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你怎敢汙蔑當朝宰相!!”


    李守一都沒聽清郭元振講什麽,反倒是旁邊的士子勃然大怒,率先跳了起來。


    直到這時,李守一才意識到剛剛郭元振說自己的父親癱了,怔了一怔,猛然起身,指著郭元振的鼻子:“你一個青袍小官,怎敢出此妄言,你這身官袍要保不住了,保不住了知道嗎!”


    初聽這句話,李守一心裏還真有些害怕,畢竟李敬玄年紀不小。


    但如果父親真的在身體上出了什麽事,府上管事肯定早就來學舍接他回去了,怎麽可能悄無動靜?


    這樣一想,他隻剩下憤怒,光罵還不過癮,手居然想要扇上去:“你咒罵我父,我身為人子,豈能容你!!”


    郭元振往後退了退,臉上似笑非笑:“李郎君誤會了,我不是咒罵李侍郎,我隻是實話實說,對了,你兄長李思衝下獄定罪,即將問斬了,你知道嗎?”


    空氣安靜下來。


    眾士子也不罵了,都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郭元振。


    你怎麽不說聖人要滅李敬玄滿門?


    編也要編個像樣的啊!


    李守一也不打了,直接揮手:“拿下!拿下他!”


    然而對麵也是一片安靜。


    郭元振找樂子。


    別說他麾下的巡察卒,一麵沉默,心裏也挺樂。


    就連孔醫佐都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了過去。


    漸漸的,眾士子的臉色變了。


    一個人發瘋,胡言亂語倒也罷了,一群人又怎麽可能同時發瘋?


    內衛可不是隨便進的,都要有門路!


    何況還有孔醫佐,這位可是太醫署醫佐,怎敢汙蔑當朝宰相?


    難道……


    此人說的話是真的?


    李守一同樣意識到了這點,隻是完全不信:“我兄下獄,誰敢抓他?這才幾日?怎可能發生這麽多事?”


    屋外的李彥,能理解李守一心中的荒謬感。


    外麵天翻地覆,但也僅僅是十天不到的時間。


    他查了十天案,武敏之沒了。


    他查了十天案,李敬玄完了。


    長安權貴瑟瑟發抖中,求求你別查案了!


    屋內郭元振臉色沉下,也有了一分威儀:“李守一,你家中變故,回去便知,現在速速答話,不要自誤!你們服用的丹藥,是張士子主動賣給你們的,還是你們從他手裏搶來的?”


    此言一出,屋內的其他士子眼神都遊離起來,有些人連頭都垂了下去。


    答案已經很明顯,而李守一還下意識狡辯:“是他……送給我們的!”


    郭元振冷笑:“張士子對外州士子,都是以十貫錢一枚丹藥的價格出售,這價格還很便宜,換成你們,反倒變成送了?”


    李守一嘟囔道:“他想巴結我唄,這等人多了,又有什麽稀奇的?”


    庶出子的地位是很尷尬的,在李府之中,李守一很可能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貨色,否則也不會住在學舍。


    但在這裏,眾士子捧著他,變成了呼風喚雨,無人敢招惹的存在,久而久之,也膨脹了。


    郭元振卻冷冷的道:“李守一,你要想清楚,你所說的話是作為證詞的,一旦說謊,就代表你於此案有嫌疑!”


    李守一麵色微變,但仔細想想,還是嘴硬道:“他給丹藥時,就說的是送,這點我沒說謊。”


    郭元振立刻嗬斥:“那你有沒有欺淩張士子,有沒有毆打他?你那點小機靈瞞得過誰,你逼迫他說送你,那也能叫送嗎!!”


    李守一眯起眼睛,終於被這種審問的語氣激怒了:“你區區一個青袍小官……”


    郭元振再不多言,揮了揮手:“拿下!”


    兩名孔武有力的巡察卒立刻走出,朝著李守一抓了過去。


    李守一麵色劇變,起身後退:“你們敢!我父是西台侍郎!我看誰敢……哎呦!!”


    眼見巡察卒直接將他雙肩扣住,押了過來,郭元振冷笑:“若是坦坦蕩蕩,何須扯謊遮掩,必是心懷不軌,李守一,現以士子中毒案嫌疑犯之名緝捕你!”


    李守一尖叫起來:“你怎可胡亂誣我?放開……啊!!”


    說什麽都沒用,他已經被拖了出去。


    眾士子看得噤若寒蟬,一個也不敢出頭,郭元振卻不放過:“到你們了,孔醫佐,你先跟他們說明一下,這幾日外麵發生的事情,想必他們就能好好回話了!”


    聽了江南血案的審理,再聽李敬玄的傳言,京中士子立刻意識到,這位宰相要倒台了。


    態度頓時一百八十度大變樣,囔囔起來:“都是李小郎君吩咐我等做的!我們也是無奈,隻能跟著他一起欺負張士子!是啊是啊!”


    郭元振眼中浮出怒意:“是你們找上的張士子,還是張士子找上你們?一個人說,不要七嘴八舌!”


    眾人推舉出一人上前:“回武衛的話,是李小郎君找上張守義的,他聽聞張守義服了丹藥,文思如泉,寫出的文章水準遠超往日,便一心覬覦,但張守義不願賣丹,才威逼脅迫,最後把丹藥搶到了手。”


    郭元振道:“這個消息是怎麽來的?如果丹藥真有傳聞的這麽好,為什麽才你們這點人買?”


    京內士子道:“是偶然聽到兩個外州士子交談,才知有此丹藥,他們保守秘密,並不願對外人說,張守義也明言丹藥有限,他給了我們,就無法給外州士子。”


    郭元振目光閃了閃:“你確定嗎?張士子有沒有欲擒故縱的可能?他就是想賣藥給你們,起初卻故意拒絕?”


    京內士子一怔,仔細想了想,緩緩搖頭:“實在不像,他當時抱著盒子不肯放,是李小郎君親自動手,我等才搶到了丹藥,結果……唉!早知道就不搶了……”


    郭元振看著這群人,心生厭惡。


    長安二館六學,二館是弘文館和崇賢館,最頂尖的勳貴子弟所上的地方,進士絕大部分出於其中。


    六學檔次相對要低,是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隸屬國子監。


    這裏麵的學子足夠努力也能出頭,至少比起那些千裏迢迢從外州趕來的要強太多。


    因此外州三十五位中毒者十分無辜,這群六學士子卻不值得同情。


    郭元振再詢問了幾個細節,讓錄事呈上供詞,每個人都簽字畫押,證明自己所言無誤。


    眼見詢問結束,有些士子如蒙大赦,趕緊避到一旁,有些卻不放棄機會,湊過來套近乎:“郭武衛,我認得你,你原本也是應舉士子,如今卻解褐入仕,為國效力,真是一大快事啊!”


    “郭武衛威武,前途無量,我等願寫文頌之,可否賞臉去醉今朝一飲?”


    看著一張張討好的麵容,郭元振明知這樣會得罪人,還是忍不住往地上唾了一口:“險些與你這等人同科,真是恥辱,呸!”


    說罷,心情暢然,轉身就走。


    出了屋子,卻見李彥站在外麵,淡淡看著李守一。


    而這位剛剛還囂張的宰相之子,已經嚇得臉色蒼白。


    五品緋袍和八九品的青袍是完全兩個概念,他一個庶出子,站在李彥麵前,動都不敢動一下。


    郭元振上前赧然道:“六郎,我剛剛沒控製住……”


    “元振,你罵的很好,不過別僅限於口頭痛快,這等霸淩之輩,事後得好好盯一盯他們!”


    李彥提醒道:“去找一找飛錢,張陽那遺失的飛錢可能也在他們手裏。”


    郭元振恍然大悟,立刻返回,李守一的臉色,則馬上變了,眼珠滴溜溜亂轉。


    果不其然,郭元振帶人進了屋內,不多時就拿著兩張飛錢出來:“真是一窩壞種,李思衝濫殺百姓,此人小小年紀,就欺淩同科到了這般地步,簡直可恨!”


    李彥聽他老氣橫秋的語氣有點好笑,對於一窩壞種這形容則十分讚同,擺了擺手:“此人確有嫌疑,帶去內獄審問!”


    李守一趕緊叫了起來:“冤枉!冤枉!我隻是與張守義玩鬧罷了!我自己也中毒了,豈會下毒?”


    聽到玩鬧二字,李彥目光微寒,卻也沒有被情緒左右,詢問道:“將你搶奪張士子丹藥的前後經過,詳述一遍,不得有半字虛言!”


    李守一的說法跟屋內倒是相差不大:“聽說張守義服了那丹藥,文思如泉,寫出的文章我也看了,確實是佳作,我若有此藥,便可高中,就去尋他買藥……”


    他滿臉冤枉:“我一開始真的沒想搶,我告訴他我的家世,甚至願意出價二十貫一枚,我的價格都比別人高一倍了,還不夠誠意嗎?可張守義偏偏不賣,無奈之下,我才帶人圍住,結果他死死抱住藥不給,我們才打了他……”


    郭元振揮了揮手中的錢票:“然後又搶了他的飛錢?”


    李守一連連搖頭:“飛錢不是我搶的,後來才發現在我屋內,也不知道是誰動的手……”


    郭元振冷笑:“你既然發現了,為何不還回去?”


    李守一挺理直氣壯:“他都死了,我怎麽還?”


    郭元振氣得一腳踹過去:“你們毆打他,搶他的丹藥,搶他的錢財,結果說是玩鬧?來來,我也跟你玩鬧玩鬧!”


    李守一蹲在地上,縮成一團:“別打我!不敢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李彥淡淡的道:“你會再犯的,因為你隻是恐懼於更強的暴力,而不覺得自己有任何錯誤。”


    郭元振冷笑一聲,湊到李守一耳邊嘀嘀咕咕起來。


    一番話說完,他把李守一硬生生提溜起來:“走,我帶你去見丘兄!”


    話音剛落,手上猛然一沉,郭元振冷笑著將這灘爛泥往地上一丟:


    “丘兄之名,可止惡人啼哭,他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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