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吳的刀客詳細地說了一通,花清雨卻覺得有幾個地方不太對勁。牡丹集和穀陽鎮的情形在這一點上非常相像:穀陽鎮上是隻剩下一個人,而牡丹集則是隻剩下一個正常人。結合穀陽鎮那一場虛假的經曆,花清雨本能地將懷疑的目光投在了這名刀客身上。


    “現在你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吧?我勸你們還是趁著白天趕緊離開這裏為好。”刀客勸道。


    費徒空試探著問:“吳兄,那些鎮民之中……是否也有你的親人?”


    刀客的臉明顯地抽搐了一下:“為什麽問這個?”


    “就因為你一直沒有離開這個鬼地方。你說你孤獨,卻又不舍得。恐怕不舍得的,就是你已經變成‘鬼’樣的家人吧?”


    刀客長歎了一聲:“我的家人都已經死了。”


    費徒空有些尷尬。


    不料刀客又補了一句:“是被我親手殺死的。”


    “吳兄,你……”費徒空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刀客“砰”地捶了一下桌子:“那些怪物根本就不能稱之為‘人’了,他們不會說話,不會聽話,甚至連簡單的聲音都不會發。他們沒有痛覺,為了撲滅丁點兒燭火甚至會互相踩踏至筋骨斷裂。他們也沒有思想,自然無法交流。你們可曾看過他們那種空洞的眼神?如此和行屍走肉一樣活在世間,不如……不如由我送他們離去!”可以感覺到,刀客說這番話時心中充滿了痛苦。他的眼神冷酷而又憤怒,眼眶中卻泛著淚花。


    “那你為何沒將其他鎮民也……”費徒空忽覺不妥,於是換了個委婉的說法,“也讓他們解脫呢?”


    刀客搖了搖頭:“神玉穀不隻牡丹集一個村鎮,如果全都殺了,我豈不成了嗜殺的魔頭?再說了,將來別人又如何相信我殺掉所有人的原因?他們隻會把我的話當成謊言,把我當成殺人不眨眼的惡棍。所以我隻能獨自留在這裏,提醒過路之人不要久留。”


    “吳兄如此高義,我十分佩服。”費徒空由衷地稱讚道。


    “走吧!我送你們出穀去,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刀客站起身來,帶上了鬥笠。


    沉吟了許久的花清雨卻說:“不著急。我們打算去蒼雲嶺看一看。”


    “蒼雲嶺?去那裏幹什麽?現在可是冰天雪地,山路難行啊!”刀客提醒道。


    花清雨道:“我們打算在神玉穀逗留些時日,將這個怪病徹底查清楚。”


    刀客訝異:“聽我說了這麽多,你們還不想走嗎?”


    “吳兄,你大可放心。這位姑娘的醫術可謂超凡脫俗,天底下就沒有她手到不除的病。”費徒空道。


    刀客難以置信地拿下了鬥笠,上下打量著花清雨:“方圓數百裏的名醫都對此病束手無策,最後就連大夫自己也染上了病症。那些名醫不少都是浸淫醫道一輩子的高手,他們解決不了的怪病,你這樣一個年輕姑娘……恕我無禮,單憑經驗的積澱,你和那些名醫就不在一個水準上啊!”


    “對付曾經見過的疾病,自然是經驗越豐富越好。可是對付從未聽說過的疾病,就得看天賦了。”花清雨對刀客的質疑並不生氣,“我問吳大哥一句,你口口聲聲稱呼那些大夫為‘名醫’,他們可曾查明此病的原因?恐怕連十之一二都達不到吧?”


    刀客點了點頭:“姑娘的言語的確犀利。不過牛皮吹大了也不是好事。好吧,如果你們執意要留下,我不阻攔你們,但蒼雲嶺我就不陪你們去了,我還得留在牡丹集繼續照看著。”


    花清雨微笑:“不妨,我二人自行前去即可。”


    “那你們什麽時候動身?”


    “現在。”


    “好。從牡丹集向北十裏外,就有一條通往蒼雲嶺山區的小道。你們不會錯過它的。一切珍重。”


    花清雨和費徒空向屋外走去。到了門口,花清雨忽而回頭,問了一句:“吳大哥,你平時喜不喜歡飲酒?可知道牡丹集上哪家酒肆釀的酒最好喝?”


    “嗬,這問題問的。吳兄不是剛喝完一壺酒麽?”費徒空指著桌麵上的空酒壺,“咦,你不是不……呃……”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花清雨在他的後腰上用力擰了一把。


    “雖是酒壺,卻聞不到一絲酒氣。我估計,剛才吳大哥喝的應該是茶吧?”花清雨猜測道。


    刀客怔了怔,然後說:“姑娘果然心細。我的確從不飲酒。牡丹集上最好酒肆就數你們誤闖的那一家了。正因為平日去的人多,門才易壞麽。不過我奉勸你們還是不要鋌而走險去取酒喝了,不喝那點兒酒,也不會饞死,不是麽?”


    “吳大哥誤會了,我隻是想,好喝的酒必然醇香濃烈,正好可以禦山中之寒。告辭了。”花清雨拉著費徒空退出了屋子。


    待離開了刀客的院子,費徒空就迫不及待地問:“清雨妹妹,你剛才為何攔著我不讓我說?是不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當然!不對勁的地方多了。”花清雨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熟悉我,我是那種不經過大腦思考就直接問話的人嗎?你呀,就是嘴太碎,男子漢大丈夫,不要那麽多話呀!”


    “行行行,你數落的對。你不是‘說話不經過大腦


    的人’,我是,行了吧?”費徒空嘻笑道,“別賣關子了,快說給我聽聽,我怎麽沒發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花清雨理了一下思路:“首先是事情的怪異。如果按吳大哥所說,那些染病的鎮民們不喜歡光亮,那為何先前在酒館時,他們還會衝出來圍攻我們呢?”


    費徒空想了想:“這可是你多慮了。鎮民們是不喜歡光,又不是害怕光,這一點你要區分清楚。燭火,他們可以撚滅,太陽,他們可就無能為力了。”


    “這麽簡單的事,我怎麽會分不清楚?如果害怕光,鎮民們晚上也不會出門才對,月光、星光,不都是光?”花清雨道。


    “那怪在何處呢?”


    “怪就怪在我們退到酒館外廳之後,那片刻的停滯。鎮民們不喜歡光亮,所以本來不會衝到外廳來的,但後來又一起衝了出來,這太奇怪了。”


    費徒空仔細回憶了一下,還真是這樣。在退到外廳之後,他們倆還說了幾句話呢,鎮民們隨後才衝出內堂的。


    花清雨繼續說:“待我們退到街上之後,就更奇怪了。我們鬧出的動靜其實並不大,為什麽其他房內的鎮民們也都一窩蜂地湧上了街頭?甚至甘願冒著明亮的陽光?”


    “這……的確很奇怪。”費徒空表示讚同。


    “最後一點,就是吳大哥了。他現身相救,鎮民們卻對他視而不見,自始至終將矛頭指向咱們兩個,難道不奇怪嗎?”


    費徒空抓了抓頭:“也許鎮民們患病前都認得吳兄,知道是自己人,而咱們倆初來乍到,他們都認生?”


    花清雨笑了笑:“你的解釋太牽強了。吳大哥都親口說了,那些鎮民們根本沒有思想,何來認熟認生一說?”


    “那基於這三點怪異之處,你能得出什麽結論呢?”


    “我還沒有說完,這三點隻是事情的怪異,還有其他的怪異之處呢!”


    “哦?”


    “其他的怪異之處,就全在吳大哥所說的話語之中了。”花清雨說此話的同時,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身後。街上空蕩蕩的,看不到任何身影。


    費徒空先在腦中將刀客的話都過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什麽不妥之處,隻好等待花清雨細說。


    “從他的話中,可以判斷出的奇怪之處有三:第一點,是這種怪病的症狀。頭一個染病的小夥子,居然高燒兩個多月!這絕對不可能。高燒狀態之下,對人腦是有損害的,根本用不了兩個月,腦子就完蛋了。”


    “所以啊,小夥子就被燒成了活不活、死不死的模樣。”費徒空強行解釋。


    花清雨瞅了他一眼:“那你怎麽解釋忽然退燒?又怎麽解釋同樣的病症,他的母親隻燒了三天?”


    “說的也是……”費徒空無言以對。


    “第二點,是怪病的傳染速度。再凶猛、再劇烈的瘟疫,傳播也需要耗費時間。在短短一周之內,是萬萬不可能達到擴散至整個神玉穀的地步的!”花清雨對此十分確定。


    費徒空連連點頭:“是,聽到時我也嚇了一跳,怎麽會這麽快呢?”


    “再說第三點,在於吳大哥說的那句話:‘若是被那些活死人抓一下、咬一口,神仙也救不了你們!’從這句話來看,可以推測此病傳播的途徑——接觸傳染。”


    “是。”


    “如此便可推導出兩處怪異:其一就是剛才所說的瘟疫傳播速度。既然是接觸傳染,一周之內不可能使一個廣闊範圍內的所有人都互相接觸到,說過不提;重點是其二,抓和咬可都是會留下傷口的,從鎮民們圍攻我們時候的那股凶神惡煞般的猛勁兒,想必當初瘟疫傳播開來的時候,每個人都應該傷得不輕。但鎮民們僅是衣衫不整而已,並沒有看見任何傷痕。太奇怪了。”


    “你的心思太細膩了,我自歎不如啊。”費徒空慨歎。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番話,竟有三處說不通的地方。我起初懷疑,這一切會不會是吳大哥自己搞得鬼?”


    費徒空大驚失色:“他、他自己?”


    “聽我說完。我起初懷疑他故意對咱倆欲擒故縱,說是讓我們離去,卻是在利用我們江湖人的俠義之心。這麽多黎民百姓出了事,但凡有些正義感的人,恐怕都想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而他則可趁我們不備,暗中使黑手,將我們也……也變成鎮民們那副模樣。可從後來他描述親手殺死自己家人時無可奈何的神態,以及在我說要查明病因時所表現出的不信任,反而證明了他是無辜的。至於他話語裏的三個怪異之處,或許可以這麽解釋:第一點和第二點,是因為他不懂醫理,所以不覺得奇怪。至於第三點嘛,其實那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疫病傳播方式。”花清雨道。


    費徒空連連搖頭:“聽了你先前所說的話,我剛覺得吳兄有點兒問題,你卻立即為他‘平反’了……我都被你給弄糊塗了!”


    花清雨淡淡地笑了笑:“我隻是解釋清了他的話中有怪異之處的原因,但高燒時間過長、傳播速度過快這些怪異本就是客觀存在的,和他所說的話無關。故而綜上所述,這個所謂的‘瘟疫’共有五大疑點。因此我斷定,那根本就不是什麽病!”


    “那、那是


    什麽?”費徒空不自覺的有點兒緊張。


    花清雨攥緊了拳頭,十分肯定地下了定論:“是有人在暗中作祟!”


    費徒空聽了此話心中直發毛,究竟是什麽人,為了什麽要這麽做?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不對啊,其他所有鎮民們都變了樣,唯獨吳兄沒事。如果是有人暗中使壞,那不還是他嗎?”費徒空道。


    “不,應該不是他。剩下的疑點,就是我們此行要查清楚的目標。”花清雨說著,忽而拐了一個彎,沒有沿著牡丹集外的路繼續向前走,而是轉向了鎮旁邊的那條大河——天星河。


    “不是去蒼雲嶺嗎?怎麽往這邊走了?”費徒空跟了過來。


    “先要證實一下我的一個猜想。隨後我們再去蒼雲嶺。”


    “什麽猜想?我最受不了別人吊我胃口了,你快點兒說給我聽聽。”費徒空此時對花清雨可謂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是猜測了一下神玉穀的百姓們迅速變樣的原因。既然不是疫病,那一定是人們平時經常接觸的某樣東西出了問題。聯想到神玉穀的村鎮都依山傍水,那就可以很容易得出一個推斷了。”


    “我知道了,水!是水!”費徒空失聲喊道。


    “沒錯!問題十有**就出在天星河的水上!”


    “那吳兄怎麽會沒事?”如果不是瘟疫,那自然也就沒有什麽“抵抗能力”之說了,費徒空立即想到了這一點矛盾之處。


    花清雨反問:“你還記不記得,在吳大哥的院子裏看見了什麽?”


    費徒空眼睛一亮:“有一口井!”


    花清雨點點頭:“沒錯!”


    “可是,整個牡丹集,乃至偌大的神玉穀,不可能隻有他一家有井啊!”費徒空又生出一個疑問。


    “但是所有的村鎮都有酒肆,而且還不隻一家。”


    “啊!”費徒空直到這時才恍然大悟,“難怪你會問吳兄喜不喜歡飲酒,原來是因為這個!這下我全明白了,使用天星河水的人因為河水而變異,而自家裏有井的人,則是因為去酒肆喝了酒才變異的。因為酒肆也都是從天星河中取水釀酒的。唯獨吳大哥,從不飲酒,泡茶之水又是取自井水,所以隻有他逃過了一劫!”在花清雨的引導之下,費徒空終於一步步達到了花清雨早在刀客屋中就已想到的結論。


    “怪不得花珺一脈毒、藥雙絕呢,感情收弟子就專門收你這種長得好看頭腦又好使的?”費徒空恭維道。


    “又要嘴貧了?”花清雨莞爾一笑,隨即,她又肅起臉來,語氣沉重,“如果我的結論沒錯,恐怕我們將要麵對的敵人是一個非常可怕的角色。”


    “是的。不過,他害了這麽多百姓,總要有個交代。不能再任由他胡作非為了!”


    說著,兩人到了天星河邊。天星河水很清澈,雖然很深,卻可以將河底的砂石看得一清二楚。當費徒空正在替花清雨害愁該如何檢測河水是否有問題時,花清雨已經蹲下身,往河水中撒下了一種藍色的粉末。


    “那是什麽?”費徒空好奇地問。


    “此乃我自研的一種藥粉,它雖然沒有治病驅毒的功效,卻有一種奇特的能力——檢測水中是否有毒。”


    “厲害啊!”費徒空嘴上如此說,心中卻不全信,於是又問,“難道天下所有的毒,它都能檢查出來嗎?”


    花清雨解釋道:“你要知道,天下所有的毒,最後都會侵入人的血液,哪怕此人已經毒發身亡。製成這種藥粉的材料之一就是人血。水中有沒有毒,一試便知。”


    天星河水在流動,花清雨撒下的藥粉隨波逐流漂向遠方,她也跟著往下遊走。沒過多久,不遠處的河水就泛起一片淡紅色,那抹異色在清澈的河水中格外明顯。


    “瞧瞧,我說得沒錯吧?”花清雨站起身來長歎一聲,盡管她對自己的判斷很肯定,但不代表她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接下來我們該怎麽做?”費徒空不知不覺已經開始聽從花清雨的吩咐了。


    “逆流而上,尋找河水的源頭,也尋找問題的源頭。”花清雨抬頭望向了遠處白雪皚皚的山巒群峰。


    花清雨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個人影,急忙轉過身,驚呼一聲:“吳大哥!”


    刀客就在兩人身後不遠的地方,臉色鐵青:“是河水的問題嗎?”


    花清雨知道其實他已經全都看見了,隻得實話實說:“是的。恐怕是有人在河水裏投下了某種奇毒,才導致沿河的百姓都遭了殃。”


    “此河即便在隆冬時也波浪不息,奇毒怎麽會一直存在?”刀客問道。


    “唔……我估計在上遊應該有一處汙染河水的源頭。”


    刀客攥緊了雙拳,額頭上青筋暴起:“那此毒你是否能解?”


    花清雨猶豫了一下才輕輕地搖了搖頭:“我沒有把握。但是如果讓我的師門前輩們來研究一番的話,假以時日,應當可解。”


    刀客的身軀在顫抖,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半晌不曾睜開。或許,他在緬懷無辜而逝的家人。當他再睜開眼時,兩眼已經血紅,他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話:“我和你們一起去找那個天殺的惡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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