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個夢,夢裏是七老八十遲暮的鈴鈴,她到了要落葉歸根之際,曾經也亮過的眸,變得迷迷蒙蒙。


    她連眼神矍鑠的老人都不是了,她就是真實的彌留。可還一直睜著眼,我猜她在想些什麽。可是在想什麽呢?我不知道。


    人常說,最終的時刻,柴米油鹽都已經被抹去,隻剩最初的悸動。我想起,她曾嗜酒如命。


    如果我能為她做些什麽,我想該是趁著醫生不備,給她再喝口酒。她已經很久滴酒不沾了。


    夢裏太容易心想事成,伸出手就有好酒,最純,她喜愛的。


    我還未將杯子遞到她嘴邊,醫生和護士洋洋灑灑十幾號人突然一窩蜂衝進了病房,與我扭打在一起。


    爭執、搶奪、轟轟烈烈,你來我往,你進我退,我在混亂中弄碎了酒杯,香烈的氣味揮灑,彌漫,填滿了原先全是消毒水的病房。


    我伸出手,想去夠她,可我被醫生按的太死,半分動彈不得。


    她好像有了什麽意識,我隱隱感覺,她是在朝我搖頭。


    她移了眼珠,對著床頭櫃的抽屜,就那樣閉上了眼,再也沒有動過。


    她不會動了,連同心跳一起。再也沒人帶我在夜深人靜宵夜,沒人不厭其煩聽我說心事,沒人絮絮叨叨,在我耳邊磨繭子。


    “我還是喜歡他。”我說。


    我習慣性躲閃目光,怕與她怒瞪的眼對上。


    半晌,她沒罵我。


    沒罵我。


    她沒有了。我沒有鈴鈴了。


    我反應不過來。以後,我該怎麽辦?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沒能背著醫生,給因為喝酒肝癌而死的鈴鈴,生前喝上最後一口酒,成了我一輩子的遺憾。


    她還有太多的秘密沒有讓我知道,我突然意識到,甚至那個讓她最後思念的少年是誰,我也不曾知曉。


    我就這麽突然的想起了那個床頭櫃。不顧一切衝過車水馬龍、挨山塞海、接踵人潮、絡繹不絕,找到了那個床頭櫃。


    床頭櫃裏放了一個日記本,歪歪扭扭,我能通過那無法辨識的蚯蚓字體想象到,她是如何在紮著針的手下,折騰出這堆文化廢棄物的。


    橫不橫,豎不豎。幸而我喜愛解密遊戲,否則她最後想說的,必然永遠埋進時光。


    “一月二十三日:疼...”


    第一次,她說疼。還寫的這麽蹩腳。我終於得到了我的答案,在大年初一這一天,一月二十三日,她用這種方法告訴了我一直想要的答案--原來不說,不代表不會痛。可我如今才知道。


    “一月二十四日: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他叫...”


    我還是沒得到那個名字,為什麽?


    “一月二十五日:我知道你會來看我...我要快點告訴你...我的時間不多了...可我真的寫不了那麽多的字了...”


    我鼻子好酸,這種感覺太不好受。隨著之後越來越出乎意料的筆畫,用盡所有腦細胞,我將之後七天所有的隻言片語拚湊在了一起。


    “最好的喜歡,是我學會了克製。因為他,我學會為了自己。我想你還會告訴我,你放不下。你就是強。那就去吧,沒有遺憾,真好...”


    我已泣不成聲,喉嚨抖得能出血。


    我想,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麽之後不曾再喝過酒了。


    她這一生是萬裏山河,來往無數客,有人給山河添色,有人使日月無光,那個人曾改她江流,可大限到時,終不過是立在山巔上,江河回望。


    醒來的第一件事,我給鈴鈴打了個電話。她沒接,估計是在忙。


    我又立刻補了一條深情的微信,來彌補自己剛剛在夢中受傷的心。


    “你死了嗎?”我將消息發出。


    “叮!”沒過一會,手機提示音響起。


    “你丫有病啊!一大早盼我死?”


    我沒回,在忙著笑。她罵我,可真好聽。


    今天天氣不要太好,好的像他的笑臉,光芒直往人心口的裂痕裏照。


    我打開了微信和他的對話框,信息還停留在三天前我回給他的晚安。


    一切都很平靜,可我兵荒馬亂,雞犬不寧。


    “我倆拜個把子吧?”消息發出。


    他一定會覺得我腦子有問題吧?一個完全不熟的女客人,八竿子打不著邊,突然來這麽一句。


    有的人,越想放棄,越會發覺每一秒的喜歡都在變多一點。


    “叮!”提示音響起,驚起我心裏的一場海嘯。


    “哈哈哈哈哈哈哈”


    “拜個把子?”


    果然,他懵了。可我不能懵,我還得硬著頭皮繼續上。


    其實在此之前,我推測了無數他不找女朋友的原因。


    或許,因為還不穩定,無心維護感情?又或許,覺得女人太麻煩,浪費感情?還是,沒有碰到喜歡的?


    我很想告訴他,我並不麻煩。我想陪他度過男人二十歲最艱辛的這段時光,和他一起努力,淋漓盡致的用掉整個青春,十分值得。


    我並不吵,不打擾是我的本性,我不需要身邊那些女孩子那樣時時刻刻的陪伴,隻是想聽他說一句,忙完了,今天心情很好,我便很安心。


    我當然知道男人有責任,會認為我們這些異性總是將一切想的太過簡單。這一點,我暫且沒有想出一個解決的好辦法,或許隻能通過時間來證明。


    一個扁擔兩人抬,或許一路,也不覺得煩累孤單了。


    但凡女人,都有母性。大概正因如此,才會很容易覺得心中的人令人心疼。就像我一個人偷吃包泡麵也不敢告訴我媽一樣,她總覺得我不夠幸福。


    同理,我總能感覺到他隱隱的壓抑。


    他這樣能承載月亮的人,得要駝起過多少的起落呢?


    他這樣不愛表達的人,隻能任憑一切在心裏發酵,應該要承受的更多吧?


    我想做他的樹洞,隻是陪著他。如果有一天他想開口,我第一時間將他的牢騷打包。他總會有一天想開口,我不想那一天,他身邊空無一人。


    其實,如果真到那時,他身邊有了一個人,那個人不是我,那也是好的。


    “我自橫刀向天笑”“一夕光涵月不虧”。


    這是我一觸碰便會心顫的名字。


    王笑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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