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為醒來時,他依舊躺在昏倒的地方,天色已經黑了,四周靜悄悄的,遠遠地傳來了幾聲蟲鳴。


    莫為蜷縮在地上,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果然又被主人拋下了。


    “你是感覺到哪裏疼嗎?”


    莫為猛地抬起頭,一口氣沒緩過來,打了個嗝,他也來不及為這種粗魯的行為懺悔,皮球一樣從地上彈起來,啪嗒一下撞上了阿初的腿,緊緊抱住,大聲哭道:


    “主人!”


    “我不是你的主人。”


    與六年前一模一樣的回答和語氣,讓莫為更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初姐!太好了你沒走,你沒走!我以為你不要我了!”莫為又哭又笑,像是回到了當時那個無助的自己。


    “你不屬於我,並不存在我要你或者不要你的情況,”阿初認真地回道,“這次的情況有些複雜,你會暈過去多多少少與我有關,而我會被他們攻擊也多多少少與你有關,我才沒有離開。”


    “我、我,與我有關?”


    莫為呆呆的,依舊緊抱著阿初的腿,一臉茫然地望向她。


    一閃而過的,他似乎看到了阿初姐眼裏的一抹無奈,又似乎是一縷笑容。


    阿初沒有推開他,也沒有閃到一旁,站在原地點頭道:


    “你在之前的那些城鎮村莊與很多未婚的年輕女人發生了性/關係,其中一些女人的父兄發現以後認為她們辱沒了家族的名聲,就將她們處死了,對外隻說是被魔鬼誘惑和害死的。”


    “你的樣貌不好形容,傳聞裏隻不過泛泛地說是一位特別英俊有禮的男子,大概是我的外貌特征比較明顯,所以,‘一位黑頭發穿鬥篷在城鎮間日夜遊蕩的女巫’的流言就傳開了,而且在傳播過程中被添加了很多荒唐殘忍的情節,這座城鎮的居民都是虔誠的信徒,對女巫、魔鬼和原住民乃至異鄉人的態度都很保守激進,所以一見到我就來攻擊我了。”


    莫為愣了一會兒,哇得一聲再次嚎啕大哭:“對不起!對不起!阿初姐,都怪我!是我連累了你!”


    阿初認同地道:


    “確實與你有間接的關係。另外,你白天爆發出來的魅魔氣息也迷暈了城鎮裏的大半生物,讓他們當場***起來,我考慮到人類的普世道德標準,就把他們都送回屋子裏了,你無需再去處理。”


    “......”


    莫為花費了一分鍾才聽懂,又花了一秒鍾來分析,咧了咧嘴,鬆開手,盤腿坐在地上,試探地問道:


    “阿初姐,你所說的普世道德標準,具體指的是哪一條?”


    就算他是沒有羞恥心的魅魔,也知道有些人和有些關係是不能***的啊!


    阿初姐該不會真的隻是把他們送回了屋子裏,別的都沒管吧?


    “光天化日在公共場所進行,不可以;與一定年齡以下的兒童,不可以;直係親屬如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之間,也是不可以的。”阿初逐條回道。


    莫為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突破人類底線的事情,他的罪過不大,不大。


    不過,這個鎮子以後是不能再來了!也千萬不要打聽這座城鎮的事情,千萬不要!


    “既然你醒了,那我就走了。”


    阿初戴好鬥篷的兜帽,背對著坐在地上的莫為,向北邊走去。


    不管她是否需要,莫為也算是幫了她的忙,而且她知道,莫為的爆發是出於對她的關心和擔憂,所以她不會在他昏迷的時候一走了之,現在人醒了,沒事了,該交代的事情也交代過了,就可以走了。


    “等等我,阿初姐,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莫為這顆皮球再次啪嗒一聲彈起來,蹦了幾下,落在了阿初的身邊。


    像此前一樣,阿初的腳步沒有停,但也沒有趕走他。


    僅此一事,莫為先是檢討了自己,不再去招惹年輕的未婚姑娘,也盡量不去招惹漂亮少年——他記得同性戀也是那位“上帝”眼裏的大罪,而是將目標範圍鎖定在了有夫之婦這個群體,又擔心人家事後翻臉給阿初姐找麻煩,憑借自己的體貼溫柔和多才多藝,暖身又暖心,還留下了不少桃色美聞。


    而那次氣息暴走雖是意外,但也讓莫為進一步認識到了自己的能力,開始學著有意識地控製這種魅惑能力的運用。


    最後還有一點收獲。


    莫為覺得自己發現了阿初姐的另一麵,一個有些單純、有些懵懂還有些可愛的另一麵。


    從出生以來,他一直都是被主人保護、被主人照顧的寵物和奴隸,可是現在,他一個奴隸竟然想要去保護、去照顧他這位無所不能的新主人阿初姐。


    又花了好幾年,莫為才理清並承認了這個堪稱大逆不道的念頭,並且讓這個念頭在他心裏生了根。


    隨後,他跟著阿初姐從南走到北,從南方海岸的炎熱走到了極北冰川的永夜,新移民的城鎮漸漸少了以後,一路遇到的原住民部落都很友好,給莫為在文明與野蠻這個題目上打了一個問號。


    當然,這也是因為很多部落裏的薩滿巫師都感覺得出阿初和莫為的特殊身份,又沒有文明人的那麽多陳規陋習,相處起來更和睦。


    可惜十一年後,莫為和阿初從北美大陸的西海岸繞回毗鄰大西洋的東海岸時,曾經盛情招待過他們的這些部落要麽已經消失,要麽正處於一場必敗無疑的戰爭之中。


    莫為原本以為阿初會出手幫助原住民打跑那些貪得無厭的外鄉人,但她隻是站在高高的山巔上,看著鮮血被夯實成地基,圖騰被打磨成磚石,汽車取代了馬匹,華麗的鷹羽冠與駝鹿的頭顱並排成為了掛在牆上的裝飾。


    莫為沒有去問阿初為什麽明明有能力幹涉,卻什麽都不做。


    他想了想,換做他自己,他也不會做什麽。


    阻止一個人的死亡很容易,阻止一個時代的來臨卻不可能。


    他在旅途中見到了不少被暴力抹消的文明痕跡和被人類屠戮殆盡的生靈遺骸,極地冰川在阿初姐麵前就像是被摩西分開的紅海,走在厚厚的冰層之間,莫為讀到了一部與人類無關的曆史,卻有著同樣的厚重與繽紛。


    最開始他隻是想要模仿阿初姐的行事風格和氣質,漸漸地,心自己就冷了下來,也清晰地認識到自己與人類是兩種不同的生物,是無法完全與人類共情,也不必與人類共情的


    ——畢竟,魅魔這個種族被滅絕被奴役的時候,也沒有得到任何幫助。


    魅魔的事隻是魅魔的事,那麽,人類的事也隻是人類的事。


    莫為和阿初一起目睹了一個部落的滅亡,又目睹了一座城市的興起,這才再次啟程,繼續向南,穿過狹窄的地峽,來到了茂密的熱帶雨林。


    結伴而行了這麽多年,莫為好看又聰明,言談風趣又禮貌,還擅長察言觀色,從起初壯起膽子嚐試著幫她解圍,再到後來每每搶在阿初被人盤問之前,主動與當地人攀談交流,避免了很多麻煩的發生。


    以至於到現在,莫為經常自作主張地給她安排些觀光項目,嚐試下各式從原料到味道都很神奇的食物,或是在某地多停留幾天隻為了參與一下節日的慶典,圍觀一場婚禮或葬禮,阿初也不會像以前一樣自顧自地走開了。


    倒不是她對這些事情本身產生了興趣,而是她對熱衷其中的莫為多了一點關注。


    自從能夠輕而易舉地跟上阿初的腳步,不用擔心被甩下以後,莫為就開始改進他們這種沉默無聲的旅行風格。


    阿初姐是不可能主動跟他閑聊的,所以絕大部分時間都是莫為一個人說話,阿初姐似乎在聽,也似乎沒有,仿佛莫為沒有向她提問,她就沒有開口的必要。


    莫為先是講他自己的故事,講著講著發現那些事實在是沒意思,就換了主題,講起了他對這一路的所見所聞。


    河水很清,天空很藍,今天大雨過後鎮子上的道路很難行,他遇到的一個愛爾蘭姑娘講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故事裏有穿靴子的紅頭發小矮妖和長在樹上的金色槲寄生,水手們說這個世界是巨人倒下的身軀,印第安人說這個世界是麝鼠從海底撈起的泥土,一個瘋狂的西班牙學者則說所有的大陸在很久以前是同一片陸地,禿頭又貧窮的神父則對神秘富饒的東方念念不忘。


    當某一晚上他從睡夢中驚醒,發現阿初姐或許是在有意帶領他前往不同的地方、去見不同的人、聽他們說不同的語言和故事時,莫為也想明白了為什麽他明明不懂這許多的語言,卻能與那些人自由交流。


    阿初姐就是他的巴別塔,帶他來到了一個嶄新的廣闊的世界。


    她不僅聽到了,也留心了他的話,並且在用一種沉默無聲的方式回應著他。


    夜晚的篝火邊,莫為看著坐在樹下的阿初,悄悄地對自己立下了一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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