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是一筆交易,是很痛的一個過程,而成熟是殘忍的。


    相互告別後每個人各自回家。


    林宇在想,是什麽時候他向她敞開了自己世界的門,任她闖進來肆意紮根,生長,蔓延的呢?


    很久以前,林宇就知道,他是不會得到幸福的人了。


    有記憶以來,他最羨慕哥哥,哥哥隨口說的一句話,一次不錯的成績,一個搞怪的動作都可以令爺爺、奶奶還有爸爸、媽媽,開心的哈哈大笑。每當這個時候,他都站在一邊一臉的羨慕看著哥哥。


    起先,他總是和哥哥爭,媽媽說,哥哥背著書包走路,小書包拍著屁股的樣子真可愛,他就每天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像隻歡快的小兔。


    爺爺會給哥哥買他喜歡的“青蛙跳”玩具,然後全家人圍著看哥哥玩“青蛙跳”,逗的全家哈哈大笑。他就悄悄拉著爺爺的衣角說,他也喜歡這個玩具。


    哥哥每次考試拿回成績,買買總會做很多好菜,爸爸和爺爺總會開心的喝上幾杯,媽媽總會獎勵新衣服。他就開始認真聽課,努力學習。


    盡管他蹦跳的很歡快,媽媽也沒有誇他可愛;爺爺覺得他不懂事,也沒有給他買“青蛙跳”;每每成績名列前茅,拿回成績單的時候,爸爸總會摸摸他的頭誇他:“考的不錯。”哥哥的成績單拿回家時,全家就充滿了歡快的笑聲。


    而他無論怎麽努力,總能輕易成了父母爭吵的導火線。


    後來他什麽都不爭了,小小他就懂了,無論他怎麽乖巧,也不能令家人像看哥哥那樣開心大笑。他怎麽努力也不會讓父母少了爭吵。


    小小的他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叫愛的東西是爭取不來的。


    既然爭取不來的,他便不爭了,慢慢的鎖了自己心門,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看書或在父親修理店裏鑽研各種電器知識,修電器……就這樣摒棄了外界一切。


    直到那天,那個女生在“三味書屋”蠻橫的搶了他的書,又凶巴巴,嘰嘰喳喳地訓了他一頓。


    好像一個睡得很安穩的人被吵醒,第一次,他多看了她一眼。


    就以為被她吵醒,多看了她一眼,接下來的日子,他就莫名的由著她不容置疑的使喚他,幫她還書,借書,強勢打亂了他一成不變的生活節奏。


    她讓他去打架,體驗到青春還可以這麽痛快。


    她蠻橫的拖他下水,告訴他,他必須足夠勇敢,才能打敗內心的恐懼,他就真的勇敢的治好了自己的“恐水症”。


    她又無意的撞進了他極力想隱藏的,讓他害怕的那個世界,洞悉他內心最深處恐懼的秘密。那時候他多麽害怕啊,她也是害怕的吧,可是她卻沒有逃走,顫抖著幫他捂住了雙耳,第一次他沒有那麽害怕他身邊的世界了。


    她用一大碗麻辣燙霸道地護著他痛快的哭了一場,散去了多年以來積壓於心的憂傷。


    她給他準備生日禮物,隻是笨拙讓他知道,他是那麽好,那麽多人愛他。


    她把他拉進旱冰館摔個鼻青臉腫,隻因為他將來能交到朋友不至於孤單……


    她就是這樣毫不講理又小心翼翼,拖著他跌跌撞撞的敞開自己世界的門窗,融入這個對他而言如此陌生又恐懼的大千世界,教他怎麽在這個他懼怕的社會生存。


    隨著歲月的斑駁,他的小世界有了陽光滲進來,有草兒生長,有花兒悄悄綻放,生機勃勃。


    他時常徜徉在這個充滿生機的世界想象:“和她共赴餘生一定很有意思。”


    正如《小王子》中小狐狸說的那樣:“一旦你馴服了什麽,你要對他負責,永遠的負責。”


    對她而言,也是他隻是這個世界千千萬萬男生中的一個,對他而言,她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你既然參與了我的過去和現在,我把未來也一並奉上”。


    在許多年後,他看到西貝的《路人》時依舊潸然淚下。


    我的宿命分為兩段


    未遇見你時


    和遇見你之後


    你治好我的憂鬱


    而後賜我悲傷


    憂鬱和悲傷之間的片刻歡喜


    李子盯著車窗外迅速往後倒的景物,眼淚慢慢從眼角溢出來。


    對她而言,成長是一筆交易,用青春青澀的愛去守護自己青春的友誼,哪怕是錯的,她也會執拗,任性到底。


    也許這就是青春的意義和成長的代價。動不動就背叛自己不正是青春獨有的特質嗎?


    李子回到家,迷迷糊糊睡了兩天兩夜,才逐漸緩過來。


    李爸、李媽甚至連小齊都很快發現,她的身體轉態雖然恢複了,但是看上去總覺與以前相比少了幾分精氣神。


    李家爸媽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他們知道李子看上去老成懂事,但是她其實從小在風平浪靜的家庭環境中長大,沒有經曆過生離死別,這一次如此突然的經曆這些,對她一定是不小的衝擊。


    一家人更加細心的嗬護著李顏,她平安度過了7月,在進入8月立秋之際,李子終是病倒了。


    這一病來勢洶洶,不間斷的發著高燒,說胡話,抽搐……從西醫到中醫,都沒有明顯的成效。被李子病急了的李媽不知道偷偷摸了多少眼淚,甚至在村裏老人指點下每到傍晚就在牆角燒紙錢磕頭求祖宗護佑。一向鎮定的李爸急的滿嘴的泡。小齊嚇的一直摸著眼淚守著姐姐。


    如此斷斷續續一周,李子才退了燒。這一病李子元氣大傷,消瘦,憔悴……


    李爸李媽每天變著法子給她找好吃的,做可口吃的飯菜,小齊也仿佛一夕間長大,他主動接過姐姐以前做的家務活,閑了就守著姐姐寫作業,講一些村子小朋友們的趣事逗姐姐開心……


    直到第一批錄取的同學開始準備行李的時候,李子還被李媽媽要求在就家靜養,哪裏都不被允許去。


    李媽一直覺得是因為李子第一次經曆人的生離死別,受到太大觸動才引來這一場病。她怕李子觸景傷情一直讓她靜養,何凝她們也和李媽想法一樣,所以她們一直沒有過去探病,隻是大家每天在電話裏聊一些開心的話題。


    每個人都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了,林宇去了北京,何凝和程子軒去了杭州;國慶真的隨了心願去了“天涯海角”的海南;琳琳去了上海;阿暉選擇離家最近的省城;李子也選了離家近些的蘇州。


    這天,何凝照例打電話來和李子聊天:“本想著,開學前大家聚聚,可是現在看樣子是聚不成了。你生病的時候,林宇也病了一場,現在和你一樣在休養呢,程子軒和國慶一直在駕校培訓。”


    “林宇病了?!”


    “嗯,都住院了十多天呢。”


    “這麽嚴重,什麽病?”


    “聽國慶說是胃出血。也真是奇怪啊,我們在一起三年,也沒有聽說他胃這麽不好啊。”


    “誰去看過他?”


    “就國慶,林媽和李媽講的一樣,讓他靜養,我們就沒有去打擾了。”


    “哦。”


    這一夜,李子轉輾難眠,同樣轉輾反側的還有林宇。


    白天國慶來接他出院時,林爸去辦出院手續了,他在病房裏幫忙林宇收拾好行李時,看了林宇幾次,欲言又止。


    六年的同學兼同桌,林宇是非常了解國慶的,知道他是有話要和他說。林宇就靜靜地盯著他等他說。


    國慶被他盯的受不了啦,投降:“你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麽你生病這麽久,李子都沒有給你打過電話?”


    林宇低下頭不說話。


    國慶歎口氣,繼續說:“臭丫頭根本就不知道你生病了。她……她入秋以來一直病著,還,還傷了元氣。”


    林宇猛地抬頭直視他,急急的問:“什麽病?”


    國慶看著他虛弱的臉上滿是焦急又歎了一口氣道:“中醫講鬱結於心,李爸、李媽覺得是因為王爺爺的過世讓她受打擊了。”


    林宇無力的垂下頭,閉上眼,虛弱的問:“何凝她們去看了她吧,怎麽說?”


    “李媽怕她觸景傷情,怕她見到大家更傷情,所以……”


    這一夜,李子和林宇兩個人,幾次手伸向電話又退了回來。


    要忽略自己在意的人是難過的,更難過的是還要裝著滿不在乎。


    就像李子從一開始就能讀懂林宇的表情一樣,林宇又怎麽能不懂李子呢?她是一個從溫暖家庭裏長大的孩子,得到很多啊,渾身散發著溫暖的光,所以這讓從小缺愛的林宇總是忍不住去看盡這份溫暖。也許是因為她得到的太多的愛,她總習慣去付出,毫不吝嗇……


    如果她的感情會給別人帶來傷害,尤其是她們一直嗬護的命運多舛的王暉,如果因為她,王暉不幸福,哪怕一點點傷害,她會感覺到百倍千倍的痛苦。


    李子是寧願傷害自己也會避免所有可能對王暉造成的傷害吧,他越靠近對她而言傷害就越大。


    一根電話線的兩段,兩個人一樣的失眠,一樣的表情,一樣的哀傷……


    成長是有聲音的,花開的聲音,草長的聲音,被子裏嗚咽的聲音……


    八月底,九月初,大家都陸陸陸續續去了各大院校報道了。首先離開家鄉的是林宇,程子軒和何凝,隨後,琳琳,阿暉和李子陸續離開家鄉。


    那一年的九月,他們七個人都很快的融入了熙熙攘攘的陌生人群,開始一段段嶄新的故事。


    經曆一場考高,一場生離死別之後,無論是阿暉深切的痛,何凝和程子軒坎坷的戀情,林宇的悲傷,李子的固執與內疚,琳琳和國慶那看似無憂無慮的生活……


    這一群少男少女正如呂樂的《十三顆泡桐》中說的那樣:


    青春像一把刀子/


    鋒利而敏感/


    而生活像另一把刀子/


    厚重而敦實/


    當青春和生活/


    這兩把刀子對削的時候/


    青春這把刀子會慢慢卷刃/


    而人/


    也就在生活中慢慢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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