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子受聽到那聲骨笛聲到現在,已經過了六個多時辰。


    人們形容天仙境界的神妙之處,通常會說一句:朝遊北海暮蒼梧。


    早上還在極北的北海,晚上則到了天南的蒼梧城。


    一日之內遊遍洪荒。


    雖然如今的洪荒早不是最初的模樣,但是能在一日之內走個來回,毫無疑問是極高妙的境界。


    按理說子受全力飛行,這段時間都夠在東海走個來回,而且他在餘皇上留了印記,怎麽也不至於找不到船隊的位置。


    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眼看就要入夜,子受此時究竟在哪兒呢?


    東海中心波濤微動,海水在夕陽照耀下紅如鮮血,一襲紅衣的子受大袖飄舞,橫戟胸前,輕輕浮在海麵上隨著浪濤一同律動,身體被夕陽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對麵是一團純白而濃厚的雲霧。


    即便是在空曠晴好的海麵之上,被海風輕輕吹拂,這一團雲霧都沒有被吹散,甚至海風拂過時,連一絲雲氣都沒能吹走。


    雲霧隱隱是個人形,想來是有個人隱在雲霧中與子受靜靜對峙。


    不知他們已經對峙了多久。


    “陛下果然天縱之才。”


    雲霧中傳來一個縹緲空靈的男子聲音,似真似幻,聽不真切,隻是語氣十分感慨。


    子受像巫之祁那樣習慣性地眯了眯眼,眼中一道幽藍光芒一閃而逝,他並不答話,不知道是不屑於回答還是另有隱情。


    “可惜了,如果不是您已到天仙境界,大商的王座今後可能就要換個人來坐了。”


    那聲音玩味,仿佛並沒有遺憾。


    “不過,這樣才有些意思,不然對手太不堪一擊,也是很無趣的事情啊。”


    “借助外力或許能保你一時,但終究不能保你一世。”


    子受終於開口,冰冷的聲音在海麵上響起。


    “朕終有一日要親手殺了你。”


    那團雲霧中的人聽後輕笑了一聲:


    “外臣項上頭顱,隻等陛下來取。”


    “隻是您或許該多擔心擔心您的船隊,我拖住了您一天,那麽他們的處境或許不太妙哦。”


    霧中人又輕笑了一聲,不等子受答話,他就化作一團流雲飛上天空,以極快的速度向西方飛去。


    隻有聲聲骨笛輕輕吹想,空寂而淒涼。


    子受全身緊繃的肌肉終於鬆弛,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了很多,他盯著那團流雲,眼眸中的幽藍光芒漸漸消散,知道就算自己全速飛去也追之不及,隻好冷哼一聲,放棄了追過去的想法。


    清晨他離開船隊孤身追尋著笛聲,不多久就見到了那個藏在一團雲霧中的人。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來包裹此人的雲霧與困住艦隊的雲霧份屬同類,知道這兩天受到的襲擊十有八九就是此人搞的鬼。


    就在他準備一鼓作氣追上去然後殺掉這個裝神弄鬼之人的時候,一種莫名的危機感突然籠罩住了他的全身。


    仿佛他再往前多走一步,就會陷入絕大的危險之中。


    危險來自於未知,也來自於他直覺的判斷。


    他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覺,於是他停下腳步,隻是靜靜地注視著雲霧與霧中人。


    霧中人的耐心也極好,一句話不說地靜靜等著,不過子受能很分明地感受到霧中有一雙眼睛正在盯著自己。


    這一對峙,就到了傍晚時分。


    仿佛終年不化的雲霧終於有了些動搖,子受無法判斷是此人示敵以弱還是真的支撐不住,但是心係艦隊的他不敢冒險嚐試,隻能與那人說了幾句話,然後任他飛走。


    不過一天的觀察並不是全無結果,他早就在剛開始與此人對峙時就用玄渦神水覆蓋住了自己的雙眸,仔細觀察著雲霧。


    玄渦神水可化萬物也可破萬法。


    笛聲不是關鍵,或者說可能隻是障眼法。


    這種雲霧對人體並無影響,但是可以驅使妖獸,要麽是含有某種藥物,要麽就是某件法寶釋放出來,天生擁有這種能力。


    如果是藥物,那麽不可能對各個種類的妖獸都起作用,應該是隻能特異地針對某一種海獸,所以後者的可能性較大。


    那麽就是一件能夠禦使妖獸而且放出雲霧的法寶。


    是那隻他用來吹奏的骨笛嗎?


    不過這種法寶使用起來消耗極大


    子受一麵感受著自己留下的符咒,往艦隊方向飛去,一麵默默想著。


    從此人飛行速度來看,比自己全力飛行隻略快一籌,除非他也是天仙境界,且隻比自己略強些,但是如果真有這等神異法寶,那麽他沒道理不借此和自己戰一場,絕不應該隻是擺出一副防守的樣子,等待自己主動出手。


    而且既然敢防守,那就證明這件法寶的防禦力極強,至少能擋住手持太漪的自己全力進攻。


    那麽他本身的境界絕對不會比自己更高,而且仙境之人突破境界天地間總會生出感應,大商王室曆來會搜集天下武夫資料,他想遍人族之中的高手,不記得有這麽一個善使雲霧道法之人。而且他最後身形搖晃,應該是與他對峙一天之後,境界不足,承受的壓力又大導致的。


    所以他應該隻是借助了那件能夠驅使妖獸的法寶之力。


    可是自己覺察到的危險感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應該是某種陣法,被他提前布置好之後,隻等著自己上鉤。此人法力不足,就算借助法寶之力也無法力敵自己,所以想要借助陣法之力來完成刺殺,不過自己足夠警覺,沒有再深追下去。


    如果不是心係艦隊,他倒是真可能去陣法中試試,畢竟從師父閉關之後,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酣暢淋漓地打一場了。


    何況有玄渦神水在,那陣法未必攔得住自己,所以那人言語中雖然有些遺憾,但也並沒有太痛惜的感覺。


    自稱外臣?


    如此稱呼,要麽是朝歌之外的外廷中某個臣屬。


    要麽,就是八百鎮諸侯手下之人。


    聽他的口音字正腔圓,不似四方蠻夷中人,不過也可能是霧中人放出來妄圖迷了自己雙眼的煙霧。


    一件能在海麵上放出許久不散的煙霧來禦使妖獸的法寶,還能擁有極快的速度與極高的防禦力,能使較低境界之人發揮出極強的實力。


    法寶如此神異,應該有了師父口中先天靈寶的級別吧?


    不知是洪荒中那件法寶,此人又是從何處得來。


    等他出關後得仔細問問。


    一個自稱是外臣的霧中人。


    看來自己讓殷破敗搜查的大方向是對的。


    不管那人是不是所謂“外臣”,都要查一查各個諸侯的部屬。


    在他征伐東夷的旅程中設局阻截,還藏在雲霧中如此裝神弄鬼之人,他應該就是東夷人所謂的軍師無疑了。


    子受冷冷想著,往回飛了一陣就見到從雲霧中殺出重圍的艦隊。


    此時已經入夜,艦隊中的將士們見到那襲紅衣歸來,總算是鬆了口氣。


    辜季連忙上前,從陛下手中接過太漪長戟,隨後就跟在他後麵向船艙走去。


    殷破敗也走到子受身邊,身材極高的他當然不會讓陛下仰視自己,而是佝僂著身子一邊走一邊快速地向子受匯報這次的損失。


    “士卒傷三萬人,亡五千。”


    “冒衝小艇傷損共五百一十二艘,除了發現獸潮後第一時間回到船上的還有備用的那些,幾乎都毀了,小翼傷損八十七艘,大翼傷損十四艘。所有艦船目前都正在修整。”


    “此次所攜帶清水損失較多,等陛下下旨,請修道者多製備些清水儲存。”


    “預計三天之後到東夷,除去負責輜重的士卒,到時候可有九萬將士休整完畢。”


    “足夠殺盡東夷人。”


    就算是在匯報將士傷亡時,殷破敗的語調都是低沉而冷靜,唯有說道最後一句話時,殺氣畢露。


    子受已經走到船艙,辜季把太漪放在了架子上,然後很小意地為子受倒了杯茶。


    聽完戰報的子受一口飲盡了杯中靈茶,沉默了會兒。


    “將士遺骨?”


    “已盡量收殮,請修道中人製造冰寒氣息保存,返程時皆歸鄉裏。”


    大商軍中士卒,死四方蠻夷、死疆土死國門,骸骨皆須歸鄉裏。


    將士死後各地官府須贍養其父母,照顧其遺孀、撫養其子女,直到他們有養活家人的能力。


    這是五百年不變的鐵律。


    因此商人才不僅勇武好戰,而且甘於將一腔熱血盡灑邊疆。


    子受點了點頭,臉色好了些,說道:“吹笛人應該就是東夷那個軍師,他有件威力極大的法寶,那片古怪的濃霧應該也是法寶造出來的,這次沒能抓到他。”


    殷破敗有些吃驚,能讓天仙境的陛下無功而返,那人不但狡詐陰險,還有強悍的法寶傍身,果然有些難辦,他皺眉想著。


    “上次讓你查各諸侯府中人,不要鬆懈,那人在朕麵前自稱是‘外臣’,說不準就是哪個侯府中人,有結果後立刻用玉符傳遞消息給我。”子受的聲音中有些疲倦,沾了點溫涼的茶水揉了揉眉心道。


    殷破敗抱拳領命,離開了船艙。


    子受躺倒榻上,雙手枕在腦後,盯著船艙的天花板默默思考,疲憊與緊張了一天一夜的身軀終於放鬆,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輕微的鼾聲響起。


    一直站在角落的辜季輕手輕腳地走上前,溫柔地替陛下蓋上了一層薄被,在船艙中盤腿坐下,沉默地守護著酣睡的子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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