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匆匆,韶光易逝,900個日日夜夜,對那些幸福廝守的人而言,如同一瞬而已,對那些翹首等待著的人似乎有一輩子那麽久了。


    下了飛機,李顏腳步匆匆的走出機場,秋高氣爽,下午陽光正溫暖。她忍不住閉上眼,仰起頭做了幾個深呼吸。


    內心澎湃不已,她已經兩年半沒踏入這片土地了,此刻的祖國空氣都是香甜的,耳邊的母語都是溫暖的,甚至身邊每張匆匆擦肩而過的陌生的臉孔都是親切的。


    走進地鐵站裏,李顏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環顧著身邊人頭攢動的人群。許是近鄉情更怯,就這麽猝不及防,朝思暮想的麵孔此刻一張張湧上了心頭:那如香水百合,清美幽遠的老大何凝,如熱烈玫瑰,濃烈馥鬱的老二琳琳,如馨香玉蘭,清幽淡雅的老幺阿暉,陽光帥氣的程子軒,玩世不恭的國慶,還有,林宇……


    有那麽幾個人,和你一起走過荒唐的青春,見過彼此最狼狽的模樣,撫慰過彼此的迷茫,互相成全了最好的彼此,這就是靈魂的伴侶——最好的朋友!


    隨著他們一一從心上而過,她剛剛那些激動的情愫也一點點流逝而去,淚水不知不覺溢出來,模糊了眼睛。


    逃跑的那年,她糾糾結結,長編大論的告別信,終在某一天深夜刪減成寥寥一句,留在了他們qq上:我出趟遠差,短則一年,長則三載,願我們各自安好,它日江湖再見。然後她就逃也似的遠渡重洋而去。


    縱然是信息時代,一個人如果想消失,還是可以輕易的就隱匿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裏。


    這兩年多,她一直不知道要怎麽麵對他們,像個膽小鬼一樣逃走的,就像個膽小鬼一樣躲在了異國他鄉,隻字片語也沒敢給他們。


    三毛說過,“心若沒有棲息的地方,到哪裏都是流浪”。


    無論逃多久,如果你的心在這裏,那麽要麵對的終歸還是要回來麵對的。


    他們……都好嗎?還能像從前那樣包容這麽任性的自己嗎?


    兩年半的年異國他鄉生活,每天臨睡前,早上睜開眼瞬間,她都祈禱,三年快快過去。


    幸好還有思念這劑良藥,多少慰藉了孤獨行走在人群裏的靈魂。


    她艱難的適應了第一年,煎熬著度過了第二年,又像拚命三郎般把自己埋進工作中拚了半年,終於得到特赦般,公司通知她回國了。接到公司上司王姐通知的那一刻,她連一秒鍾都等不了,馬不停蹄的就打點回國。


    仰起頭,李顏倒回了眼淚,她還是選擇了縮進自己的殼裏:“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吧。”


    她低下頭專注的看起了自己腳上的鞋,還好,從人口多的韓國回到同樣人口多的祖國,聰明如她,果斷的穿了運動鞋,否則這又是背包,又是行李箱,她真不敢保證自己能擠進地鐵裏。


    提前回國的消息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離開這麽久,讓她自己一個人兵荒馬亂就夠了。


    緩緩駛來的地鐵,令她又微微激動了起來,畢竟要做的事,想見的人太多了。


    盡管大家都排在帶有“上車”標誌的隊伍中,可是車廂門打開的那一刹那,人流就開始往車廂裏湧。


    “不是應該先下後上嗎?”李子還沒弄明白狀況,排在她後麵的人群已經把她往前麵推了。下車的人群也湧了出來,兩股人群撞擊來撞擊去,行李箱幾乎寸步難行。


    “啊、啊、啊……”出車廂的一個女孩子大概是高跟鞋崴了腳,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在李顏行李箱上。李顏順手扶了一把她的胳膊:“小心啊,小心點。”然後後麵的人流就把她擠進了車廂。


    險些摔倒的女孩子直起身,站穩了,顧不得看腳上的鞋子:“剛剛那個聲音……李子?!”這個名字脫口而出是,她也顧不上腳痛了,回身就衝著車廂喊“李子,李子……”


    李顏正艱難的拖著行李箱往裏麵擠,擠到車廂中間時,猝不及防的聽到有人大聲又急切的喊“李子”!


    再聽這個名字已經時隔900個日夜了。


    “琳琳?!”扔了箱子,情不自禁喊出了這個名字。也顧不上禮貌了,她大聲喊著:“琳琳,琳琳……”轉身全力往門口擠。


    外麵的琳琳好像也聽到了喊聲往門口跑,還沒有等她們到門口,門,“叮”一聲,然後就關上了。


    隔著玻璃,兩個人也就夠看了彼此一眼,地鐵呼嘯而去……


    李顏愣了好半天才回神,趕緊對著身邊人點頭致歉,為自己剛才的不禮貌行為。


    回到行李箱的位置,失落過後,不禁啞然失笑,這是什麽樣的緣分啊,剛下飛機就讓她看到一直心心念念的人,這就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嗎?


    這個漂亮又時尚的琳琳,那一聲“李子”,一下又讓她從幹練的李顏又變成了馬大哈李子。


    琳琳也在站台上看著遠去的車廂愣了會神,突然想起什麽,抬手看看時間,懊惱地跺了跺腳,撿起掉落在站台上的帽子,匆匆出站。


    琳琳那一聲聲急切的“李子”如同一把錘子,一聲聲敲開了記憶裏那閂塵封了兩年多的門。陽光一絲絲,一縷縷滲了進去,漸漸的內心最深處傳來了破冰的聲音。


    他們應該很快就會知道她已經回來了吧?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張。


    李子的額頭頂在車廂壁上,心情起伏不定,懊惱著自己當初的不告而別,又想起了這幾年隻言片語都沒有的懦弱逃避。


    可是……她不後悔!


    她又堅定的拭去眼淚,望向窗外,地鐵在隧道裏疾馳,忽明忽暗,那沒有終點的情感,在有終點的地鐵上一點點湧出來,記憶的洪流也隨之一路疾馳回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青春。


    人生就是一本太倉促的書,我們總是飽含熱淚一讀再讀,無論讀到哪個階段,書簽總會被我們自覺不自覺的放在關於青春那個章節。


    青春裏,那些鮮豔的,充滿活力的麵孔,總是能在我們的記憶裏綿延一生,而那些無論痛疼亦或快樂的回憶都不會輕易在歲月裏枯萎。


    跨進二十一世紀的第二個年頭,江南這個魚米之鄉的李家村裏,李家的長女李顏,考上了離家幾十裏外的高中,第八中學。


    八中雖不是市級重點中學但也是很不錯的一所老牌高中。學校坐落在月眉山上,又因其優美的校園環境而遠近聞名。


    李子考進了八中,足足讓李家一家子高興了一個暑假,哦,不,那時候她還叫李顏。


    清晨,小鎮上的小車站,說“小車站”其實都有些誇大其詞了,小站僅僅就是一個用圍欄圍起來的站台,來來往往從一個城市去往另一個城市的,尚有空位的車,會在這個小鎮稍微停一下捎上一些順路的或到終點的乘客。


    雖已立秋,但是“秋老虎”正盛,李顏一家站在小站邊一個大梧桐樹下等車,今天是李顏開學報名的日子。


    大梧桐樹冠鬱鬱蔥蔥,不知道是先有這小站還是先有這棵看上去很有些年歲的梧桐。白花花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擠下來,樹蔭下便斑駁了起來。


    李顏與弟弟李齊就在這斑駁間,你推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嬉鬧著。李媽看著眼前東一下西一下歡鬧著的一雙兒女,她的眼中卻都是滿滿的不舍與擔憂:“小顏,我還是不放心,我要送你去學校。”


    李顏聽到媽媽滿是擔憂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停下打鬧,拉過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弟弟,摟著弟弟站穩:“老媽,您就放一百二十四個心吧,不就開個學嘛,就這點路,多大點事啊,我一個人搞得定。”說完,不忘給站在老媽身邊老爸投去一個“您來搞定老媽”的眼神。


    一直以來都是“女兒控”的李爸哪能不意會寶貝女兒的眼神,他拍拍李媽的手:“你就放心吧,我們家小顏是誰,這丫頭就算放到戈壁大沙漠,她都能給你整出花來。再說現在她是去上學,長見識,這上高中的第一課啊就得叫‘自己去上學’。”


    李爸這一串帶著點自豪的話,沒有安慰到滿眼擔心的李媽,相反,李媽那滿心眼裏的擔憂,在聽了李爸的話後,瞬間就變成了一股無名之火,轉移到李爸身上。李媽嗔怪地瞪了眼李爸:“就你心大,這丫頭無法無天的性子還不都是你慣出來的。”


    在李家,看上去最漂亮又溫柔的李媽卻是火力最強的,一旦惹火她,殺傷力無人可擋。


    一米七八的個頭,俊朗挺拔,部隊出身的李爸,在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嬌小的李媽麵前,那也隻有小心翼翼的份。


    李爸極力小意的哄著脾氣已經快要到臨界爆點的李媽。


    李顏朝弟弟李齊調皮地眨眼:“火力轉移成功。”


    李齊這次卻沒有理會姐姐的小得意,側耳聽著爸爸和媽媽的對話,此刻他心裏也是別有一番難舍的滋味。


    這是他記事以來,姐姐第一次離開他。他語氣中是也夾雜著擔心和不舍:“老姐,如果新學校有人欺負你,你一定要拿出幫我打架的氣勢狠狠地回擊,可不能被人欺負了。”


    “臭小子,你還鼓動你姐姐去高中打架!這些年,你倆在學校打的架還不夠啊?”


    好吧,李顏扶額,剛剛成功被李顏轉移走的火力,因為李齊的話又回來了,果然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


    媽媽瞬間炸毛:“小顏,媽可告訴你,到了高中可不許再像以前那樣胡鬧了,要和同學們好好相處。”


    “你看你又忘了,小顏哪次打架不是為了小齊?她去了高中自然不會再打架了啊。哎,哎,車來了。”緩緩駛過來的車打斷了這一家子的焦急和不安。李爸趕緊拎起行李去站台上招呼車。


    李顏從小齊背上接過背包,背到自己背上,又捏了捏小齊肉乎乎的臉:“我走了啊,記得我交待的話啊,好好寫作業,作業寫好了就幫媽媽幹點活;每天晚飯時隻能讓爸爸喝一杯酒,大周放假,我就回來了。”交待完小齊,她又走到媽媽身邊,親昵的拉著媽媽的手往車邊走去,撒嬌道:“您還不放心我啊,也不看我是誰養的,對不?我安頓好就給家裏打電話。”


    車邊,李爸正和司機交待著:“師傅,麻煩您到八中喊一聲啊,提醒下我閨女,謝謝您哎。”


    “不能貪涼喝冷水,更不能洗冷水澡,飯菜不合口也要多吃點,和室友好好相處……”李媽隔著車窗又把這些天重複了無數遍話又交待了一遍。


    在李爸的鼓勵,李媽擔憂,李齊不舍的眼神中,汽車像脫韁的野馬一樣疾馳而去,同樣如脫韁小馬駒一樣飛揚而去的還有李顏那顆對新學校滿懷憧憬的心。


    八中位於市郊,依山而建。這座山的形狀因極似上旬的月,不知哪朝哪代的文人騷客行至此取名眉月山。


    眉月山,遠處看更像一隻彎彎的威尼斯小船,中間低,兩邊高高的翹起。八中的教室是建在眉月山中間的山腰處。


    李顏跟著指引牌去班級裏報道,她拾級而上,教學樓就建在眼前開山腰開闊的地方,山兩邊翹起部分鬱鬱蔥蔥,一排排的教室三麵環山掩在這鬱鬱蔥蔥中,空氣清新,環境寧靜。


    李顏報好名,離開教室,順著階梯往下飛奔。


    階梯邊兩排廣玉蘭一直引伸到校門口,高大,粗壯,挺拔的廣玉蘭也彰顯著這所學校的曆史。


    階梯下來,就到了半山腰,是一條寬闊水泥路,路的兩邊,一邊是寬闊的體育場,一邊是隱匿在綠意中的學校行政區,還有學生們的自行車棚。離開教學區,就到了山腳下的生活區了,寢室和食堂都在山腳。山腳下也是每到一處都綠樹成蔭,宿舍和食堂也都掩蔭在這一片片的綠意中。


    李顏就在這一路綠意中雀躍的衝下山找寢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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