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用如此誠懇的語氣說出如此無恥的話來,證明了誠侯不僅很無恥,而且臉皮很厚。


    比朝歌城的城牆還厚。


    黃袞在心裏暗暗罵了一句。


    黃袞當年在薑桓楚手下的鎮東軍做過軍帥,與身在揚州的誠侯有過幾麵之緣,但也僅僅是見過的交情罷了。


    哪知道這個逆賊開口就是一句“老黃”,若是落在有心人耳朵裏,指不定認為他們之間還有什麽暗中聯係呢。


    黃袞有些暗自惱火,冷哼一聲問道:“陛下英明神武,如今已是天仙境界,怎麽會身陷東夷?就算你是王侯之尊,又怎敢妄言聖上生死?”


    這也是所有終於子受的臣子最奇怪的一點,陛下遠征東夷,莫說東夷整個國家怕是都找不出一個天仙境界的武夫,就連東夷的軍隊都隻有十萬不到的數目,就算是造船技術略勝一籌,但是在大商派出許多修道者一同維係艦隊陣法的基礎上,根本不可能威脅到陛下的安全。


    在整個大商都對陛下有著絕強信心的時刻,誠侯憑什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用這麽一個顯然沒人會信的拙劣借口呢?


    就算陛下真的遇到了點危險,但是艦隊深入東夷,你又從何處得來的消息呢?


    即使是作為謀逆造反的一塊遮羞布,這個借口也未免太敷衍了些。


    黃袞話音剛落,原本一手叉腰一手搭涼棚的誠侯麵色突然變化,如喪考妣般神情悲痛而沉重,居然在瞬間就流下淚來。


    誠侯本身並無法力,就算是他站在一方巨輦之上,離高高的朝歌城頭也有一段距離,他的聲音都是被身邊一個修道者以道法擴張,然後傳到城頭上,才能被黃袞聽見,此時他麵色突變,原本誌得意滿的樣子幾乎一眨眼就變成了十分痛苦地開始幹嚎,黃袞還沒反應過來,他身邊幫他傳音的那個年輕修道者倒是差點嚇了一跳。


    “子……子受啊,我的王侄啊!”


    “你死的也太慘了,你說你天賦這麽高,修行這麽順利幹什麽……如果像咱們老殷家以前那樣,不能修行倒也罷了啊!”


    “不能修行你就不會冒險出征,不出征那該死的東夷……就不會遇見那條巨蛇啊!”


    “大好江山,如花美眷,都被你拋棄了啊!”


    誠侯的聲音變得嘶啞難聽,仿佛真的為了自己的侄兒心痛不已。說完這段話後,他還從身穿華服的口袋中拿出了一隻香氣撲鼻的手帕,開始假惺惺地擦拭臉上並不存在的淚水。


    跟了誠侯許久的那個年輕修道者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沒看到那片分明就是從青樓女子懷裏拿來的手帕。


    黃袞麵色一變,大喝一聲:


    “什麽巨蛇?你說陛下遇險,證據又在哪裏?”


    誠侯一邊抽抽搭搭,一邊揮了揮手,他身旁一直站著一個麵容有些醜陋的謀士樣的人物,黃袞知道那是誠侯十分倚重的心腹盧遠先生,此人長相雖然不堪,但是極富才學,擅於謀斷,在江南那邊是數一數二的名士。


    想來這次誠侯的謀逆,盧遠在其中是起了大作用的。


    黃袞冷眼看著盧遠轉身走到大輦後方,帶出了一個身穿破敗甲胄的中年漢子。


    那漢子形容蕭瑟,神情疲憊,身上甚至有著深淺不一、略微泛白的傷口,但是他渾身的血腥煞氣是怎麽也掩蓋不住的,一看就是個手刃敵人無數的軍中老卒。


    呼嘯而寒冷的西風吹動他身上已經破爛的甲葉,隱約能見到他腰畔掛著一把略有些短的刀。


    “汐流刀?!”


    誠侯帶來的軍隊士卒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個老卒,習慣於服從命令的士卒們隻是接到了上級軍令,要他們一同動身前往朝歌,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更不知道自己是前來參加叛亂的。


    原本許多士卒在聽到誠侯那番假惺惺的言論之後,軍心已經開始有些動搖。


    我大商的帝辛陛下怎麽會在東夷那等彈丸之地出事?


    這也太假了吧!


    別以為我們這些人是普通士卒就好騙了!


    可是許多人就算不認識那個老卒,但是見到他身畔汐流刀之後,震驚地發出了聲。


    東伯侯薑桓楚此次與陛下出征東夷,鎮東軍士卒幾乎是全體出動,現在東海邊的邊防都是由各路小諸侯的私軍來負責。


    鎮東軍按理說已經在與東夷人交戰,可是這麽個軍中老卒為何會如同喪家之犬般出現在誠侯的大輦上?


    這人是誰?


    “崔平?”


    黃袞原先憤怒中帶著一絲鄙夷的臉色渾然一變,真正開始凝重了起來。


    誠侯帶來的士卒中很多人更有些嘩然,難道虎賁將軍黃袞認識這個形容淒慘的老卒?


    這人到底是誰?


    “我是鎮東軍血浪營旅帥崔平。”


    老卒沙啞著聲音開口,怎麽也掩飾不住聲音中的疲倦與悲傷。


    城下士卒的議論聲更響。


    鎮東軍抗衡東夷人多年,許多老字營號在大商軍伍中都如雷貫耳,除非是剛入伍的新人,老卒們大多聽說過這些營號。


    鎮東軍中海沙營以死戰聞名,血浪營殺敵在鎮東軍中最多。


    血浪營真如其營號,在東海之上所過之處,海水盡為血浪。


    旅帥崔平為煉虛境巔峰高手,一身橫練功法強悍無比,手中汐流刀斃敵無數,稱得上是戰功赫赫,在鎮東軍中的威望隻在海沙營旅帥古川之下。


    這個看去疲憊不堪,十分淒涼的漢子難道真是血浪營旅帥崔平?


    許多機靈的士卒並不看向崔平,而是盯著朝歌城頭的黃袞在看。


    老將軍聽了這話,沉默不語,隻是一直挺拔如鬆的身子仿佛被一幅重擔壓了上去,變得佝僂了些。


    看來此人確實是血浪營旅帥崔平,黃老將軍不可能認錯。


    那麽他說的話就有可信度了。


    “我鎮東軍艦隊十日前遇到東夷妖人布置的一片濃霧與其中的無盡獸潮,陛下親自斬殺了一隻地仙境的巨型章魚,但是艦隊受到了獸潮襲擊,損失十分慘重,幸而在餘皇巨艦的率領下衝出濃霧,整頓之後艦隊就接著往東夷方向進發。”


    “就在即將到達東夷海國境時,於東夷海邊遇到了一條八個首級的大蛇,據大司馬殷破敗所言,那條蛇是傳說中的上古妖獸,名為八岐大蛇,有玄仙境修為。”


    “陛下與東伯侯、大司馬、首宦辜季等人死戰未果,終究落敗,東伯侯與大司馬被吞入蛇腹,陛下被蛇尾抽打至死,壯烈犧牲。”


    “隨後東夷人艦隊紛紛出擊,鎮東軍腹背受敵,全軍覆沒。”


    “陛下臨殺向大蛇之前,以仙法在一艘冒衝小艇布陣,助我離開東海,回來匯報軍情,傳下遺旨。”


    “虎賁將軍黃袞接旨。”


    濃霧、獸潮、大蛇、腹背受敵。


    玄仙境。


    隨著中年人疲憊的聲音出口,城下的士卒早已變得越來越安靜,很多以帝辛陛下為榜樣的軍士在聽聞陛下身亡之後,痛苦地流下淚來。


    以陛下的絕世之才,若是時間足夠,日後擊殺八岐大蛇想來也隻是尋常之事,可是……這次出征東海怎麽就遇到了這麽個怪物呢?


    玄仙境啊……這得是多少年的妖物成精,才有如此強悍的修為。


    陛下就算再天才,畢竟也隻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而已。


    怎麽打得過這種妖物呢?


    天才從來不等於強者,因為在成為強者的路途上,很多天才從中夭折,如流星劃過天際之後就隕落無聞。


    難道帝辛陛下也要成為一顆天上的流星了嗎?


    您就這麽走了,我們該怎麽辦,大商該怎麽辦?


    很多士卒茫然想著,恍惚間聽到了崔平的最後那句話。


    遺旨?


    陛下有遺旨?


    如果陛下對朝政做出了安排,想來這個世間會很多麻煩事,少死很多無辜的人。


    這可都是我大商子民啊。


    可是,一向對陛下忠心耿耿,如今更是國丈爺的老將軍黃袞為什麽不做聲呢?


    既然陛下有遺旨,你難道不該跪下接旨嗎?


    很多士卒感覺很是奇怪,甚至有了些不妙的感覺。


    他們的目光重新聚焦,抬起頭,看向了朝歌城城頭,卻發現老將軍身邊站了個身穿華貴黑衣的人。


    正是身為皇叔的亞相比幹。


    如今已近不惑之年的比幹容貌依舊清俊,一身花紋繁複的黑衣更襯得保養極好的肌膚如同玉色,手扶當年帝乙親賜的羊脂白玉腰帶,當真器彩韶撤,卓爾不群。


    可是隻有雲夢府中貼身服侍他的下人才知道,這位主子的頭上已張了幾縷白發,隻是每次都被極注重禮法規矩的比幹小心藏好,不讓它們被別人看到。


    勤政為國,早生華發,可敬如斯。


    比幹監國許久,早養出一身威嚴氣態,沉穩端肅之風甚至有了幾分太師聞仲的影子,他昨夜處理完政務,剛睡了兩個小時就被大管家沈甫叫醒,見自己這位心腹忐忑不安的神情就知道出了大事,一路聽著沈甫的匯報,連忙駕車趕來朝歌城門,就見到了這幅場景。


    “虎賁將軍黃袞接旨。”崔平的聲音依舊疲憊,仿佛已經預知了黃老將軍的沉默,隻是淡淡地重複了上一句話。


    壓力驟然而來,如山般向著老軍帥有些佝僂的腰背壓去,氣氛突然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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