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的勁法確實擅長於療傷,而此次又有鳩摩羅的明王勁為主,李彥被其帶動,都獲得了不少心得體會。


    兩人通力合作,配合默契,足足運勁了半個時辰,沈巨源張開嘴巴,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李彥不驚反喜,因為那是瘀滯於體內的血氣。


    果不其然,打通後,沈巨源自身的勁氣頓時恢複了條理。


    終於,他睜開眼睛,懵了片刻,看向麵前收勁調息的李彥和鳩摩羅:“元芳?我這是怎麽了?”


    李彥問:“你還記得什麽?”


    沈巨源道:“我記得那晚在牢裏,突然勁力亂竄,疼痛難忍,那時有人衝進來,然後又聞到股怪味……”


    李彥道:“那已經是三天前的事情,這三天呢?”


    沈巨源臉色蒼白,顯然是元氣大傷,想了又想,痛苦的呻吟道:“唔……有許多斷斷續續的……!”


    鳩摩羅道:“貧僧去給這位施主熬一碗藥湯。”


    李彥則將旁邊五花大綁的刺客提溜過來:“我先跟你講一遍目前的情況……”


    沈巨源聽了後失聲驚呼:“再思是假的?怎麽可能!”


    李彥凝視著他:“你這些天和楊再思相處,就沒有察覺到一絲異樣?”


    沈巨源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有是有,他以前都勸我在外不要飲酒,我一要喝酒就跟我急眼,這回卻允我喝酒,當時我確實覺得有些奇怪,隻是勾不住饞癮……”


    李彥道:“顯然此人早就熟知你的喜好,是有備而來。”


    沈巨源掙紮著起身,看向李彥手中的刺客,仔細打量,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也太像了!”


    李彥問到關鍵點了:“你和楊再思交情甚好,以前有沒有聽他說過,家中有什麽兄弟?”


    沈巨源道:“他是家中大郎,父親早年病逝,母親也未改嫁,似乎……等等,對,我聽他提起過,他有一個弟弟,同胎的弟弟!”


    李彥立刻道:“說說這個同胞弟弟的情況。”


    沈巨源無奈的道:“說不了啊,他那弟弟小時候就被牙婆拐走了……”


    李彥一怔:“被人販拐走了?”


    唐朝社會風氣包容開放,流動人口極多,也就給了人販子發展的機會。


    許多不法結社,都將販賣人口,做成一條成熟的產業鏈。


    有從國外販賣異族進來的,比如後世熟知的昆侖奴,就是從西亞地區販賣過來的黑人。


    也有直接拐賣當地人口的,長安洛陽這類案子都屢見不鮮,更別提地方上了。


    而針對猖獗的人口販賣,唐律也有規定。


    “強奪及販賣良人為奴婢者,絞;為部曲者,流三千裏;為妻妾子孫者,徒三年。”


    人口販賣最嚴重的情況,就是充作奴仆,人販子抓起來就是絞殺死刑。


    當作手下部曲對待的,流放三千裏,這類一般是軍中犯案,強掠地方百姓為兵源。


    至於私下買來充作妻妾,收養為子女的,也要做三年牢。


    這點和後世販孩子的坐牢,買孩子的不犯法,大不一樣。


    在唐朝,買了老婆,買了孩子,一旦被發現,立刻抓起來做苦囚。


    看上去三年時間不長,卻幹活極重,死亡率絕對不低。


    李彥對於這樣的律法,很是認可。


    人販子一毀就是一個家庭,真的該死,偏偏刑期很短,犯罪成本真的太低了。


    他不解的是:“什麽牙婆敢膽大包天到,擄弘農楊氏的子弟?”


    沈巨源恨聲道:“恐怕那牙婆根本不知他弟弟身份,長安每年都有許多孩子被拐帶,裏麵也不乏貴人家的,那些牙婆牙人都是喪盡天良!”


    李彥又問道:“你仔細回憶回憶,把楊再思跟你提及他弟弟時說的話,盡可能的複述一遍。”


    沈巨源捂著頭,想了好一會兒,緩緩的道:“再思的弟弟,單名一個敏字,是元宵佳節被一個牙婆騙走的,他父親四處托人,終於抓到了牙婆,但那時孩子已經被轉走了,再也沒找回來……”


    李彥看向地上這個奄奄一息的刺客:“楊敏麽……”


    楊再思的名字是楊綝(),綝,良善之意,取字再思。


    弟弟叫楊敏,就不知後來取什麽字了。


    沈巨源也看了過去:“會是他嗎?”


    李彥微微搖頭:“暫時還不清楚,你還記得,楊再思提到他弟弟時,情緒如何?”


    沈巨源這次回答得挺快:“這個我記得,再思為人和氣,一向很少與人紅臉,唯獨提到他弟弟時,滿腔怨念,我印象特深。”


    李彥確定了一下:“你覺得他當時怨恨的是誰?”


    沈巨源冷笑道:“顯然是楊氏!”


    李彥了然:“弘農楊氏是海內名宗,他弟弟被拐走,隻要長安縣衙全力緝捕,是能追回來的,那些牙婆不認得貴人,但她們背後的結社組織,卻不敢冒大不韙,結果楊再思的弟弟還是被擄走了,這其中恐有蹊蹺!”


    沈巨源怒聲道:“對,就是族內之爭,連孩子都不救,這些世家內鬥起來,都是下作惡心!”


    李彥道:“除了怨恨,楊再思流露過思念之色嗎?”


    沈巨源想了想道:“好像沒有,這我記不清楚了,不能肯定。”


    李彥又問:“那你們當時是講到什麽事情時,才聊起他弟弟的話題?”


    沈巨源努力回憶了片刻,腦袋疼了起來:“這我也記不得了。”


    正在這時,鳩摩羅走了進來,端著一碗藥湯:“這是我寺內轉為弟子補充元氣的湯藥,施主請用。”


    沈巨源對吐蕃人沒有好感,但眼前是救命恩人,還是立刻起身道:“多謝大師!”


    見他咕嘟咕嘟喝藥湯,鳩摩羅對李彥低聲道:“既然寺內無事,貧僧就回大論府了。”


    這枚釘子確實重要。


    之前能順利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把讚悉若打成重傷,鳩摩羅的引路功不可沒。


    不過李彥卻有許多事想要了解:“先不急,今夜雍仲本教襲擊大輪寺,讚悉若知情嗎?”


    鳩摩羅搖頭道:“不知,貧僧要告辭時,他顯得意外且憤怒。”


    李彥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雍仲本教如此激進,是一柄雙刃劍啊……”


    鳩摩羅道:“不過近來府上多少不少人手,似乎是李施主提到的暗衛。”


    李彥眉頭一揚:“暗衛多出了人手?依大師觀察,那些暗衛是屬於新卒,還是老手?”


    鳩摩羅思索片刻道:“是新卒。”


    李彥冷笑:“看來為了與讚普對抗,噶爾家族是豁出去了,連新卒都大肆征用,他們有那麽多蘇毗女子可以擄掠麽……等一等!”


    他腦海中靈光一閃,看了看地上疑似楊敏的昏迷刺客,有了審問的辦法。


    鳩摩羅也想到了一件重要事情:“貧僧的一位師弟偶然間聽到,將軍欽陵要從吐穀渾回來了,不知是真是假!”


    李彥神情頓時鄭重起來:“極可能是真的,噶爾兄弟這段時間偃旗息鼓,為的就是等待欽陵領軍回歸。”


    鳩摩羅臉色變了:“李施主之意,他們要領兵謀逆?”


    李彥道:“直接殺了讚普還不至於,四茹在虎視眈眈呢,但用武力掃清一切反對聲音,他們的膽子是很大的,一切政治鬥爭歸根結底,都能用軍事手段來解決,欽陵無疑是一錘定音的人物。”


    經過苯教徒襲殺寺院一役,鳩摩羅對噶爾家族敵意更甚,聞言皺眉道:“那我們該怎麽做?”


    李彥道:“我大唐天軍壓境,要助吐穀渾收回舊地,欽陵就算願意放棄吐穀渾,倉促之間也不可能馬上回歸……必須抓緊時間了,你先回大論府,找一位最信得過的同門,與我保持聯絡。”


    鳩摩羅點頭:“好!”


    小明王離去後,李彥對沈巨源道:“巨源兄先去一邊休息,調養好身體,使節團裏最擅於領兵交戰的就是你,接下來要用你出馬。”


    沈巨源頓時精神大振:“好!我盼這一日太久了!”


    安排好兩人,李彥帶著刺客來到隔間,推宮過血,運勁讓他緩緩蘇醒過來。


    等到滿臉血汙的刺客睜開眼睛,李彥淡然問道:“楊敏?”


    刺客臉色一變,恨聲道:“李彥,你待如何!”


    李彥語氣平和:“別生氣,我是不知你的字,才指名道姓……方便說嗎?還是你為吐蕃人賣命,連字都沒取?”


    刺客目光淩厲:“有什麽不能說的,我字再威,楊再威!”


    李彥笑笑:“不出我所料,你與你兄長楊再思相認,至少有幾年了吧?”


    楊再威瞳孔收縮:“你什麽意思?楊再思是被我換了,非他所願!”


    李彥心裏愈發有了底:“別否認了,你與楊再思固然是孿生兄弟,但從小在不同環境下長大,身形氣質上定然大為不同,而你模仿起楊再思卻是真假難辨,若不是早早與他相認,又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豈會如此?”


    楊再威嘴動了動,想到之前被種種拆穿,也不自取其辱了。


    李彥又道:“你的兄長對你如何,你心裏清楚,不用我多言,結果你用他的身份暗殺讚普,正是要陷他於不仁不義啊!”


    楊再威忍不住了:“若不是你拆穿,誰知是我所為!”


    “還是我的錯嘍?”


    李彥搖頭失笑:“最令我感到驚奇的,是你小時候被牙婆擄走,長大了卻為牙婆賣命,你也是一身的好本事,到底怎麽想的,說來聽聽?”


    楊再威勃然大怒:“李元芳,我技不如人,落在你的手裏,要殺要剮隨便,但你休要辱我,我楊再威豈會給牙婆賣命!”


    李彥眉頭一挑:“我有情報來源,暗衛的蘇毗妻子,是從孫波茹內擄掠拐賣來的人口,噶爾家族正是那些牙婆牙人最大的客戶,甚至幹脆自己就養了一批,再加上他們從流民中選拔人員,其稱為人販組織不為過吧……”


    楊再威猛然愣住。


    李彥上身前傾,在他耳邊道:


    “瞧,你這不就是給牙婆人販賣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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