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年代,世界上排名第一的城市,叫長安。


    排名第二的城市,叫洛陽。


    它們分別是大唐的東都與西都。


    兩座京都之間,相隔八百三十五裏。


    說遠肯定不遠,說近也不近。


    李治和武後之前,就三次聖駕洛陽,為此還特意修建了一條往來兩京的禦道,最是平穩舒適。


    可如今這條道路上,已經有大量災民在行走。。


    正常時期,百姓自然是不敢走禦道的,頂多在兩側看看。


    但現在災情蔓延,人要餓死了,拚命往關外趕,自然就顧不上了。


    這種事李治都不會計較,太子更是改變計劃,與百官一同走驛路。


    此時他和太子妃坐在寬大封閉的禦輦中,上官婉兒坐在太子妃邊上,正好問到這件事。


    太子道:“驛路沿途多設驛館,正是百官通行之路,我們把禦道占了,百官再把驛路占了,饑寒交迫的百姓就隻能擠民間的私路了,現在將禦道讓出,終究能多救些人的。”


    婉兒眨巴著眼睛:“殿下人真好。”


    太子笑笑:“婉兒,你還小,這些事體會不深,就不用逢迎我了。”


    太子妃則舀了一勺酪櫻桃:“跟你師父說說,別老不幹活,平時出個主意就不見了,百官中屬他最閑。”


    太子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


    太子妃不理,開始給婉兒投食:“有什麽不能說的,他可是陛下指定輔佐你的,人就沒見過幾回,你身邊的臣子,近來不是老問他嗎?”


    太子低聲:“元芳這麽做是對的。”


    乳酪的飽滿,加上櫻桃水果的清甜,婉兒美滋滋的吃著,心想師父要是老跟在太子身邊,那還不成太子黨的眼中釘肉中刺?


    聖人就指定師父一個輔佐,這樣的安排,可沒帶什麽好心,等到師父跟太子黨鬧得水火不容,回頭還得乖乖投靠聖人去。


    她耳濡目染,又得那個胖胖的伯伯提點後,心裏明鏡似的,卻湊到憨憨的太子妃耳邊:“師父最懶了,我平時都是自學的,還沒太子妃教我的多呢!”


    太子妃眼中溢出笑意:“那你還不叫我師父?”


    婉兒堅定的道:“不行不行,師父隻有一個,婉兒可忠心了!”


    太子妃抱著她,樂得合不攏嘴:“真是招人疼的孩子!”


    “太子妃,藥好了。”


    正在這時,曹真在車外輕聲道。


    婉兒掀開簾子,將湯藥接了過來,仔細聞了聞。


    太子妃是武將世家出身,從小習武,武敏之一案中還扮過女鬼,雖然沒嚇到任何人,但身體確實強壯。


    她懷孕後,正常情況下是不會流產的,但萬萬不能被下藥。


    所以這些安胎的湯藥,由孫思邈的真傳弟子劉神威親自開的方子,曹真等最忠心的內侍熬製。


    醫佐試了後,婉兒再用鼻識聞一聞,是否與往常的味道不同,再給太子妃喝。


    太子妃孕期情緒波動大,有些不耐煩,但太子正色道:“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太子妃這才嗯了一聲,接過藥,慢慢喝了下去。


    婉兒完成了今天的任務,也閑不住了:“我去找師父,轉達太子妃的話!”


    太子妃不舍道:“快些回來啊!”


    婉兒脆脆的應了一聲,一貓腰就鑽了出去。


    一出帝輦,長長的車隊就印入眼簾,根本望不到頭,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挺震撼。


    而婉兒現在是太子身邊的小紅人,見她出來,一位禁軍立刻牽了頭小馬駒過來。


    婉兒翻身躍上,對禁軍致謝後,鼻子嗅了嗅,往車隊後麵而去。


    可走了沒多遠,她突然感到一道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刺了一下,雙腿立刻一夾馬腹,口中輕喝:“快點!”


    不料小馬駒被訓得太好,一切求穩,馬蹄依舊噠噠的往前走。


    而身後已經傳來蒼老的聲音:“這麽急匆匆的要去哪兒啊?”


    婉兒手掌輕顫,終於一勒馬繩,在馬背上轉過身來,問好道:“尚宮!”


    一個老婦人騎在馬上,來到她的麵前。


    這老婦人作女官打扮,頭發根根如銀絲,臉上皺紋深刻,腰微微佝僂,帶著幾分慈眉善目。


    單從外貌,完全看不出她是梅花內衛的副閣領,專門將掖庭罪女培養成暗諜的尚宮。


    尚宮是官名,為隋文帝楊堅所設,是內廷女官“六尚”之一,當獨孤伽羅與楊堅二聖臨朝時,尚宮的權力是不小的。


    到了唐朝,尚宮為女官中的正五品,雖然跟外朝的五品權貴不可同日而語,但在宮內也有實權。


    這位老婦人以官為名,無人知道她的姓氏,隻知在李淵稱帝時就已在宮中,曆經三朝。


    此時她渾濁的眼睛轉了轉,緩緩的道:“婉兒,你回來後都沒有來宮中探望,老身很傷心啊!”


    婉兒頭微微低著。


    尚宮打量著她,露出溫和的笑容,就像一位慈祥的阿婆:“你長高了,快九歲了吧!”


    “記得你六歲時,老身將你帶在身邊,你才這麽一點小,學起事來卻很快,那時老身可高興嘍,將你當成傳人培養呢!”


    “婉兒,你有什麽不開心的可以說,別辜負了你的天賦啊!”


    婉兒終於抬起頭來,眼神不再躲閃:“尚宮,你對我的好,婉兒都記住的……”


    尚宮微笑,就聽孩子接著道:“雖然你從來不讓我見娘娘,教我什麽當天學不會,就不讓我吃飯,讓我看那些姐姐受罰時血淋淋的下場,還讓用無影針射貓兒,但你對我挺好!”


    尚宮笑容稍稍收起,沒想到一個六歲的娃還真記清楚了,語重心長的道:“你不知良藥苦口,忠言逆耳!”


    婉兒搖搖頭:“你教的忠言,是如何觀察接近,曲意奉承,討得歡心,套取秘密。”


    “你還讓我見誰都喊大人,老是屈意討好別人,久而久之,自己也會輕賤了自己。”


    “後來我才明白,你就是要我輕賤自己,什麽事情才會都聽你的!”


    尚宮的目光一凝:“你說出這番話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這是你心中所想,還是旁人教你的?”


    婉兒的閱曆與見識還淺,也曾經迷茫過很長一段時間,此時卻不再遲疑:“起初是師父教我的,後來也是我心中所想!”


    尚宮歎道:“孩子,你還小,不知世間的險惡,許多人一生下來,命就定了!”


    “你還在繈褓中時,就被抱入掖庭,你的命就該是這樣卑賤!”


    “反倒是給你無謂的奢望,才是要害了你啊!”


    ……


    “老物,放什麽屁呢!”


    正在這時,一道凶神惡煞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尚宮所騎的馬被狠狠一頂,頓時驚了。


    尚宮伸出枯瘦的手掌,按了按馬脖,馬兒立刻垂下脖子,乖乖轉過身來。


    一群內衛來到後方,為首的是兩個身寬體闊的官員。


    一位慈眉善目,麵容和善,另一位相貌就不是好人,繼續嗬斥道:“敢在小婉兒麵前說她卑賤,問過我們內衛沒有?”


    尚宮平和的道:“這位武衛,老身是五品尚宮,請不要失了禮數!”


    丘神績大手一擺:“什麽五品女官,你真以為宮內和外朝一樣啊?宮內的太監還有三品的呢,你讓他們站在我麵前,敢大聲吭一句嗎?裝什麽威風,滾滾滾!”


    尚宮看出這是個混不吝的,也不拐彎抹角:“老身得陛下信任,為梅花內衛,諸位還是不要放肆!”


    丘神績嗤之以鼻:“別拿梅花內衛嚇我,我告訴你,我除惡行善,不怕挑刺!倒是你這等行事卑劣的老物,連個孩子都要利用,若不是孑然一身,無家無親,定要讓你見識我的厲害!”


    尚宮的神情終於陰沉了一瞬,眉宇間浮起凶意。


    作為一輩子生活在宮裏,沒嫁人的老宮婢,說她無家無親,這話就太針對了。


    但她其實是誤會了。


    丘神績是遺憾沒辦法蹲在家門口堵她的兒子孫子,將來也抄不了家,並不是要故意辱罵。


    尚宮再也不與丘神績多言,看向旁邊同樣慈眉善目的胖子:“這位武衛,可知婉兒姓氏?”


    狄仁傑撫須道:“當然知道,她是上官侍郎之後,豈容輕辱!”


    尚宮淡淡的道:“請慎言,她是掖庭罪女,她的祖父上官儀,也是謀逆而死!”


    狄仁傑道:“尚宮恐怕不知,李機宜已經要為上官小娘子洗去罪身,恢複本姓,更要查一查,她的祖父上官侍郎,是不是被誣陷謀反!”


    “而上官侍郎,不僅是西台侍郎,更是文壇宗師,他的詩作綺錯婉媚,時為上官體,以姓命詩風,是我大唐的第一位!”


    “尚宮要為難上官小娘子,先得問一問我們!”


    狄仁傑是明經科及第,他年輕時考試那會兒,上官儀還是文壇宗師,心中是很尊敬的,哪怕沒有李彥的關係,遇到上官婉兒的事情,肯定也會加以照顧。


    不僅是他,上官家男兒盡滅,隻剩下孤女寡母,同情上官儀以及痛恨武後的文臣,都會予以幫助。


    乍一看上去都是慈眉善目的兩人,開始針鋒相對。


    狄仁傑麵容上的慈和,帶著一股發自內心的真誠,既有慈悲心腸,又能施以雷霆手段。


    而尚宮的慈祥,更像是一層貼在臉上的皮,貼的很牢,卻終究不是真正的臉。


    此時對視片刻,她發現自己居然要被此人的氣勢壓下,臉色終於變了,同時意識到此一時彼一時。


    武後大權在握時,自然沒人敢提上官儀,但現在是太子監國!


    最令她不可接受的是,婉兒昂起頭,眉宇間也全是堅定,終於褪去了往昔的懼怕:


    “師父說過,不信命,才是我的命!尚宮,你請回吧,我上官婉兒絕不會一生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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