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機宜何出此言?”


    哪怕豆盧欽望心裏有了準備,此時都有些變色。


    “何出此言?你這是明知故問!!”


    李彥神情變得嚴厲起來:“內庫罪證,何等重要,你提拔的武德衛,竟有監守自盜之嫌!而你不知悔改,還帶著一群機宜使,妄圖在我麵前展現威風?還不向全體內衛謝罪,更待何時!”


    “你!你!”


    豆盧欽望氣得雙手一抖。


    他也是出身名門,門蔭入仕,升起官來順風順水。


    平日裏同僚哪個不給幾分顏麵,被這般不留情麵的當頭嗬斥,整個人都懵了,臉漲得通紅。


    李彥的目光已經越過去,看向後麵的三位機宜使:“盧機宜、王機宜、薛機宜,你們三位本與此事無關,跟來是來向我施壓的麽?”


    這話自然不能答,三人臉上擠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李機宜誤會了,我們隻是聽聞丹藥被盜,憂心此案另生波折,節外生枝,才來此看一看。”


    李彥微微點頭:“我想也是這樣,三位顯然是通情達理之輩,放心吧,丹藥不會再被盜了,請看!”


    他來到窗邊,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眾人不明就已,走了過來,順著角度一看,不禁臉色微變。


    因為一個個內衛搬著箱子,在丘神績和郭元振的指揮下,將一盒盒丹藥堆在了駐地門口空地的中央。


    李彥朗聲道:“聖人寬宏,此等大案,也給十日時間,我等更不可有絲毫鬆懈!我將這些罪證放在醒目處,就是要讓每一個內衛出入時都看著,牢記身上的緊迫感!”


    豆盧欽望顧不上剛剛受到的侮辱了,厲聲道:“李機宜,你此舉不合法度!”


    李彥奇道:“我已向崔閣領請示過了,有何不合規矩?”


    崔守業立刻點頭:“既能護住證物不失,又讓某些人謹記教訓,李機宜此舉甚好!”


    竇靜則喝道:“李元芳,齊武衛和竇武衛都是勤懇兢業,一心為公,你又有何資格,去他們的武德衛一職!”


    李彥冷笑:“齊武衛是豆盧機宜提拔的人,這倒也罷了,竇武衛是竇氏子弟,在此案中不應避嫌麽?居然還被安排到看守庫房?”


    竇靜一滯,他如此安排,自然就是為了監守自盜,畢竟這等大事,除了自家子弟,交給外人也不放心。


    “至於去他們的武德衛一職……”


    李彥向崔守業拱了拱手:“我需要糾正一點,不是我要他們去職,而是向崔閣領稟告,崔閣領自有判斷!”


    豆盧欽望和竇靜看向崔守業,其他三位機宜使看著兩人聯手,也心中叫苦。


    “李元芳是幹將啊!”


    崔守業的心中,則是百感交集。


    李元芳懟自己時,真是如鯁在喉,萬分難受!


    可一旦李元芳懟起自己的仇人,在旁邊看著,那簡直太爽了!


    崔守業收拾心情,冷冷的道:“五大閣領,各有所職,我得聖人信任,掌內部的監察與刑訊,剛剛李機宜邀請我來,說明情況,齊武衛和竇武衛玩忽職守,當撤除武衛,以儆效尤,豆盧機宜和竇機宜如有不服,去向聖人進言吧!”


    豆盧欽望無言以對,竇靜張了張嘴,也找不到借口。


    這確實是對方的職責。


    而這件事他們心知肚明,正是監守自盜,查下去倒黴的隻會是己方。


    不得已間,豆盧欽望深深吸了口氣,拱手一拜:“崔閣領所言甚是,齊武衛和竇武衛理應去職,以儆效尤!”


    說罷,轉身就走。


    其他三位機宜使,也不再多言,一同離去。


    唯獨竇靜心頭大恨,惡狠狠瞪了李彥一眼:“李元芳,你給我等著!”


    對於竇靜這種隻能表麵凶狠的,李彥都懶得理會。


    但豆盧欽望這類人,一旦得不到丹藥,背後下起黑手來,就不一般了。


    他看向崔守業:“崔閣領,竇德成區區一商人,卻得到如此多的機宜使支持,此事頗有蹊蹺,你怎麽看?”


    崔守業眼中閃過疑惑,卻還是不願意放下身段,淡淡的道:“李機宜是神探,什麽都瞞不過你,還需問老夫嗎?”


    “讓我看看!!”


    “情緒反饋疑惑!”


    “推理開始!”


    “疑惑竇氏為什麽能得到這麽多機宜使的支持。”


    “推理正確!”


    李彥不問他了。


    顯然,崔守業幫李思衝遮掩了真相,但他自己也不清楚,江南一案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對於雲丹的藥性也不了解,身邊的人恐怕也沒服食成癮的,否則早該反應過來。


    所以,這家夥是標準的官僚思維。


    明知道案子不對勁,但就因為關係到位高權重的宰相,便一手遮掩。


    至於外州人的死活,數字罷了,真相如何,更不在乎。


    既如此……


    李彥眼中閃過冷光,提議道:“崔閣領,此案你我聯手如何?”


    崔守業眉頭一揚:“哦?”


    李彥道:“崔閣領想嚴加審訊竇德成,無法如願,我想從竇德成身上問出真相,也會被阻攔,而十日之期,眼見就要過半,若再彼此掣肘,都無法向聖人交代!”


    崔守業看著李彥。


    唉,如果當時不與此人交惡……


    但不可能啊。


    李元芳與裴氏的關係倒也罷了,此子對江南案子諸多懷疑,才是最不可容忍的。


    此次好好利用一番,後麵再找機會便是。


    “年輕氣盛,處處出頭,總有讓你萬劫不複的法子!”


    崔守業心裏想著,剛硬的嘴角溢出一絲笑意:“李機宜所言甚是,我們是該合作!”


    李彥微笑:“崔閣領寬宏,之前多有得罪,等到吃席之時,再向崔閣領賠禮!”


    崔守業隻當是客套話,點頭道:“改日必定盛筵,宴請李機宜!”


    李彥笑容愈發燦爛:“那就說好了!”


    ……


    芮國公府。


    豆盧欽望剛剛回到內宅,就聽到淒厲的慘嚎聲遠遠傳來:“少陽丹!!我要少陽丹!!拿丹藥來啊!!”


    少陽丹就是竇德成給雲丹起的名字,相比起原本的樸實無華,確實要好聽多了,還暗合了回陽還春之願。


    隻是豆盧欽望此時對這個丹藥,痛恨得無以複加。


    再往前走幾步,又見到有鮮血拖拽的痕跡,這顯然是又有下仆,被癲狂的老父打死了。


    豆盧欽望想到老父病痛發作的痛苦模樣,頓時紅了眼眶,快步往屋內走去。


    進了滿是藥味的屋子,在眾奴戰戰兢兢的服飾下,中間寬大的榻上,一個骨瘦如柴的老者嘶吼喘息。


    他穿著道袍,側著身子,蜷縮著腰,眼眶深陷,目光恍惚。


    嚎叫發泄完畢之後,手指正在木板上劃動著,橫七豎八的指甲印劃得到處都是。


    這就是豆盧欽望的父親,豆盧仁業。


    右武衛將軍,襲爵芮國公。


    曾在秦王府任庫真,陪侍李世民左右。


    聽到腳步聲,老父陡然抬起頭,虛弱到幾乎是呻吟的聲音響起:“是無量奴嗎?無量奴來了?”


    豆盧欽望趕忙快步上前,高聲應道:“阿耶!是我!”


    老父以前崇佛,給他起個這樣的小名,而豆盧欽望在佛祖的保佑下,確實健康長大。


    隻可惜這份福緣沒有繼續庇護父親,早年的病痛一直折磨著他,直到三年前吃下少陽丹,才變得不同。


    所以老父又信道了。


    此時一身道袍的老父,就迫不及待的道:“丹藥你拿來了嗎?我忍不住了,再給我吃一顆,就再吃一顆!”


    盡管已經勸過多次,但豆盧欽望還是忍不住道:“阿耶,此藥古怪,絕非道家仙丹,你能不能忍一忍,不要再吃了?”


    老父明明是對著豆盧欽望說話,視線卻根本不在他身上,有氣無力,斷斷續續道:“我忍過的,我忍過的啊……但是不行……不行……你根本不明白那滋味,你不明白!!”


    豆盧欽望哀聲道:“阿耶,你是開國勳貴,何至於此啊!”


    老父布滿血絲的眼睛,終於投在自己的兒子身上,神情變得極度暴躁,忽然間一個巴掌甩出。


    豆盧欽望被打得向後歪倒,就聽老父又開始發作:“拿藥來!你這逆子!!”


    不僅扇了最寵愛的兒子一耳光,老者還猛然起身,骨瘦如柴的身體仿佛迸發出無窮力氣,聲調高昂,雙手揮舞:


    “那是仙丹,服之能永葆青春,如果服用得多了,就能不老不死,我以前連榻都下不,服下此丹後,就可練武,你這不孝子,給我去找丹藥!去找啊!!”


    豆盧欽望爬起身,垂著頭道:“阿耶,我馬上去找……馬上去找……”


    說完之後,他往後退去。


    “等一等!”


    就在這時,虛弱的聲音又傳來。


    豆盧欽望抬頭再看,就見父親又癱倒在榻上,幹癟的身子蜷縮成一團。


    曾經不可一世的國公,雙目不知何時,蓄滿了淚水,呻吟著道:“無量奴,別再管我了,去殺了竇賊,給我報仇,給我報仇!!”


    豆盧欽望想到與親家決裂,受同僚羞辱,再見老父淒慘模樣,露出滿腔悲色與刻骨恨意。


    他拜下叩首,一字一句的道:


    “阿耶,我會去尋丹藥,如若得不到,誓殺竇獠,為你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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