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監國?”


    李治突然又精神起來了。


    之前是因為喜悅,這次是因為警惕。


    他可沒忘記,李元芳第一次入宮,就是安排到太子那邊的。


    雖然後來與太子的來往並不多,但以李元芳的年齡,未來肯定是要輔佐下一任唐皇的。


    難不成現在看他身體虛弱,就想為太子鋪路了?


    不過李彥緊接著道:“如今關中無糧,長安少糧,想要賑災,唯一之法就是命地方郡望,取出囤積米糧,令各大寺院施粥救濟,請陛下允太子監國,促成此事!”


    尹中言的臉色變了,郝處俊的眼睛微微眯起,武後的麵孔稍稍一鬆。


    當你被怒懟又無法反駁的時候,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或許就是那個懟你的人,又開了地圖炮。


    李治:“……”


    收回剛剛的想法,你是多恨太子,把這得罪人的事交給他做?


    李彥又道:“陛下,此事難為,但米糧難入關中,除此之外並無他法,賑災為先,刻不容緩!”


    李治明白了,歎息道:“元芳,我知你見災民悲慘,救難心切,但此事非你所想那般輕易……”


    他看了看一直當背景板的宰相和禦史大夫:“郝侍郎,尹大夫,你們退下吧!”


    郝處俊領命退下,尹中言也心驚肉跳的跟著他往外走。。


    身為禦史大夫,他應該是專業噴子,什麽場麵沒見過,但今天可真是開眼了。


    到了殿外,兩人默默跟在內侍身後,一路出了大明宮。


    等離開這座壓抑的宮城,尹中言忍不住了:“郝侍郎,陛下會聽那李元芳的,讓各族各寺出糧嗎?”


    郝處俊搖了搖頭:“我也不知,但後生可畏,若隻我一人,我也願讚同他所言,隻可惜啊……”


    他們這些出身高門士族的,不僅僅是代表自身,還關係著背後一大家子,個人意願違背不了家族。


    性情再剛正,也頂多對不平事予以阻止,不會真的拆台,畢竟他們的根在世族。


    所以各地郡望出糧賑災,行不通。


    眼見臣子退走,李治同樣直說:“太子難以讓那些高門大族交出米糧,此法行不通。”


    李彥道:“陛下,太子殿下本就推行平糶策,此次充各家米糧,救濟災民,太子會盡全力的!”


    “不是盡力不盡力的問題……咳咳……皇後,你告訴他!”


    李治想說什麽,但氣力實在不濟,指了指武後。


    武後找到機會,冷聲道:“李元芳,你也是在涼州長大的,當知各郡縣民情,怎的說出這番蠢話!”


    “任何製度都是要人來執行,想讓各地望族開放自己的糧倉,救濟災民,太子再全力為之,難道讓他一個州一個州的跑過去?還不是要戶部傳令,地方郡縣執行!”


    “而那些郡縣的衙役縣尉乃至縣令,都是地方望族的子弟,你讓他們自己去開自家的糧倉,豈不笑話?”


    “就算太子下令,以最快速度傳至各縣,還是會欺上瞞下,災民根本吃不到那些大族的米糧!”


    “當然也可嚴懲幾族,警醒他人,可太子性情仁和,這等大刀闊斧的事情,需要雷霆手段,他如何適合?”


    李彥正色道:“臣也知此事千難萬難,卻不得不做,關內乃我大唐根基,絕不可失!”


    “吐蕃未亡,那讚普隱忍二十餘載,雄心勃勃,定是要幹一番大事業!”


    “他現在與噶爾家族水火不容,萬一窺得我大唐內部動蕩,要將內部矛盾轉移向外,與噶爾家族講和,戰事可能再起!”


    李治臉色變了:“當真?”


    李彥道:“不可不防,吐蕃欽陵猶在,此人領軍統帥極強,大非川十萬唐軍葬身高原,前車之鑒尤在!”


    “現在我唐軍還有五萬仍在吐穀渾,隴右卻連糧草都難以供給,萬一被吐蕃反撲,後果不堪設想!”


    “隻有我大唐強盛,吐蕃見對外沒了希望,才會繼續內鬥下去,周遭各族懾於我大唐天威,也不敢有所忤逆。”


    李治聞言臉頰肌肉抽搐,狠狠瞪了武後一眼:“皇後!你做的好事!”


    武後又被懟,垂下頭去,不敢回應,心頭憋屈。


    太子提議去洛陽就食時,不是你親自否認的嗎?


    你那時平衡各方政局,不願受路途辛苦,也沒多為關中考慮,現在憑什麽全怪我?


    李治強打精神,開始思慮。


    之前百官請罪的事情他已經清楚,戴至德宰相之位不保,太子去一強援。


    此次賑災,又是出力不討好的事情,再得罪高門士族,倒是不擔心太子會架空他。


    倒是太子無法壓住世家……


    李治有了決定:“京兆韋氏道德傳家,盈於海內,宗枝眾多,讓他們率先開倉放糧!皇後,此事由你來辦!”


    武後身子猛然一顫,回道:“是!”


    京兆韋氏這段時間助她良多,雖然是為了入閣當宰相,但終究是倒向她的關隴大族。


    如果此次率先向他們開刀,以後哪個世族敢向她靠攏?


    李治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再道:“內衛閣領豆盧欽望,乃芮國公豆盧仁業之子,豆盧氏也是長安一等一的豪闊,此次長安賑災,豆盧氏也要出力!”


    武後道:“是!”


    緊接著,李治用虛弱的聲音,接連道出三家大族,都是靠向武後的世家,最後做出總結:“皇後,你被奸人蒙蔽,致此大災,必須要將功折罪,才可服眾!”


    武後心頭大恨,俯首道:“遵陛下之命!”


    李治微微點頭。


    有武後搞定這些,剩下的交給太子,才有幾分可能。


    地方上肯定也有諸多推諉欺瞞,可終究會好上許多。


    事已至此,也唯有能救多少人是多少,能挽回一些是一些。


    他又道:“各地名刹寺院,沙門勝地,也需施粥救民,不得有誤!”


    佛道都仰仗皇權,讓寺院開糧是最沒有壓力的。


    當然也不能逼迫過盛,畢竟平常日子過得太舒服。


    最後,李治看向李彥,斷斷續續的道:“元芳,你……過來……!”


    李彥上前:“陛下!”


    李治虛弱地看著他。


    能提出來這個想法,就說明當時沒看錯人。


    此子從小在涼州長大,果然與家族沒什麽感情,用好了是一員對付世族的幹將。


    隻可惜這次要借給太子用了:“此次既然由你……提出……提出讓太子賑災……就好好輔佐……朕繼續賜你旌節……”


    他實在說不動了,拚著最後的力氣道:“擬詔……太子監國賑災……內衛機宜使李彥……持旌節……輔佐……!”


    當詔書擬定,無盡的疲憊感,衝垮了李治的神智,他向後倒去。


    一直扶著的兩名婢女,趕緊將聖人放在禦幄上。


    李治昏睡過去,愈發顯得蒼老虛弱,殿內頓時變得沉默。


    武後猛然抬起頭,看向李彥手中的詔書。


    瞧那模樣,恨不得撲過來,一把將詔書奪走。


    但她很清楚,那並不現實。


    哪怕在宮內培植了一些親信,也完全不足以抵擋禁軍精銳,更何況還有梅花內衛。


    無奈之下,武後隻能溫和的道:“李元芳,我待你不薄,你為何如此對我!”


    李彥不理她,鼻子嗅了嗅:“什麽味道?”


    他之前的動作都十分隱蔽,旁人難以察覺,此次卻是明顯至極。


    武後瞳孔收縮,瞬間閉上了嘴。


    以這位的城府,露出如此明顯的表情,顯然是萬分緊張。


    實際上,李彥已經確定,李治的昏沉,絕非正常的病重導致。


    除了當朝幾位宰相、六部侍郎和內衛閣領外,他是來紫宸殿次數最多的官員,對於這裏十分熟悉。


    開了鼻識後,剛剛到了殿門前,就察覺到西域的安神香中,藏著些許難以形容的怪味。


    結合李治突然病重,到了完全無法處理政務的地步,無疑是武後所下的黑手,睡而不死,大權旁落。


    “可假設武後此前就與吐蕃勾結,到底是為了什麽,最初又是怎麽聯係的?”


    “此事還有蹊蹺,背後或許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李彥的腦海中浮現出被武後收買的丘英、在大理寺獄內被封口的賈思博、扶風縣令韋貞玄弄出的祥瑞、玄奘大師在法門寺所收的傳人,乃至更遠的武敏之、雲丹案涉事者、吐蕃使節團等等。


    “必須深查下去,但不是現在!”


    換做平常,李彥看到線索,肯定是忍不住救醒受害者,驅毒養病,追查真相。


    可這一回,外界的災情刻不容緩,同樣武後和李治互掐,也讓太子迎來了真正的機會。


    這位監國六次,卻跟過家家一般的儲君,終於等到了一回真正的監國。


    所以……


    案子必須盯住,凶手要揪出來,受害者的救治卻得緩一緩。


    腦海中閃過諸多念頭,現實中李彥嗅了嗅氣味後,露出疑惑之色,並沒有追問。


    武後暗暗鬆了口氣,卻已經錯過了開口的機會。


    李彥朗聲:“臣告退!”


    禦幄上的李治,安靜得就像是進入了皇陵。


    李彥躬身拜了拜,手握詔書,灑然離去。


    李治,你一手培養出武後這個政治怪物,也該嚐一嚐自己釀的苦果了!


    神探不查案,特意為你破一次例!


    繼續睡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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