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


    自十二衛出征後,洛邑隻剩下城防五方營與蓑衣衛,京師守衛相當薄弱。


    大軍離開長城北上,多有人推測北伐少則一年,多則三年,無論成敗,總之大軍十有八九,不可能在年前回到京師。


    如此,就多了不少有心人。


    吏部尚書甘惟澧,甚至在一次上朝途中,遇刺了,匕首偏離胸口半寸,險些當場喪命。


    “無妄之災啊....”


    甘惟澧告假,在府中養傷,哭笑不得。


    洛邑內魚龍混雜,有不少反乾勢力,關鍵這些勢力各不相識,隻按著自己的利益行動。


    他估計自己這次被行刺,就是某一方勢力動的手。


    明明大家目的一樣,都是反乾,要推翻小皇帝!


    沒轍,隻怪自己隱藏太好,而且開年後就是科舉,他這個吏部尚書一旦出事,科舉期間可是極好的機會。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倒也給了老夫一些機會。”


    甘惟澧從床上起來,在濛女的服飾下更衣洗漱。


    嗅著濛女的體味,他一連灌下了兩壺酒。


    常人都以為,他名字中的“澧”,取自沅芷澧蘭,代指品格高尚,實則不然。


    “澧”通“醴”,甜酒也。


    起床一壺酒,早膳一壺酒,午膳一壺酒,晚膳一壺酒,上朝前後各一壺酒,沐浴前後各一壺酒,臨睡了,還得再來一壺。


    甘惟澧倒也是海量,這麽喝,從沒耽誤過事。


    挨了一匕首,在家休養,不用上朝。


    但甘他官居吏部尚書,又逢即將科舉,特意上甘府獻殷勤的人不少。


    “老爺,建陰侯前來探望!”


    “哦?可算來了。”


    甘惟澧又灌上一口酒,才依依不舍的放下酒壺,整理衣冠會客。


    這就是他所謂的“機會”。


    坐在府中不出門,就能和“棋子”見麵,而且還不會引起懷疑。


    “甘尚書....”


    中堂會客,建陰侯是個體貌雄偉,須髯漂亮的漢子,看著就知道武藝不俗。


    “玄敢賢侄,這就生疏了,你父親當年也是老夫的至交好友,近些年兩家缺少走動,卻也是念著舊情,喚老夫一聲叔父便可!”


    “今日怎的來探望老夫了?正好一同用早膳。”


    甘惟澧笑得極為和善,讓府上下人奉上早膳。


    “聽...聽聞叔父遇刺,特意來探望傷勢,侄兒是五方營將軍,負責京師守衛,有賊人行刺,是侄兒失職.....”


    王玄敢有些不適應這種場合,很不自然,遞上一個果籃兒:“這是...侄兒些許心意。”


    “哈哈哈哈!”


    甘惟澧大笑:“來便來,帶什麽禮物?”


    他欣然收下果籃,慈愛道:“像,太像了,看見你,老夫是又想起了你父親,也是這般不善人情來往,人啊....有些直。”


    “我父...”王玄敢神情一暗。


    甘惟澧好似路邊老頭兒一樣,陷入回憶:“王將軍乃景國舊將,好在及時棄暗投明,立功無數。”


    “不僅英勇善戰,對親人亦是疼愛有加,你幼時不成器,都說你乃一癡兒,虎父犬子,王家止一代之盛,你父親卻是見人便反駁,大言“此子不癡”,可惜啊....”


    “可惜他沒能看見你成器的樣子.....”


    “父親....”


    王玄敢不禁悲從中來。


    幼年時,他確實有些癡呆,腦子比老王還直,二愣子一個,情竇初開,別人討論男女之事,他竟然問為何男男不可同房。


    同伴都笑他,叔伯也不甚看好,一直勸老王多生幾個。


    老王確實又生了好幾個,但從來沒有放棄過這個長子,“此子不癡”之言,在先帝舊部中,甚有名聲。


    而今他已是護衛京師的五方營五名將軍之一,武勳隻在十二衛大將軍之下,換句話來說,在整個大乾都能排到前三十。


    年紀尚輕,已是年輕一輩的翹楚。


    隻可惜,老建陰侯早年暴斃了。


    一直沒能看到這個癡兒有出息的那一天。


    一老一少推杯換盞,聊著舊事。


    酒至半酣,王玄敢才漲紅著臉,猶猶豫豫的說著:


    “叔父....我七弟欲參加今年科舉,若是中舉.....”


    甘惟澧擺擺手:“自家子弟,叔父懂得。”


    “但是...”甘惟澧大著舌頭,有些猶豫:“當今陛下,對我等舊黨不甚信任。”


    “渠梁公死的利索,兩杯毒酒,甚至沒有想過讓他活命。”


    “三十六名老臣,說殺就殺,不念舊情,甚至堂而皇之將頭顱擺在大殿上。”


    “盧家兄弟,那可是盧員外唯二的血脈,沒有音信,被蓑衣衛暗中做掉了。”


    “唉....”


    甘惟澧歎了口氣:“時局混亂,六國餘孽仍在,你既是舊黨,又是景國將軍之後,陛下必然更加忌憚。”


    “平日裏還好,若是一朝得勢,定然引來猜忌。”


    “隻恐重蹈覆....”


    “嗝——”


    甘惟澧及時打了個酒嗝兒,收了聲。


    隻能聽到他喃喃自語,失意道:“老夫,也是自身難保.....”


    王玄敢有三品修為在身,酒量極好,不會像甘惟澧那樣醉的不清醒。


    重蹈覆轍四個字,雖沒聽完全,但他大概是明白了。


    忌憚...猜忌....


    當今陛下猜忌臣下,先帝呢?


    開國功勳....


    王玄敢一早就覺得自己老爹死的莫名其妙,明明身體硬朗,卻忽然暴斃,醫家大拿出手,也找不著緣由。


    一品高手,哪能那麽容易死?


    隻是之前老建陰侯離世,王家沒有頂梁柱,哪怕有人覺得不對勁,也沒往這方麵想。


    可現在一想,太可怕了....


    先帝是暴斃的,或是早年征戰留下的暗傷,或是滅六國被氣運反噬,總之沒有問題,畢竟當世無敵,不可能有人對先帝動手腳。


    如果先帝早就知道命不久矣,為了讓年紀尚幼的太子,坐穩皇位,會不會.....


    殺功勳。


    皇帝年紀不大登基,功勳必是禍亂之源,前朝無數先例都擺在書裏呢!


    鞏固統治,方便太子即位,殺雞駭猴,以儆效尤.....


    人頭滾滾,好處多多。


    王玄敢心中駭然,又是一陣悲憤,不禁想起了年少時那一句句“此子非癡”。


    與醉醺醺的甘惟澧又喝了幾杯後,便匆匆離去。


    半晌後甘惟澧雙目清明,將桌上的酒一掃而空,他還能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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