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三個陣營,也是絕了。”


    “梅花內衛、內衛、群臣,都是棋子。”


    躺在榻上,李彥沒什麽睡意。


    最是無情帝王家,這句詩真是再準確不過。


    不過這個時代確實特殊,因為二聖臨朝,要說李治把武後當刀使,不假,但他離得開武後嗎,應該也離不開。


    因為李治的身體,確實不好。


    想要皇權大握,是一件難度極高的事情。


    不光是智慧難度,還有身體因素。


    遠的不提,以兩個靠近的皇帝舉例子。


    楊堅和李世民。


    隋文帝楊堅由於得位不正,猜忌心重,短時間內把皇權加強得太快。


    比如在行政區域劃分上,把原來的州、郡、縣三級製改為州縣兩級製,淘汰了一大批官員,各地有事就要向中央匯報,還不準各自組建自己的幕僚,生怕臣子攬權。


    這樣一來,中央就太忙了,以致於楊堅特別勤勉,因為他不勤勉不行,為了削弱地方和貴族的權力,活不就得自己幹麽~


    再加上編寫的第一版本《開皇律》太過嚴苛,單單刑部送上來的申奏,一年就高達上萬件,還有其他五部呢。


    最後楊堅實在忙不過來了,就減掉刑法,重新訂立了第二個版本的《開皇律》,也即是後世熟知的那個版本,將罪名刪減掉許多,才把皇帝的工作量稍稍降下來。


    可見被逼成啥樣了。


    李世民和楊堅是一樣的,為了皇權能下到地方,把各郡縣的縣令檔案信息,整理起來,弄成一塊塊小牌子,掛在一座大屏風上。


    他平日裏時不時就背誦一遍,時不時就背誦一遍,跟學生背英語單詞似的,反複記憶,然後等各地縣令入京,才能全部認得,加以管理。


    這些都是皇帝為了加強皇權做出的努力,很不容易。


    不是想象中打擊一下世家,壓製一下高門,就能將權力收歸己用的。


    別人把權力交上去了,你要能管的了,身體支持不了處理那麽多政務,然後不得不交給大臣處理,和之前又有什麽區別?


    正因為這樣,李治那病秧子,就必須依靠武後。


    武後是一個最好的工具人,替李治處理政事,能讓天子將權力牢牢把握在手裏,不至於被臣子蒙蔽。


    但武後又不隻是一個工具人,她也野心勃勃,也有自己的需求。


    李治甚至有感到掌控不住,想要廢後的時候,就是六年前的上官儀廢後風波。


    不過李治到了最後,終究還是不信大臣,更相信武後,於是上官儀全家成了犧牲品。


    從那時起,武後的地位就穩固了,隨著這些年威望愈發高漲,她要稱天後。


    “所以這個時候,出現武敏之事件,將她的威望打壓下去,磨一磨棱角,再過兩三年,才正式立為天後嗎?”


    “嗬嗬,武則天啊武則天,你對臣子pua的時候,可曾想過,自己也被李治pua?”


    結合後來的曆史進程,李彥大致弄清楚帝後此時的關係,不禁搖頭。


    看武後被人玩弄,多是一件美事。


    不過玩弄她的人是皇帝,在別人看起來,也實屬應當。


    丘英的侄子險些在武敏之一案裏被犧牲,最後還下意識為李治辯解開脫呢……


    李彥倒是挺好奇,武後對於自己最大工具人的身份,現階段是甘之如飴呢,還是已經不安分了?


    想了想,李彥翻身起床,又開始練功。


    越是了解世道的艱難,越充滿幹勁。


    論政治,我沒你們心那麽髒。


    但隔岸觀火,揚長避短,也能積蓄力量,靜候時機!


    ……


    時機來得出乎意料的快。


    僅僅是兩天後,李彥婉剛剛下班,高太監就等候在了皇城前:“李武衛,天後相招。”


    這次相見的地方,不是紫宸殿,而是麟德殿。


    這裏是皇帝宴會、非正式接見和娛樂的場所。


    顯然,武後在此處召見他,表達出了親近。


    這就是天後黨的待遇。


    相比起太子,武後的手段無疑更加成熟,通過方方麵麵細節,讓臣子感到你是我的人,而且沒了我就不行。


    跟在高太監身後,李彥進入大殿,發現武後正在批閱奏章,她大部分日子的工作時間,都要接近八個時辰。


    若不是特別喜歡這種執掌大權的感覺,再加上身體倍兒棒,早就跟李治一起,增加禦醫的工作量了。


    此時頭微微抬起,打量了一下李彥,武後開口道:“李元芳,傷勢如何了?”


    李彥道:“勞天後關心,臣得普光大師相助,傷勢已經痊愈。”


    “那就好啊!


    武後微微點頭,似乎真的很關切他的身體,一如當時李治關懷丘英的傷勢那般。


    又閑聊了兩句,鋪墊完畢後,武後進入正題:“周國公府鬧鬼的案子,你可有頭緒?”


    李彥低下頭,目光閃了閃,用慚愧的語氣道:“臣辜負了天後的信任,暫無頭緒。”


    武後道:“此事內情複雜,你毫無頭緒實屬正常,不過武敏之那劣物說的瘋話,你聽到後,有沒有什麽啟示?”


    “果然,她要我去查太子!”


    李彥心裏暗自好笑,太子雖然被這對父母坑得夠慘,但真正硬剛起來,至少給武後造成的壓力也不小。


    確實,有鑒於武敏之發瘋的時候,李彥就在場,該聽的也聽到了。


    再加上這幾日太子態度極為堅定,準備將那些醜事擴散向朝堂,武後知道不能再雲裏霧裏了。


    她開始指明破案的目標:“此案涉及舊仇,茲事體大,我要你重新入周國公府,查明線索,緝捕犯人,你能辦到嗎?”


    李彥身子輕輕一顫:“臣……”


    武後暫停批閱奏章,目光熠熠的看著他。


    選擇吧!


    選我這位天後?


    還是選太子?


    在她的注視下,經曆了一番艱難的抉擇後,李彥終於行叉手禮:“臣能!”


    “好,是個性情中人。”


    武後看出李彥對太子還有忠心之意,倒也挺滿意,我涼薄,你卻不能涼薄。


    不過正因為這樣,她眉頭一動,開口道:“將《臣軌》取來。”


    內侍取了書,武後道:“美德曰彥,你有一個好名,我再予你這本書,作為臣僚之鑒,好好品讀。”


    “不是吧,你們娘倆這點事也要競爭麽?”


    李彥謝恩接過,覺得這娘們挺小心眼。


    太子送《瑤山玉彩》,你就送《臣軌》是吧?


    不過涼州學館時,自己窮得連一本《通玄經》都沒有,博士教課,自己還要手抄。


    一年不到,書囊裏多了兩本書。


    太子《瑤山玉彩》(入手)


    武後《臣軌》(入手)


    李治,壓力來到你這一邊了!


    武後贈書完畢,又開始批閱奏章,頭也不抬的道:“去吧,高內官與你一起,馬上查案,越快越好!”


    李彥退下,高太監也跟著他一起出來。


    他的態度倒是很親近,顯然很樂意跟李彥這種不歧視內官的人辦事,李彥也不客氣,離開大明宮,先去內衛抽調了人手,再一次浩浩蕩蕩去往周國公府。


    這是第三次來。


    相比第一次的烈火烹油,第二次的大廈將傾,這次跟真鬧鬼了一樣。


    前院空蕩蕩的,他和鳩摩羅交手的痕跡,居然還原封不動的留存著。


    正堂裏太監失禁的味道,似乎都沒有清除,可謂一片狼藉。


    李彥看了這場麵,都以為武敏之已經不在府上了。


    正暗暗奇怪武後為什麽不跟他說明一下,讓自己白跑一趟,就見前麵一隊禁衛跑了出來,阻擋在麵前。


    他看到了不少熟人,比如太子宮鬧鬼事件裏的禁衛張環和許洪,隻是此時目不斜視,根本不做眼神交流。


    很快,一個人身材高大的男子排眾而出,未到麵前,就剛硬的高喝道:“在下竇靜,忝居太子洗(xiǎn)馬,李武衛此來何事?”


    李彥行上禮:“見過竇洗馬。”


    太子洗馬為太子的侍從官,從五品上,有兩人,太子出行時為先導,又掌東宮經史子集、四庫圖書的刊緝貯藏。


    顯然這位竇靜不擅長後者,孔武有力的身軀往前一站,語氣極不客氣:“我等奉太子殿下之命,在此保護涉案證人,李武衛無事還請回避。”


    這是太子為了防止武後,將周國公府的下人統統滅口,李彥心裏是很認同的。


    高太監則立刻上前道:“李武衛奉皇後之命,再查周國公府鬧鬼一案,怎的無事?”


    竇靜眼睛一瞪:“閹奴,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滾一邊去!”


    高太監臉漲得通紅:“你!你!”


    李彥看著竇靜,敏銳察覺到對方眼神裏閃爍的期待。


    他見多了武後的手段,再看這種把戲,簡直洞若觀火。


    對方不是不讓,皇後的敕令竇靜不敢不尊,而是希望與自己一行人起衝突,回去後就可以在太子麵前說壞話了。


    這很正常,太子不比皇帝,身邊的位置就那麽多,一個蘿卜一個坑。


    李彥短短幾日時間就得太子看重,別的太子黨表麵上對他客氣,暗地裏不知多提防呢。


    現在竟站到了太子的對立麵,那還不趕緊使絆子?


    既然對方心懷不軌,李彥也不廢話,從書囊裏取出了一本書,當場閱讀起來。


    “非所言勿言,以避其患,非所為勿為,以避其危……”


    “不該說的話不說,可以避免禍患,不該做的做不做,可以躲避危險,很有道理。”


    “這是天後贈予的《臣軌》,竇洗馬一起看嗎?”


    竇靜:“……”


    這樣也行?


    他麵色數變,幾度鼓起勇氣,但想著那個心狠手辣,即將成為天後的女人,氣勢頓時如潮水般退去。


    最終,竇靜的人退到一旁,低聲道:


    “李武衛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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