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閑雖然年輕,但並不天真,不會想當然地以為,隻要有個好故事,就肯定能一夜爆紅,賺得盆滿缽滿。


    好故事不愁沒市場、是金子早晚會發光,這些道理固然不假,但引用它們的人,往往都沒能立即發光,要熬很長時間才有可能出頭。


    而現在,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他必須在十天之內還款,沒法耐心地積澱,苦熬苦挨。要想一夜暴紅、贏得萬人追捧,就必須劍走偏鋒,博人眼球。


    作為現代人,他對營銷概念並不陌生。


    他曾看過各種浮誇無下限的引流廣告,也目睹各種未播先火的影視炒作、以及明星們雞毛蒜皮的熱搜營銷……


    類似種種行徑,雖然令他反感惡心,但不得不承認,它們能滿足觀眾的獵奇心,在短時間內迅速恰到爛錢,成為引領潮流的弄潮兒。


    這成就了無數人的輝煌,也是時代的悲哀。


    在娛樂至死的快餐時代裏生活過,還學不會如何浮誇麽?


    陳閑不是不會,隻是有些悲涼。


    giao起來!


    他穿著透心涼的裝備,在無數人注視下,擺出一副歪嘴戰神的氣勢,闊步向前,扯開嗓子高唱起來。


    “我劍、何去何從,愛與恨、情難獨鍾;


    我刀、劃破長空,是與非、懂也不懂……”


    這首歌叫《刀劍如夢》,歌詞朗朗上口,曲調明快灑脫,透著一股不羈的江湖氣概,是武俠古風的經典代表作。


    陳閑前世很喜歡這首歌,經常在宿舍裏嚎唱,不敢說唱得多好聽,至少沒到催人尿下的地步。今日把它搬出來,絕非僅僅出於喜歡。


    他深知,招搖過市隻能嘩眾,最重要的是,要讓路人們感受到他與眾不同的魅力,萌生出好奇心。有了期待感,才會有看下去的欲望。


    “我醉、一片朦朧,恩和怨、是幻是空;


    我醒、一場春夢,生與死、一切成空……”


    這歌字字珠璣,散發美酒般沁人的氣息,意境迷蒙,像是高人看破紅塵後的感悟,明明不可能出自一個年輕人,卻被眼前這瘋子唱出來了。


    才華和裝扮,兩者在陳閑身上形成強烈的反差,並且鮮明地呈現在路人麵前。這種反差,就是賣點,也是他的意圖所在。


    果然,當聽清他的歌聲後,剛才議論的看客們再看向陳閑,目光裏的蔑意減弱,多了一些驚訝的情緒。


    “咦,唱的有點意思,雖然跟咱們晉人的音律風格不同,聽著倒是挺順耳!”


    剛才還嘲笑陳閑得羊癲瘋的那位大叔,話鋒陡轉,欣賞著耳畔的曲調,忍不住嘀咕一句。


    身旁的胖子嘁了一聲,對他的點評表示不屑,“你懂個屁!聽聽這詞兒,刀劍、愛恨、是非、醉醒、恩怨、生死,充滿矛盾和糾纏……妙啊!”


    這人似乎忘了,片刻之前,自己也參與過對陳閑的諷刺。


    這時候,挎著菜籃子的張寡婦不耐煩了,狠狠瞪他倆一眼,“別吵,聽他繼續唱!”


    陳閑從旁邊走過,將他們的評價停在耳中,不由精神一振,知道魚兒上鉤,自己的營銷策略奏效了。


    他調門陡升,進入這首歌最精彩的副歌部分,也就是高潮。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


    愛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隨風。


    狂笑一聲、長歎一聲、快活一生、悲哀一生!


    誰與我生死與共!”


    伴隨著一連串迸發的短句,他鬥誌激昂,步伐越來越快。與此同時,他揮舞著布幡和竹扇,如揮刀劍一般,這番動作看起來極有魔性。


    但此刻,眾人將他的手舞足蹈看在眼裏,再也不認為他是失心瘋了,知道這是唱到盡興,情不自已所致。


    “好歌!”


    有人忍不住叫好。


    這首歌令他們耳目一新,尤其最高潮的短句,彷似整串炮仗炸裂,點燃了他們的情緒。大清早聽到如此爽快幹脆的旋律,怎能不讓人愉悅!


    鬼使神差地,眾人追隨陳閑的步伐,一同走向前方。


    清晨無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們想聽陳閑唱下去,更想看看,這小子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


    陳閑怕魚兒們脫鉤,不敢拖延太久,唱完一遍後,便走到道旁的槐樹下,將布幡插進泥裏,紮穩腳跟。


    許是天公作美,他停腳的位置很理想。這條街是全鎮最繁華的地段,相當於前世的步行街,而樹蔭對麵,則是本鎮生意最火的酒樓,海晏樓。


    每天來這裏吃飯的客人無數,絡繹不絕,對陳閑來說,無疑是一股龐大的流量。隻要書說得精彩,何愁賺不到那些土豪們的打賞?


    這宣傳效果,絕對碾壓某網站的試水推!


    此刻,他麵朝觀眾,被十幾雙眼睛近距離注視著,心髒砰砰狂跳。深秋寒冷,他穿著單薄,卻羞得臉頰通紅,衣衫都被汗水濕透。


    “穩住,不要慫!”


    他深吸一口氣,攥緊拳頭,沒時間給自己熬心靈雞湯,勉強擠出一副生硬的笑容。開口說話時,他渾身都在顫抖,甚至有些走音。


    “說書唱戲勸人方,三條大道走中央。


    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


    古人說書唱戲,開場時往往先念幾句詩,穩定場間局勢,同時起到清嗓亮相的作用,將觀眾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俗稱定場詩。


    陳閑以前沒說過書,能了解定場詩,完全歸功於自己的舍友。舍友愛聽德雲社郭班主的相聲,每晚睡前必放幾段,還引以為傲地調大音量。


    剛開始他很不適應,但久而久之,聽著聽著也就習慣了。不得不說,郭班主的相聲俗歸俗,確實挺有意思,對促進睡眠頗有功效。


    能記住這首定場詩,是潛移默化的結果,他做夢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出來行走江湖,會拿它派上大用場。


    吟罷,他學著郭班主的作派,一甩袍角,來了個正式的亮相。


    可惜條件有限,身邊沒有桌案和醒目,不然他還能表現得更專業一些。


    他一念詩,樹下眾人頓時有了反應,明白他今天弄這一出,原來是為了說書,眼眸裏的趣意越來越濃厚。


    “喲嗬,是新詞兒啊!”


    “還別說,這小子有模有樣,像個角兒!”


    “新人、新詩,希望他會說新段子!”


    ……


    這世界沒有電腦手機,人民群眾的娛樂活動相當匱乏,在茶餘飯後,沒法捧著平板追劇打遊戲,隻能采取傳統的消遣方式。


    聽書,正是他們最喜聞樂見的方式之一。


    隻要故事精彩,說書人永遠不愁沒聽眾,聆聽他們述說的,是整個世界。但優秀的永遠隻有少數,這世界不缺聽眾,卻缺好說書人、缺好故事。


    很缺、極缺、非常缺!


    近百年最火的書目,如《風雲榜》、《夫子傳》等,在南北兩朝廣為流傳,早就被無數人說爛了,連觀眾都滾瓜爛熟,傳統得不能再傳統。


    說書人急需推陳出新,但“新”字說得輕巧,做起來談何容易?


    這樣就能理解,為什麽樹下眾人剛聽完定場詩,便立即充滿期待了,不是他們沒見過世麵,恰恰是因為見過的世麵太多。


    陳閑的新歌、新定場詩,讓他們耳目一新,看到了新希望。相比之下,他舉止間的稚嫩和緊張,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他們聚精會神,好奇地盯著陳閑,想聽他正式講故事。


    他擦了擦額頭汗水,將眾人的表情看在眼裏,暗暗鬆一口氣,開始背誦昨夜編好的台詞。


    “話說在遙遠的東方,有座烏坦城,被一條流沙河穿城而過,分成東西兩部分。千百年間,當地流傳著一個傳奇的故事……”


    沒錯,他要說的是《鬥破蒼穹》!


    但他沒有原封不動地抄書,以著名的“鬥之力三段”開頭,而是結合現實條件,別出心裁,修改了切入點。


    鬥破最經典的梗,莫過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這句話日後可能會家喻戶曉,他想先交代清楚,那到底是什麽河。


    就叫流沙河,沒毛病!


    “今天要講的,便是那少年蕭炎,在根基荒廢的情況下,如何堅韌不屈,麵對奇恥大辱,定下三年之約,又如何披荊斬棘,鬥破蒼穹!”


    他改開頭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在鬥破原著裏,主角蕭炎其實是穿越者。


    “穿越”這個概念,本身解釋起來不難,但他不敢解釋。


    他不能讓這世上的人們了解,原來還有這種操作。否則,不排除有人心思細膩,由此猜出他的真實來曆。


    到那時,情況就不美妙了。畢竟,有冥王之禍在前,世人心裏的陰影麵積太大,絕不會歡迎新的天外來客。


    甭管是簡單粗暴的入侵,還是所謂的靈魂穿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放在哪裏都行得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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