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心直口快,言語中若有冒犯還請見諒。我觀壯士氣度不凡,根底極佳,想來是個本領高強的修道中人。”灰衣老人拿起酒尊喝了一口。


    “可如今神情頹敗,身上無真氣波動且有厭世之意,應是受過經脈斷裂之傷,這傷勢尋常人以尋常藥物調養,倒也有法子可以治愈。但是道行越高深,根骨越強,就越難恢複。”


    “老夫細看你雙眸之中隱有水光波動,應是修煉水屬性功法之人,而這朝歌城,便有一處水源匯集天下龍氣,成一處‘天心水’,如此用作療傷,當真是不二之選。”


    老人說話的過程中,巫之祁一言不發,隻是身子搖搖欲倒,但是當他聽到“天心水”三字之後,身子明顯顫抖了一下又立馬恢複,待老者說完後他開口,依舊是口齒不清的醉酒模樣:“那匯聚龍氣所在……嗝……想來也是在宮禁之中,我……我如何能進得去?”


    老人笑著撚須,搖頭晃腦地說:“此事最妙之處,就在於天心水不在皇城,而在老夫一位故人居所。”


    佯裝喝醉的巫之祁終於微微睜開一直低垂著的雙眼看向老者,問道:“在何處?”


    “乃當今天子禦弟,比幹府上。”


    商人自稱玄鳥後裔,以玄鳥為圖騰且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之說。而王公貴族府邸的建築風格大多如玄鳥展翼,中低兩側高,以天子處理政事的朱凰宮最為典型,紅瓦覆頂,色澤如琉璃,陽光照下,當真如鳳凰於飛,翽翽其羽,即將振翅翱翔。


    亞相比幹乃當今天子帝乙親弟,家中累世皇親,其府邸建於雲夢山旁,名“雲夢府”。氣象巍峨,府門森森,鬥拱高簷,隻是簷角微翹,不似朱凰宮振翅之高傲威嚴,卻如玄鳥低伏梳羽,不知何時便會一飛衝天。


    看管家迎他入府的恭敬架勢,這邋遢老者居然是比幹府上貴客,這是巫之祁沒想到的。隻是在龜山之下一次次失敗的經曆早讓他心灰意冷,就連地皇神農留下的靈藥都無法治愈自己,這“天心水”能否有用是一說。就算是有用能治愈,巫之祁也不信這個陌生老者就會發如此善心,平白為一個初見路人欠下當今禦弟如此大的人情。


    若是無故贈予,想來他的所求更大,能不能應承下來又是一說。千年前刻骨的教訓讓他再不會輕信他人,何況初次謀麵就能看出自己傷勢,這老者定非常人。


    比幹府中重門掩映,亭台樓閣也極多,頗有一步一景的園林幽深之美,一路走來仆役們安靜穿行,各自持禮,一看便是大府貴族禦下有方。這一行人腳步不慢,也走了約摸兩炷香時間方到雲夢山後的一處深潭。


    楚摶老人在一處寒涼水潭前站定,管家告辭離去,把他二人留在潭邊,他伸出一根蒼老的手指,指著潭水道:“雲夢山後有一巨湖名雲夢澤,其中湖水深處蘊有無數靈氣。此潭水底部與雲夢澤連通,本是‘羅星水’的地勢,這羅星指在水口關欄中,有石墩或土墩突起,當於門戶,四麵環水,這種地形即羅星。羅星有真有偽,真羅星有首尾,首逆上流,尾必拖水。選擇此地,必有大貴富。”


    巫之祁想起上古時期雲夢澤浩瀚無際,靈霧繚繞的模樣,心知此話不假,再定睛一看,果然有一石墩突起於水口之中,潭水中似乎一處細流緩緩上湧,將其打磨地愈加圓潤。


    老者接著說:“‘羅星水’的地勢,雖也罕見,但隻是個風水小局,隻是自大商勘察龍脈之後定都朝歌,禦弟此處庭院位於雲夢山,剛好與當朝大祭司位於古靈山的宅邸成分立之勢,各鎮一處龍眼,有朱凰宮鎮於雙目之間,長此以往受龍氣包繞,又有朱凰宮帶一絲玄鳥氣息熏染,以大勢觀之,便成天下獨一無二的‘天心水’格局。”


    “若壯士能將這‘天心水’化為己用,當可解除沉屙,再續經脈。”


    老人說完這一長串話,早覺得口渴,蹲下身子捧起一抔清水飲了,咂咂嘴:“好水,好水啊!”


    巫之祁聽他說完後,蹲下身子,伸手進水潭中閉目體悟。當他感受到指端枯幹千年的經脈,在這一絲絲潭水的浸潤之下居然有了複蘇的跡象時。他艱難地壓抑住心頭激動,強悍地控製著自己的麵部神經,把略微有些顫抖的手背到身後。依舊是那副半睡不醒的模樣,漠然對楚摶老人說道:“靈氣四溢,確實好水,或許……對我有些用處。”


    老人笑而不答,撫須靜靜看著他。


    巫之祁眸中也有了些笑意,淡淡說:“我如今雖形同廢人,眸中水光卻也不是凡人能看出來的。不知是何方神聖前來指點,在下先行謝過。但就算經脈恢複,離巔峰時也相差甚遠,不知先生有何指教,若是力所能及之事,在下定傾力而為。”這似乎是他一千年來一口氣說過最長的話,之前的滯澀感也終於消失,說話漸漸流利起來。


    老者聽聞此語仰天大笑,拍手笑言:“千年希望近在眼前卻能平靜如斯,好一個……渦神宮主。”說到最後幾個字時他擠眉弄眼,聲音卻是壓得極低。


    巫之祁聽了這四字,猿軀一震,隨即恢複正常,他早知自己脫困而出,雖一路潛行,但世間藏龍臥虎,高人不知幾何,遲早會有人找上門來。不過如今他法力全失,看不出此人深淺,隻覺得應該是友非敵,但也不敢大意。一邊暗暗運起腹中“玄渦神水”,一邊淡然曰:“千年前的虛名罷了,先生說笑。”


    老人笑眯眯地看著他:“故老相傳,渦神宮主千金一諾,先有為娶龍女獨身萬年,後有受伏羲之請贈寶軒轅,老夫如今得宮主一諾,足慰平生也。”


    巫之祁聽聞龍女二字,心頭又是一震,語氣終於有些急迫,問老人道:“先生可知龍女如今身在何處?”


    老人聞言愣住,他撓了撓本就混亂的灰白相間的頭發,誠懇說:“這我倒是不知,但龍族自宮主被囚,安穩度日許久,一直不曾聽說族中有大的變動。”


    巫之祁眼中放鬆與落寞的情緒一閃而逝,小潛與燭子身為祖龍九子,身份貴不可言,一旦出事,龍族就算隱瞞也必不可能隱瞞太久的,既然一直無消息傳出,至少自己那個最害怕的夢魘沒有變作現實,他聲音也平緩了些:“先生大恩,不知何以為報。”


    巫之祁此時也有些感動與好奇,一千年過去,能通過眸中水光流轉來認出自己的,必是活了許久的老怪物。他自問如今雖形同廢人,但腹中“玄渦神水”是上古聖人都來向他借過的神物,自己又知道許多洪荒秘辛,若是老人圖謀不軌,他也無力抵抗。要是應龍派來殺人滅口的,更不會廢這許多事。而自己結識的人中並沒有這麽一位老者,猜來猜去,洪荒大能中也隻有寥寥數人符合,隻是他如今法力全失,看不透這老者的真身。


    老者聽了他這話,笑意更盛,連連拍手道:“老夫確有一事相求,隻是不知宮主願不願意破這個例了。”


    巫之祁淡然一笑:“請先生明言。”


    “老夫所求不為其他,隻望宮主破例收下一位弟子。”


    巫之祁聽後一愣,歉然說道:“非是不收徒,隻是在下一介殘軀,怎可誤人子弟?”


    老人擺擺手道:“宮主何必過謙,當年宮主本就是受奸人陷害,如今有‘天心水’之助,東山再起指日可待。”


    巫之祁不再推辭,微笑看著老者說:“不知何人能得先生推薦?”


    此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老人也就不再說話,笑著看一個不到及冠之年的年輕人,穿一身黑袍,拉著一個五六歲紅衣男孩的手走了過來,看到老者後,年輕人與孩子一同躬身行禮,老者連忙還禮。


    巫之祁細看這二人時,年輕人清俊的麵容上帶著微微笑意,睹之令人覺得親近可喜,一頭烏黑長發緊緊束起,腰掛長劍,身上深黑長袍花紋繁複,中段係一根羊脂美玉扣帶,更襯托膚色白皙,自有一股清貴之氣,隻是凝神細看時,白皙的肌膚下似乎有點點紅光,不過巫之祁法力尚未恢複,看不透那絲紅光是何物。年輕人執禮時一絲不苟,就連走路的步伐也似尺子量出來一般。看去當真器彩韶澈,亮拔不群。


    而那孩子卻是頑皮跳脫,一路走來東張西望,禦弟府中花葉極多,他不時摘花采葉,把玩一番就隨手扔在道旁,摸了摸臉,給粉嫩的小臉上添了一道灰塵,隻是雖然麵有灰塵,卻更襯得一雙眼睛清澈純粹,靈動無雙。商朝貴族尚紅黃二色,隻有皇族能著大紅,而這調皮的小男孩不但一身正紅衣飾,而且上繡玄鳥,身份當真貴不可言。


    年輕人開口時嗓音渾厚,沉穩端肅:“楚先生親臨府上,比幹遲來相迎,還望莫怪。”說完有些好奇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巫之祁。


    巫之祁原以為帝乙接近花甲之齡,禦弟怎麽著也得是個中年人,不想他居然如此年輕,而自己此時穿一身平民服飾,這個二十歲不到的青年清澈目光中卻無一絲鄙夷高傲,不免又高看了他幾眼。


    老人笑嗬嗬地說:“禦弟言重了,老夫此來,是想借府上潭水一用,上次禦弟提過想為小公子尋一位名師,這不,老夫便帶了一位高人前來。”


    比幹聽後,麵露喜色地向巫之祁行了一禮道:“敢問先生尊名?”


    猴子還禮後自嘲一笑,有些寂寥地說出了這個千多年來再無人叫過的名字:“巫之祁。”


    比幹麵有驚色,背在身後的手抖了一抖,正要說話,卻感到腰畔的長劍被人拔出,再看時,居然是那個頑皮的孩子雙手費力地拖著長劍,一劍就向巫之祁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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