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自己會被送進血族始祖的府邸時,莫為是害怕的。


    自稱血族,卻被其他所有人稱為吸血鬼的這種邪惡生物,不正是書本裏和教士們介紹的魔鬼嗎?


    聽說吸血鬼們住在陰森的墓地,睡的床都是棺材,喝血吃生肉,一個個青麵獠牙,手指像鷹爪,眼睛像死人,還會操縱屍體和白骨,是女巫和狼人的情人。


    他是不是也要變成魔鬼了?


    他是不是要被吸幹血液吃掉了?


    懷揣著這樣一顆忐忑的心,莫為被關在禮物盒裏等待了兩天才見到他的新主人,該隱。


    出乎意料的,該隱隻是看了看他,就讓他自便了。


    自、自便?


    什麽意思?


    莫為很茫然,站在原地思考了許久,才恍然大悟,跪下來恭敬地喊了聲主人。


    該隱坐在他的象牙白銀寶座上,聽著大廳裏他的血族子民們的哄堂大笑,看著莫為不知所措地伏低了身子瑟瑟發抖,揮揮手:


    “把他帶下去吧,隨便找個屋子給他住,不要傷害他。”


    該隱是親眼看著魅魔這種生物如何誕生,又是如何一步步地在世人的追逐和教會的壓迫下變成如今的家畜寵物的。


    物傷其類,若不是他的血族實力強大,近些年來行事又謹慎了不少,恐怕最後的下場隻會比魅魔這個種族更慘。


    雖然他是想直接放這隻魅魔自由,但看莫為的樣子,恐怕根本不懂得自由為何物。


    就當是養了隻小貓小狗吧。


    該隱也沒多在意,隻是偶爾會叫莫為來彈彈琴,大部分時間都當他不存在。


    莫為得不到新主人的歡心,在前幾任主人那裏習得的人生價值似乎已經瓦解冰消,每次該隱叫他彈琴的時候他都想好好表現,卻總是得到一個輕輕搖頭的評價,這讓他每天每夜都像一隻驚弓之鳥,生怕主人會嫌棄他,丟掉他。


    迅速消瘦下去的莫為終於得到了該隱的一點關注,將他喚到了琴房。


    站在窗前等他的該隱轉過身,阻止了莫為打開琴蓋的動作,問道:


    “你想離開這裏嗎?”


    莫為從鋼琴凳上摔了下來,哽咽著說不出話,隻是跪下一味磕頭。


    該隱歎了口氣,又問:


    “那你最近是在為了什麽鬧絕食?”


    “我、我,”莫為低垂著頭,兩隻手扭在一起,囁嚅地道,“我彈的琴不好,沒能讓主人滿意。”


    該隱無奈地揉揉眉心,耐心地解釋:


    “你的技巧實屬頂級,但是缺乏了一點情緒的變化。這也不怪你,是你的閱曆眼界有限,既沒有辦法去切身體味,也沒有可以融入其中的個人共鳴,自然無法表達出每一首曲子所承載的情感,在我聽來就乏味了點。”


    莫為聽完,立刻喜形於色,信誓旦旦地道:


    “請主人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練琴,彈出感情的!”


    該隱其實並不看好莫為,但也沒有掃興,就當是給這隻小魅魔找點事情做,便隨他成天守著鋼琴瞎彈去了。


    在莫為眼裏,該隱大人也是位好主人,該隱大人的手下也都很好相處,雖然總是逗弄他,卻不會吸他的血,還會記得在每個月的固定時間抓一些漂亮女人回來,在吸完血之後送給他解決發/情期。


    他真的很幸運,遇到的曆任主人都對他這麽好,這讓莫為非常心滿意足。


    後來,該隱和一部分血族遷移到新大陸拓展血族的生存空間,也把莫為帶了過去。


    第一次坐船看海,合著怒吼的狂濤,莫為彈出了第一支讓該隱點頭的曲子。


    留在該隱身邊的十年,是莫為自出生以來內心最為平靜的十年,也是他開始認識自己的十年。


    這一任主人並沒有按照自己的喜好來教導他,塑造他,除了那一次對他琴技的指點,該隱大人從不過問他在做什麽,也不在意他要做什麽。


    於是,他有了大把大把的時間去思考他自己想要做什麽,哪怕最後的結論總是練琴,這個思考的過程也讓莫為感到愉快。


    他擁有了屬於他自己的東西。


    最喜歡的曲子,最不喜歡的曲子,最擅長的曲子,最懶於練習的曲子等等,都是隻屬於他自己的財富。


    莫為覺得,他大概嚐到了一點點其他血族跟他講過的,自由的味道。


    血族的壽命很長,該隱身為血族始祖,可以活得更久,莫為以為,他會一直留在該隱大人的身邊。


    ......


    某一日,正值該隱大人獨自返回歐洲處理族內事務,血族在北美大陸的臨時落腳點被教會的獵魔人發現,一次隱蔽且迅速的大規模圍剿正在逼近。


    所幸血族機警,在最後關頭察覺到了獵魔人隊伍的靠近,忙而不慌地各自逃離,分散轉移到了更隱蔽的地方,安心等待始祖歸來。


    而莫為這個纖弱的魅魔,就這麽被他們拋下了。


    到嘴的鴨子飛了,莫為也被憤怒的獵魔人抓走了。


    他是個乖巧老實的囚犯,不用動刑,問他什麽他就說什麽,絕對真實,更沒有隱瞞。


    可惜那些獵魔人不相信。


    非要把他的兩隻手泡在聖水裏融掉,才相信他不是血族而是魅魔。


    非要輪流單獨審問他一遍,興致勃勃地聽他喊上無數遍混雜著痛苦和情/欲的“主人”,才相信他的證詞不是編造的謊言。


    折磨夠了,莫為就被綁在了火刑柱上,準備給當地的民眾看看異教徒的下場,好堅定他們對上帝和聖子的信仰。


    行刑的那天,奄奄一息的莫為已經沒有了哭喊哀求的力氣,左眼的眼球破裂,右眼也模模糊糊的,根本沒看清當時發生了什麽。


    他隻知道,忽然間,那些刺痛耳膜的歡呼聲、咒罵聲和懺悔詞都消失了,將他緊緊綁在木柱上的繩子也突然斷裂,他向下栽倒,順著堆好的木柴滾到地上,滾到了一個人的腳邊。


    那個人的臉藏在鬥篷裏,他看不清,隱約感覺到那人低頭看了看他,就抬腳走了。


    莫為下意識地抓住了鬥篷的下擺,氣若遊絲地叫出了那個最讓他有安全感的稱呼:主人。


    “我不是你的主人。”鬥篷人冷漠又認真地反駁道。


    “主、主人......”莫為的手抓得更緊了。


    “我不是你的主人。”鬥篷人重複道,這次莫為終於分辨出,這是個女子的聲音。


    “主人,救我,我好疼,好疼......”莫為卻隻能抓住這最後一根稻草。


    “我不是你的主人,”鬥篷人不厭其煩地再次重複,頓了頓,又道,“我已經救了你,既然你說很疼,那我也可以幫你。”


    一隻冰涼柔軟的手按在了他的額頭,莫為的雙眼恢複了光明,見到了鬥篷下的那張臉。


    沒有笑容,沒有表情,仿佛是個木偶人,眼神空洞,卻在與他四目相對時亮起淡淡的光。


    那是光,也是一層霧,朦朧了他的視線,以至於讓他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看到了木偶人露出的一絲微笑。


    在莫為看來,那淡淡的光芒就是點燃了一切希望的火焰,他在那雙澄澈如鏡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願望。


    他希望這個救了他的人,成為他的新主人。


    體內沉積的傷痛被一掃而空,融掉的兩隻手也重新長了出來,莫為立刻跪好,急切地抱住鬥篷人的雙腿,又哭又笑地大喊了一聲主人。


    “我不是你的主人。”


    鬥篷人閃現到他身前三步之外,轉身就走。


    “主人!主人!請你收留我吧!我其實是隻魅魔,很稀有很少見的!不不不,我不僅是隻魅魔,還是隻特別美特別懂事的魅魔!求求主人,求求主人收留我吧!”


    莫為慌慌張張撲過去,依舊不敢起身,又抱住了鬥篷人的腿,快速地抹了一把臉,理了理頭發,仰著頭,希望這個人能夠看清自己的臉,以證明他沒有自誇。


    鬥篷人果然認真地打量了他一會兒,片刻後在莫為期待的眼神中搖了搖頭。


    “我當然見過你這種魅魔,你或許與他們有些不同,但實際上並無特殊之處,我為什麽要收留你?你給出的理由並不成立。”


    生死關頭,莫為反應極快:


    “不、不用收留我,讓我跟著你,別趕我走就好,求求你了!”


    莫為要做什麽,跟著她還是不跟著她,都對她沒影響,也不相幹,鬥篷人自然答應了:


    “隨便你吧,不過,不要再叫我主人了,我跟你之間並無關係。”


    固有的觀念被拒絕,莫為一時茫然:“可是......”


    他與主人的關係,除了“主人”,還能怎麽稱呼?


    鬥篷人早就不再聽他說話,畢竟已經答應了不趕他走,他說什麽做什麽都無所謂。


    莫為連忙爬起來追上,壯著膽子問道:“好好好,我再也不叫你主人了,那、那我應該叫你什麽?”


    鬥篷人腳步不停,有問便有答:


    “我單名一個初字,有直接叫我‘初’的,也有幾個叫我‘阿初’,還有些奇奇怪怪的稱呼,你隨便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吧。”


    他喜歡的......?


    莫為生平第一次被問到這種問題,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一個會讓主人高興的稱呼,幹脆又壯了壯膽子,忐忑不安地道:


    “阿初......姐?行、行嗎?”


    “嗯。”


    莫為咧開嘴,笑容燦爛,清脆地喊了一聲:


    “阿初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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