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九陰麵色如常,似乎絲毫不擔心敖風思慮的結果有可能對他們三人不利,隻是他修長的手指輕叩祝融手背的速度加快了些,而那指尖與骨節的急促的觸碰聲被聽覺靈敏的巫之祁聽在耳中,他慢慢眯起了眼裂深深的雙眼。


    應龍隻以為那是燭九陰心中慌亂的表現,想來自己這個七弟也不想看起來那般鎮定,內心中其實還是焦慮不安的。


    在龍族一向威望極高的執法長老敖風此時心中的驚濤駭浪卻一直未曾停過,他身為龍族第三代中的準聖高手,尤其是他執掌龍族律法多年,在族人們心中一向是公正的化身。但是此時他卻麵臨著極難的選擇,兩方都是自己的長輩,都是在龍族中一言九鼎的龍神大人。燭尊神受到的冤屈已經是昭然若揭的了,最讓他頭疼的是應龍尊神居然絲毫沒有再遮掩的意圖,仿佛巴不得別人都知道此事是他幹的一樣。


    敖風知道這其實是應龍尊神在逼他站隊,看他究竟是站在對龍族整體做了極大貢獻,甚至可以說是中興龍族的應龍一邊,還是站在消失了一千多年的遠古軍師燭九陰一邊。


    龍族眾多強者也死死盯著敖風,平時這位一向有靜氣的龍族執法長老此事卻渾身上下不停地冒著冷汗,汗水剛剛從毛孔中溢出就被極寒的空氣凍成冰屑,短短的時間裏,蒼老的敖風原本還有些青黑色的眉毛都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雪,變成了一雙長長的白眉。


    敖風終於下定了決心,他知道自己這個決定可能會讓自己過去無數年積攢的好名聲都敗壞掉,敖風這個名號在龍族中將再不是公正執法的代名詞,而會被牢牢地與應龍尊神綁在一起,被擺在燭九陰的對立麵。


    可是敖風知道自己這麽做是沒錯的,龍族已經式微太久了,萬年的時光足以抹去一切遠古時期的繁榮盛景,當今洪荒的生靈有多少人還記得遠古龍族的輝煌?


    在應龍尊神的帶領之下,龍族好不容易積攢出的一點元氣已經不起再多折騰了,尤其是如今天庭是龍族最堅定的盟友,兩方勢力的利益休戚相關。


    燭尊神的複仇如果隻是針對應龍尊神還好辦些,再怎麽說也是龍族內部的事務,大不了兩方擺開陣勢打一場,誰贏了誰當萬龍之首,可是燭尊神此次回到洪荒定然要去尋天庭的麻煩,定然要與害得他如此淒慘的玉帝王母分個高下。


    他如何能、如何敢把龍族帶向再一次的分裂與戰爭之中呢?


    如果父親還在,祖父還在,他們會如何選擇才能對龍族最有利呢?


    時間一點點過去,承受著眾人目光注視的他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敖風終於下定了決心。


    敖風艱難地抬起一直低垂的頭顱,他痛苦地開口,聲音已經變得沙啞而幹枯:


    “燭尊神……對不住了……”


    輕飄飄的幾個字仿佛抽幹了敖風身體中的所有力氣,他說話這句話後幾近虛脫,身體甚至都站立不穩,要靠身後的族人扶持才能站立得穩。


    龍族眾多高手沉默不語,那些從遠古洪荒活下來的老人還能理解敖風的決定,可是那些年輕人目瞪口呆,在他們心中一直秉公執法的敖風長老為何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難道不是應尊……應龍的犯下的錯誤嗎?為什麽反而是受了重傷還失去雙眼的燭尊神來承擔後果?


    應龍的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隨即他的嘴角咧地越來越大,笑容越來越猖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被我困了一千多年,像條敗狗一樣地被人從地下挖了出來,可是那又如何?你以為這還是萬年以前你一呼百應的時刻?你以為父神還在,還會像以前那樣……對你言聽計從,恨不得把整個龍族都交到你的手上?”


    “哈哈哈哈哈……真好笑啊,賣慘扮可憐又有什麽用呢?如今的龍族是我的龍族,這龍族的盛世是我帶給族中的,這萬年時間你又做了什麽?攜美同遊?遊山玩水?憑什麽你會以為能得到他們的支持?”


    應龍的手指向後方的眾多龍族強者,他的血裔與心腹手下們同樣露出得意的笑容,可是大多數的龍族強者在被他手指之處卻不自覺地避讓開了,仿佛是怕這根手指指向之處,自己會變得與它的主人一樣癲狂。


    應龍狂笑了一陣,笑聲漸漸停了下來,他擦了擦眼中笑出來的淚水,經此一事,他更有把握將整個龍族握在手中了,既然敖風是如此選擇,那麽那些與天庭緊密不可分的族人更沒有理由與天庭反目,應龍,終於成了龍族真正的主人!


    隻是對麵那個麵目清秀、衣衫破敗的少年為什麽沒有一絲失望的神色啊,你的笑容為什麽還是那般古井不波,就像是萬年前坐在父神的龍椅之上指點江山時一模一樣,你的子民背叛了你,你難道不應該委屈,難道不應該悲傷嗎?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燭九陰的聲音隨意而淡然,仿佛這一場發生在他眼前的不公與背叛絲毫沒能撼動他的心神,他隻是像初遇巫之祁時那樣平淡地教他些道法,教他些道理。


    “我當年就說,小風你性子優柔寡斷了些,當個執法長老委實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可惜老三總是這般執拗,非要讓你來當這個長老。”


    一瞬間仿佛更蒼老了幾分的敖風霍然抬頭,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這件事有什麽難以決斷的,既然龍族如今與天庭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當然是以族中的利益為上。”


    燭九陰的在這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執掌龍族大權的歲月,他語氣淡然,好像這件事與他沒什麽關係,他隻是在替三哥亢龍教育晚輩,在替龍族思考未來的道路究竟應該怎麽走。


    “仇我是一定會報的。”燭九陰話鋒一轉,言辭重新變得鋒利了起來,他轉頭對著眾多龍族的高手,也就是他的諸多晚輩說道:


    “應龍替你們選擇了依附天庭的道路,可是我隻想告訴你們,龍族如果想要強大,隻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外來的一切都是不穩定,不保險的。”


    “玉帝王母本非善類,不要以為如今的盟友就是永恒的盟友,龍族如今為了天庭而背叛我,天庭將來也會為了別人而背叛龍族。”


    “不過我會嚐試去殺了玉帝王母,殺了他們之後,這一切也就不是問題了。”


    燭九陰的手指離開祝融的手背,慢慢係上了那條覆蓋雙眼的綢緞。


    “但是在殺他們之前,我會先殺了你。”


    燭九陰緩緩地從金黃的囚籠中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他修長的手指穩定地指向前方,直指還在擦拭著眼淚的應龍。


    應龍聞言誇張地打了個哆嗦:“喲,畢竟是軍師大人,令出如山,我是不是現在就該去死?”


    “哈哈哈哈哈……真是搞笑,這裏可是凶犁山,是我親自開辟的世界,你以為憑你們三個殘兵敗將就能闖出去?!”


    “傳我號令!”


    應龍正色說道,他終於收起了浮浪輕佻的模樣,威嚴莊重的感覺瞬間回到了他的身上,巫之祁冷眼看著應龍那張時而癲狂時而威嚴的臉,很難想象一個人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變臉,還情緒切換地如此自然。


    “燭九陰勾結外人背叛我族,已被我關押凶犁山中千年,本尊顧念手足之情未拔其逆鱗,抽其龍筋,但是該犯但今日企圖越獄,已是十惡不赦之罪,來人,將這三人拿下收監!”


    應龍大聲怒吼著發布號令,他身後的血裔與心腹手下早做好了戰鬥的準備,此時得了老祖號令,當即各自運起法寶,五顏六色的光芒在空寂的太陰星碎片之上閃耀,以鼉龍為首的那幫人就準備往守在前方的巫之祁處衝去!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而有些稚嫩的聲音在後方響起:


    “可是……燭尊神是無辜的啊?他又沒犯錯,我們為什麽要殺他?就算是真的有錯……至少也要在族中集會時由眾位長老共同商議……才能定罪吧?”


    這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想來他年紀輕輕能站到龍族強者的隊列之中已是不凡,但是在如此多的強者麵前講話,還是有些緊張。


    原來說話的是個微胖的少年,巫之祁細細掃視著他,不細看看不出他的年齡,隻能隱約察覺到他的根骨很是年輕,不過單論實力已經有了天仙境界,看來這小子還是很有修行天賦的。而這個微胖的少年第一次被這麽多目光注視著,他漲紅了雙頰,還有些不確定地看向敖風問道:


    “敖長老,族中律法是這麽規定的嘛……還是……我記錯了?”


    準備衝向巫之祁三人的龍族強者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應龍麵色有些尷尬,臉色變得陰沉無比。他沒想到自己的誥令一出,沒人膽敢反駁,就連巫之祁和祝融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沒曾想居然有個少年敢反對自己的命令。


    敖風愣了愣,當了無數年龍族執法長老的他下意識搖了搖頭:“不,你說的……沒錯。”


    一直承受著應龍冷冷瞪視的少年心中終究很是害怕,應龍的命令在族中曆來暢通無阻,族人們已經習慣了聽從應龍尊神的指令行事,何況此事關乎龍族整體利益,雖然眾人都覺得對不起燭尊神,也很是羞愧,但是沒人敢說個不字。可是他就這麽為了心中的正義與熱血出言反駁,仿佛以蚍蜉之力撼樹,雖然看似不自量力,卻於無聲處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響,有著令人欽佩的勇氣!


    我覺得你是錯的,那麽不管你的行事有多符合族群的利益,也不管你曾與玉帝王母達成什麽樣的協議,但是這些事終究是黑暗與陰險的,我就要出言指出你的錯誤!


    這便是少年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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