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一般不怎麽記勳貴的名字,一家生個六七個,各種名各種字,根本懶得理會。


    但這個名字頗有幾分趣味,聽李嶠說了一遍,就記住了。


    李思衝,當朝宰相李敬玄的嫡長子,身份倒也挺配。


    如果單看地位高低,那普天之下,自然是太子李弘,然後三個弟弟,李賢、李顯和李旦最為尊貴。


    但若論權勢的方便,在勳貴子弟中,很少有人能超出李思衝的。


    因為他父親李敬玄,早年就是聖人侍讀,後來升官又快又穩,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必然是能做宰相的。


    所以趙郡李氏幾經拉攏,山東士族嫁了三位五姓女過去,總算讓李敬玄有了偏向,連家譜都與趙郡李氏合並。


    從此之後,李敬玄的權勢更加煊赫,執掌中書省,禮部侍郎是他的心腹,後來又掌控了吏部。


    於是乎,這幾屆的科舉,外州進士的數目逐漸變多。


    主要集中在山東士族。


    這倒也不算作弊,山東士族在考試中本來就很能打。


    所以可以這麽說,他們率先得到了公平的待遇。


    至於其他地方的,往後稍稍吧。


    不僅是科舉選人,吏部銓選下的官員晉升,也明顯有了偏向。


    雖然吏部侍郎裴行儉,專管大唐各級官吏的考黜升降,還為此設定了種種製度,根據功勞提升官品。


    但如果凡事都講規矩,那高門士族的特權怎麽體現出來?


    就算裴行儉把製度設定的再好,很多的功勞本來就不可能量化,還是要憑上意取舍。


    李敬玄的取舍就很明了。


    我老婆娘家,個個都是人才,升官!


    一個能決定科舉入仕,還握著別人官帽子的宰相,著實可怕!


    也就難怪苗神客要對付崔守業時,鬥誌昂揚的前去。


    等查到李敬玄兒子時,如此猶疑的回來。


    李彥還是很佩服他能實言相告的:“多謝苗佐郎了,接下來就由我來查證吧!”


    苗神客咬了咬牙:“不,此事我已身在其中,避讓不得,李機宜有事請盡管吩咐!”


    李彥把他帶到了邊上:“我們現在還不知道李員外當年做了什麽,不能單憑他隱瞞身份,就妄加猜測,還需要進一步的證據。”


    苗神客也冷靜下來:“確實如此。”


    李彥道:“現在最該了解的,是六年前,李員外為什麽要去江南潤州?這點你能辦到嗎?”


    苗神客苦笑:“此事要與李員外接觸,我出身寒戶,又居下位,實在攀不上那等高門……”


    李彥道:“以你的才幹,不該久居下位。”


    苗神客的心一下火熱起來。


    但他沒有說什麽,李彥也不可能承諾什麽,一切盡在不言中。


    兩人又低聲議論片刻,苗神客知道在李思衝身上,他派不上什麽作用,就重新把目標轉回崔守業:“李機宜,崔侍郎那邊交給我,總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李彥點頭,語氣親近許多:“好,苗佐郎,務必小心。”


    苗神客拱手一禮,恢複鬥誌,轉身離去。


    李彥目送他離開,翻身上馬,思索起來。


    別人畏懼李敬玄,李彥並不怕。


    因為了解曆史的他清楚,李敬玄距離失去李治的信任,不遠了。


    原因很簡單,這宰相跟山東士族走得也太近了。


    弄死長孫無忌,壓製關隴士族後,李治向山東士族釋放了善意。


    所以李敬玄最初的作為,很可能是得到聖人首肯的。


    但他幹著幹著幹著,真把自己當成山東女婿了。


    不,準確的說,他已經把自己當成山東士族了,連族譜都並入趙郡李氏。


    此後一心為山東諸姓謀福利,山東諸姓自然也團結到他的身邊。


    隨著李敬玄的勢力越來越膨脹,李治那權利控,怎麽受得了?


    “當然,在別人眼中,李敬玄依舊是實權最大的宰相,李治的絕對親信。”


    “如果崔守業是為了李敬玄之子,對江南血案的遮遮掩掩,就說得通了。”


    “但堂堂一位宰相之子,與江南潤州一個小村莊,能產生什麽聯係呢?”


    李彥正在思考,突然一張臉出現在麵前,關切的道:“李機宜,你沒事吧?”


    李彥回過神來,微笑道:“原來是陳禦醫,多謝關心,我剛剛在思考案情……”


    陳禦醫下班出了城,見李彥坐在馬上不動,還以為這位徹夜查案,過於勞累,才過來看看。


    結果轉到正麵一瞧,好家夥,精神奕奕,神采飛揚,氣色也太好了。


    “李機宜天賦異稟,是老朽擔心了,告辭!”


    陳禦醫再聯想到當時刀斬如來後的診斷,確定此人是真猛,體質一等一的強,也不擔心了,打了個招呼就想走。


    李彥卻道:“陳禦醫請留步,我正好有事想要請教!”


    他策馬上去,與陳禦醫並排:“我想請教,尚藥局中可有一種藥材,花色似芙蓉,津液先白後黑?”


    陳禦醫顯然對宮內的藥物了然於心,不假思索的道:“沒有。”


    李彥又道:“那有沒有一種黑色藥膏,有清香,可治泄瀉?”


    陳禦醫點頭:“倒是有一物名玄膏,符合這點描述,但那是煉丹藥所用。”


    “那就是將罌粟直接製成鴉片成品,再送入宮內了,看來供貨的人,是不想讓罌粟暴露啊。”


    李彥心中有了數,又問道:“尚藥局的哪位醫者,對於這玄膏最為了解?”


    陳禦醫想了想道:“此物稀少,每次煉丹耗用,剩不下什麽,我們都不了解,隻知其用……嗬!”


    李彥聽他口氣,就知道陳禦醫是不太相信的。


    顯然製藥的和煉丹的也相互競爭,太醫院內卷起來有時候更可怕。


    陳禦醫見他反複詢問,也奇怪了:“李機宜怎麽對煉丹之物如此關切?”


    李彥道:“此次丹藥中毒,我不免憂心。”


    陳禦醫笑道:“這點李機宜可以放心,宮內有嚴謹的嚐藥製度,禦藥製成當天,先要由九名醫官試嚐,吃下去觀察幾日,毫無問題,等到聖人服用的那日,再由奉禦、殿中監、太子殿下嚐後,才會呈給陛下。”


    李彥奇道:“份量足夠嗎?”


    陳禦醫道:“合藥的時候,早早就按照一君、三臣、九佐,分配好了。”


    李彥微微點頭:“原來如此。”


    真要全在一份裏麵,這個嚐嚐那個嚐嚐,到李治那,基本全是口水了。


    如此嚴格的試藥措施,自然不可能讓明崇儼帶著完整的丹藥,入宮獻給李治,而是在宮內當場煉製。


    給宮內提供鴉片原料的,與此案也脫不開幹係。


    李彥很清楚,曆史上的阿拉伯商人,把罌粟種子大批量帶進大唐的時間,就是這幾年。


    但等到地區大規模種植,至少要到開元年間。


    這個年頭想要源源不斷的獲取罌粟,隻有兩種途徑,一個是西域胡商的帶入。


    不過昨日問了胡商結社的史思文,他也隻是聽說過罌粟,並沒有出售。


    那麽第二可能的途徑,就是私人培育,民間小規模的種植。


    以高門士族的勢力,隻要有少量種子,劃塊地,偷偷種,誰都發現不了。


    如果提供鴉片的供應商,就是竇氏商會,那沒得說,大毒梟竇德成。


    如果不是,就有意思了……


    他又想到一人:“向陳禦醫打聽一人,孫真人的弟子劉禦醫也在太醫院麽?”


    陳禦醫奇道:“在的,李機宜與他有交情?”


    李彥搖頭:“沒有,隻是久仰孫真人大名,名師高徒……”


    陳禦醫笑道:“劉禦醫醫術高明,為人兢業勤苦,一向受我等崇敬,李機宜如果有閑,我可以相約邀請,隻是他於煉丹一道也甚是不喜,若問此事,可能有所觸犯……”


    李彥點頭:“我明白了!”


    又跟陳禦醫聊了幾句,兩人在路口分別。


    迎麵就見一隊人從東市走了出來,為首的綠袍官員熱情招呼道:“李機宜!”


    來者正是長安縣尉李嶠,李彥見了道:“李少府,在忙?”


    都是知情人,李嶠也不掩飾:“竇氏商會諸多不法,我這幾日都要在此處,詳查詳辦!”


    這是趁他病要他命。


    再加上坊間流傳的種種謠言,就算竇德成能從內獄全身而退,竇氏商會也要元氣大傷。


    當然李彥清楚,竇德成如果依舊掌握著雲丹供應,那很快還能東山再起。


    因為毒品是其他任何貨物都取代不了的,能死死拿捏住服藥者的命脈。


    李彥目光動了動:“李少府此前,是不是邀我宴飲?”


    李嶠一愣,有些尷尬的道:“我邀請了兩次,不巧李機宜都是公務繁忙。”


    李彥很直接:“我誰的邀約都沒去,都忙!”


    李嶠幹笑兩聲,心想能這樣不給長安勳貴子弟麵子的,你真是第一人。


    不過下一刻,令他受寵若驚,甚至有點不敢相信的話來了:“今晚李少府就不邀請我了?”


    李嶠驚喜非常:“李機宜願意受邀?”


    李彥微笑:“多多走動嘛,李少府之前不也說過,也該認識一下山東英才了!”


    李嶠立刻明白,自己是中間人,反倒更加熱情起來:“我一定好好安排,思衝兄也早想見一見李機宜了,西市的醉今朝如何?”


    李彥心想你真是一點就透,點頭道:“那家酒樓的史社長我也認識,選在那不錯。”


    與李彥告別後,李嶠立刻喚來親信盯住竇氏商會,自己則往府上而去。


    他眉宇間帶著興奮。


    如果單純邀請一個勳貴子弟,那不算什麽事。


    但此次赴宴的,是聖眷隆厚,君王重用的五品機宜使,那就完全不同了。


    再一想李元芳拒絕了那麽多勳貴子弟,此次特意來赴自己的宴……


    倍兒有麵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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