲等尋常物品,另有一個精美小香包和兩個藤蘿製作的小手鐲。


    三嬸娘指小香包和藤蘿製成的小手鐲說:“這個小香包是我親手做的,裏麵放了些驅蟲藥物,孩子佩戴可以避免蚊蟲叮咬;這藤蘿製成的手鐲是祥柏特意尋來送給小外甥的,這種藤俗稱白藤,小孩子兒貼身戴可以去濕疹的。”


    李畫敏連聲道謝,即時拿了小香包和藤蘿製成的手鐲給小安安佩戴。小安安仍在沉睡,李畫敏命丫環抱回裏間,自己在外間與三嬸娘和李月蓉、李雯婷閑談。


    李月蓉含笑:“敏敏姐姐,恭喜得貴子。你真是有福氣的人。”


    李畫敏也含笑:“月蓉妹妹,同喜,恭喜妹夫高升。嬸娘,恭喜祥柏高升。”


    三嬸娘和李月蓉都笑容滿麵,謙讓幾句,並感謝李畫敏相助。


    三個月前,李祥柏在嶽父的照應下,到某個水陸交通方便的縣份做知縣,雖然是從省城調到小地方,然而官銜上從八品升到七品,從一個協從副職變成一方父母官,是值得可喜可賀的。可是,那個地方的縣丞倚仗是當地人又欺負李祥柏年輕,拉攏其他官員處處刁難李祥柏。李畫敏在小鬼什刹的幫助下,輕而易舉抓到縣丞的把柄,趙世宇再出麵威嚇,迫使那縣丞辭官搬掉了李祥柏的絆腳石。半個月前,李月蓉的丈夫莫二少爺在李祥柏手下做了縣丞,也少不了李畫敏一份功勞。


    李月蓉感激說:“縣丞這職位差點兒就讓你姨媽家的玉姨娘的弟弟要了去,多虧了敏敏姐姐周旋,我相公才謀到這職位。妹妹在這裏謝過姐姐了。”


    李畫敏擺手:“自家人,互相幫助是應該的。說謝字就見外了。”


    閑談中,談論到李月蓉收拾行囊準備隨夫赴任的事。


    李月蓉說:“不知敏敏姐姐知道了沒有?就在昨天下午,我們思源村趙家的二少爺四少爺到我家,求我相公帶去,要謀個一官半職。敏敏姐姐你看這事?”


    “我這幾年沒留意他們,不知道他們近況。”李畫敏如實回答,借喝茶的時機思忖半晌,接著說:“憑我和阿宇的情麵,要替他們謀個一官半職不是難事,隻是回想起過去他們對我們做出的種種事心寒,不想再跟他們有瓜葛。妹妹要是看親戚情麵幫他們,那是犯不著;要是妹夫提攜同鄉以後添些助力,盡管帶去,不必為難。”


    幫與不幫,跟長樂村趙家無關,隻管從思源村莫家方麵考慮。


    三嬸娘有微詞:“敏敏,你們真個跟思源村斷絕關係了?敏敏,你們三思而行,趙家的宗祠到底在思源村。再說,憑阿宇和你的能耐,回思源村誰敢給你們臉色?”


    李畫敏搖頭:“嬸娘,他們暗算我們的事,我曾跟你提過的。我們跟那些人結怨已深,回去少不了有明槍暗箭。我和阿宇是不懼他們的,隻是得時時為孩子們懸心,要是一時疏忽大意就後悔莫及了。我和阿宇已經達成共識,為了孩子們平安成長,認祖歸宗光宗耀祖這些虛的都免了。”


    三嬸娘深思,終於點頭:“這樣也好。”


    李畫敏和三嬸娘、李月蓉和李雯婷說了一會兒知心話,就命丫環領她們到東側院安置。


    不久,又有阿悅嫂子、春姑、羅水秀和梁小荷幾個跟李畫敏要好的少婦相約而來探望。一到上房,見到睡得正香的小安安,幾個少婦誇讚的話說一籮筐,送了許多物品。將小安安仍舊抱回裏間安歇後,李畫敏叫侍候的丫環們都避到房門外麵,與這幾個要好的少婦坐在外間說些貼心話。


    “敏敏,你的命真是好。欣欣都跟你平肩了,阿宇仍像當初一樣待你。阿森當初對我也是極好的,”春姑微歎,語氣變得酸澀,“我剛懷女兒,他就借口說我身體不便,納了個小妾。老天有眼,那小妖精破了相,賣了,我剛鬆一口氣,他又找個更年輕更耐看的回家。唉,現在他對我老是嫌這嫌那的看不順眼。”


    羅水秀觸動心事,咬牙切齒說:“男人沒個好東西!不過賺了幾個臭銀子,就嫌媳婦不夠水靈不通文墨。哼,也不想想,當初他窮得丁當響的時候,除了我們這些粗手笨腳的誰肯嫁給他。”


    阿悅嫂子也罵開了:“沒良心的東西!忘記了當初是誰陪同他麵朝黃土背朝天度日,日子好過了整天想著那些狐狸精。哼哼,讓我不痛快,他和那些狐狸精也休想過得舒坦。”


    李畫敏心中一動,就想起小鬼什刹曾經說過的話,阿悅嫂子下藥打下了小妾腹中的男嬰,不僅沒讓阿悅抓到把柄,反而將過錯成功推到小妾身上讓那小妾失寵。曾經純樸善良的少婦,因為爭風吃醋變得陰狠了。


    其他人也想到了阿悅嫂子收拾小妾的手段。羅水秀問:“阿悅嫂子,你得教我兩招,要不那些賤貨就欺負到我頭上來了。”春姑也期待地看阿悅嫂子,妄想從她嘴裏得到馴服小妾的秘訣。


    阿悅嫂子搖頭:“我要是真有本事,就不會過得這般艱難了。咱們這些人中,要數敏敏最有本事,自從和敏敏成親後,阿宇從不理會別的女人。”


    李畫敏原是以旁觀者的姿態,看她們同仇敵愾咒罵喜新厭舊的男人和狐狸精般的小妾,突然間成了大家注目的焦點,一向口齒伶俐的李畫敏啞口無言,憋得臉紅紅的。


    平日裏對趙世宇撒嬌耍賴、私下裏與他甜言蜜語調情是做得得心應手,放下床帳與他溫存纏綿是越來越大膽主動而毫無壓力,可是李畫敏臉皮再厚膽子再大,夫妻間這些私密事也是說不出來的。


    再說,對趙世宇適用的那一套,對別的男人未必有用。


    何況,像春姑、羅水秀這樣將自己弄得麵黃肌瘦未老先衰樣,是最容易讓男人倒胃口的。男人找女人就像吃飯,囊中羞澀時不挑食隻求飽肚,財大氣粗時用餐講究有營養且色香味俱全,貧窮時有個年紀相仿的女子跟自己過日子已是知足,富貴了身邊的女人要花容月貌可養眼,身材性感可銷魂,外加能歌善舞可怡情。春姑和羅水秀、阿悅嫂子的勤勞能幹是有名的,可是並不是收入可觀的盧朝森、張朝泰和仇詩悅所期望的。


    “敏敏,你就忍心看我們受苦麽。”春姑央求,眼紅紅的。


    李畫敏憋得差點內傷,瞥見梁小荷坐在旁邊悠然自得喝茶觀,機靈一動:“我是會法術的,我的辦法你們用不上。丈夫不納妾的人,又不止我一個......”李畫敏別有用心地掃梁小荷一眼,微笑不語。


    梁小荷的丈夫羅振榮也是不拈花惹草的,老實守著妻兒過日子。


    梁小荷躺著也中槍,一向低調的她突然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憋得臉頰紅紅的,訥訥半天說不出話來。阿悅嫂子、春姑和羅水秀輪番轟炸,一再追問不讓阿榮納妾的秘訣,梁小荷不是搖頭,就說“不知道”。最終敵不過羅水秀眼淚汪汪請求,梁小荷隻得投降:“記得阿森剛剛納妾時候,一天阿榮找敏敏,剛巧聽到敏敏罵阿森,回去對我說原來敏敏憎恨納妾的人。阿榮平日最害怕敏敏,我想他是因為怕惹敏敏不高興,所以才不敢拈花惹草。”


    李畫敏嘴裏的茶水噴到地麵上。羅振榮因為怕自己不敢納妾?!這也太可笑了。自己隻教導他忠心做事努力念書識字算數,絕對沒有管到他床上去。


    阿悅嫂子、春姑和羅水秀都瞪眼看李畫敏,叫李畫敏肌膚上冒出小疙瘩,真擔心這幾個飽受小妾之苦的少婦請自己用法術將那些狐狸收服。


    “咳,小荷你真會說笑話。阿榮怎麽會因為我而不納妾呢?生意上的事都是阿宇管理,我是極少過問的,便是偶爾支使阿榮辦事也沒有刁難過他。傻子都看得出來,阿榮是因為疼愛你才不納妾的。別以為我們沒看見,阿榮請一群奴仆操持家務照料孩子,你在家裏諸事不用操心舒舒心心的做少奶奶。我還聽說,前段時間財嬸想跟阿榮去享福,阿榮沒同意是因為擔心財嬸給你氣受。你們幾個說說看,阿榮不納小妾,為的是誰呀?”


    李畫敏巧舌如簧,將過去曾經要羅振榮前滾翻後滾翻高空旋轉等叫羅振榮半夜做噩夢的事統統抹去,把羅振榮不納妾跟自己有關的嫌疑撇清。


    李畫敏一番話,不僅讓阿悅嫂子、春姑和羅水秀不滿梁小荷歪曲事實,也讓梁小荷自己暗自起疑心:丈夫不納妾,難道真是因為疼愛自己,而不是因為害怕李畫敏不喜?


    有關男人和納妾的話題,沒能進行多久,因為宴席已經開始了。阿悅嫂子、春姑、羅水秀和梁小荷去入席,李畫敏仍在上房裏等候。


    開席有半刻鍾的時候,趙世宇返回正院,到上房見李畫敏。見慣了坐月子時穿戴隨意的妻子,突然看到盛裝的她容光煥發豔麗動人,趙世宇是兩眼發亮心癢癢的,一同站在床前看小安安時借彎腰的時機湊近在她脖子間聞了聞,淡淡的幽香鑽入鼻孔,又裝作掖被子捏嬌妻柔軟滑潤的手腕。


    “阿宇,瞧安安可愛的小模樣。三叔他們見到了,肯定喜歡。”李畫敏斜眼看趙世宇,眨了眨眼。


    跟隨進裏間的丫環都低頭看腳尖。


    趙世宇笑了笑,大手捧起包裹在被子裏的小安安,凝視半晌,小心放到李畫敏懷裏。李畫敏懷抱小安安,趙世宇又叫來欣欣、燕兒和浩浩,一同朝外麵走去。


    閣樓式的大廳裏,有身份的賓客在談笑用餐。


    “老爺、夫人、大少爺、大小姐、二少爺和三少爺到——”


    大廳裏安靜下來,除了裕叔、坤伯、仇二伯、羅大伯、老郎中、李三老爺、方鴻遠這桌輩份高身份特殊的,其他餐桌上的人都站立起來。春風滿麵的趙世宇出現在門口,他體貼地照應懷抱嬰兒的李畫敏,緩步走進來,欣欣、燕兒和浩浩由大到小一溜排開跟隨後麵。


    趙世宇示意賓客坐下,帶領妻兒來到李三老爹、方鴻遠等人這席。大家看過剛剛滿月的小安安,誇讚後送禮物。


    裕叔是話少的人,他慈祥地看幾個孫子孫女,伸手摸了摸浩浩的腦袋,掏出手帕幫浩浩擦汗。


    李三老爹歡喜地看過小安安,又拉欣欣、燕兒和浩浩的手逐個看逐個問,樂嗬嗬地笑個不停。


    方鴻遠偷眼看李畫敏,她依然年輕美麗,談吐優雅舉止落落大方。不過,嗬護著她的那個高大男人,身旁那三個小屁孩和她懷裏那小東西,是越看越刺眼。她,不再屬於自己,屬於這個粗鄙的男人,屬於這四個姓趙的小孩子。


    李畫敏懷抱小安安,臉帶得體的微笑,與趙世宇配合默契地向賓客問候,回答賓客的問題。身為趙家的女主人,言行舉止用不著瞻前顧後,隻要不給他臉上抹黑,可以隨心所欲。


    趙世宇自豪地將妻兒介紹給賓客認識。美麗溫柔的嬌妻,健康活潑的孩子,是他遠在他鄉時的牽掛,是他雄心勃勃開創事業的動力,是他最引以為榮的珍寶。與賓客談笑時,趙世宇時時留意李畫敏舉動,細心地替她拉開阻擋的椅子,擔心她支撐不住抱不穩孩子。


    來到羅振榮、盧朝森、張錦泰等幾個大管事桌邊。


    盧朝森舉杯:“阿宇,你是哪世修來的福分。瞧你趙家,黃金多,白銀多,房屋多,孩子也多。你們趙家,樣樣都多。”


    “錯了!”在另外一桌上的仇詩悅舉杯走過來,“趙家黃金多,白銀多,房屋多,孩子也多,唯獨娘子少。”仇詩悅掃趙世宇、李畫敏一眼,衝盧朝森、張錦泰擠眉弄眼。


    盧朝森哄笑起來:“對,對,趙家唯獨娘子少。阿宇,是不是要......”


    李畫敏冷嗖嗖的刀子眼射過去,盧朝森識趣地打住。


    趙世宇怒瞪盧朝森,樂嗬嗬攙扶李畫敏繞過椅子,爽朗地衝賓客說:“黃金白銀、珍珠玉器、田地房舍,是多多益善,兒女成群最好,娘子麽,有敏敏就足夠了。”


    賓客哄笑,有誇趙世宇李畫敏夫妻情深的,有打趣趙世宇懼內的。


    喧嘩中,李畫敏抬頭,他正含笑注視自己,似在觀察,似在無聲寬慰,更似在默默傾訴。情不自禁地,李畫敏回報甜甜的一笑。


    有夫如此,足矣。


    今生,足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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