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昔日內衛所設的據點?”


    李彥回到寨內,先與程務忠一起安撫了百騎上下,然後來到山洞,聽到丘神績的專業觀點,也恍然道:“確實能說通。”


    狄仁傑麵色鄭重:“六郎,賊人能利用此處,若不是巧合發現,就與昔日內衛有很深的牽連,此事甚是危險,不可鬆懈,否則恐釀成大患!”


    李彥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們要主動出擊了,婉兒呢?”


    狄仁傑有些無奈:“你去看看吧。”


    順著他的指引,很快就見到婉兒踮著腳,貓在審訊室外偷聽。


    李彥來到邊上:“這麽好奇?”


    婉兒趕忙解釋:“師父,丘叔說審訊也大有學問,我想學一學。”


    李彥笑道:“你也別什麽都想學,審問技巧是一方麵,相貌氣質也很重要,你丘叔叔是幾百年才出一個的‘奇才’,別人怕是不行。”


    婉兒有些小失落:“哦!”


    李彥安慰道:“每個人都各有長短,很正常。”


    婉兒仰起小臉:“那師父你呢?”


    李彥想了想道:“我每樣都懂一點點。”


    婉兒笑道:“我也想每樣都懂一點點,啊……師父,裏麵好像要交代了!”


    審問室內,丘神績立於鄭三郎麵前,眉頭揚起,似笑非笑:“你背後的指使者,是汴州弓氏?”


    鄭三郎道:“就是他們,我家中的田地就是弓氏所侵占,他們買通了縣衙,用以威脅,我一時糊塗,聽從了這些奸賊吩咐。”


    旁邊的錄事員,運筆飛快,丘神績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他斷去的手腕上:“還疼嗎?”


    鄭三郎怔了怔:“當然疼。”


    丘神績道:“隋煬帝三征高句麗時,百姓為了躲避繁重的徭役,不惜自殘手腳,時稱‘福足福手’,其後天下大亂,烽煙四起,我父於岐州起義,聚眾一方,親眼所見百姓疾苦……”


    “他與我說起這些時,我尚且年少,難以理解自殘身體是為了什麽,如今再見災情,倒是能想到隋末民不聊生的慘狀……”


    “幸有太宗英明神武,開創盛世,後立百騎,你父親也是老一輩的百騎精銳吧?”


    聽到這裏,鄭三郎臉頰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不願回答。


    丘神績悠然道:“我父忠義,隨太宗南征北戰,我也是忠義之輩,怎麽到你這裏,你父忠孝,你就成叛徒了呢?”


    鄭三郎忍不住了,恨聲道:“現在是太宗治世麽?若是貞觀永徽之治,我家中田地豈會被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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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神績點頭:“看來你是對聖人不滿了!”


    鄭三郎低吼道:“是又如何?聖人從不在意我等的死活,難道我還要對他忠心耿耿?我反正死定了,也沒什麽好失去的,不必藏著!”


    丘神績咧嘴笑笑:“你覺得自己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恰恰是還有許多可以失去之物,那些真正萬念俱灰,生無可戀的人,根本不會像你這麽說……”


    鄭三郎被他笑得心頭發寒,嘶聲道:“你想怎麽樣?”


    丘神績不答,轉了幾圈,突然道:“我們回到弓氏上麵,這個關外豪族整日巴結聖人,你知道麽?”


    鄭三郎道:“當然!”


    丘神績歪了歪頭:“這就奇怪了,你明明敢對聖人心懷怨恨,卻又怎麽會投靠一個整日巴結聖人的家族呢?”


    鄭三郎稍稍沉默後,開口道:“弓氏表麵恭順,實則暗中圖謀不軌,他們連百騎的田地都敢侵占,可見驕狂到了何等地步!我也曾想向聖人稟告,卻因他病重昏沉,連一麵都見不到,既然這樣,幹脆投了弓氏又如何?”


    丘神績讚道:“你確實有急智,這麽說還真的挺符合常理。”


    鄭三郎昂起脖子,冷笑道:“我話也說了,交代的也交代了,就是弓氏指使,你想怎麽樣吧,要用刑盡管來!”


    丘神績擺擺手:“畫押!”


    旁邊的錄事員將證詞呈上,鄭三郎仔細看了遍,發現與自己所說的真的一致,左手也被解開,嘴角頓時噙著一絲冷笑,幹脆的畫押。


    丘神績接過,輕輕吹了吹,等待墨汁完全幹涸,將罪狀疊起,吩咐親信:“去給弓氏送去。”


    鄭三郎猛然愣住,不可思議的尖叫起來:“你!你!你敢跟弓氏勾結?”


    丘神績掏了掏耳朵:“我丘氏落魄,弓氏每年都會送一份禮,很會做人,我對他們家印象很好的。”


    鄭三郎依舊不敢相信:“買通百騎,圖謀不軌,這可能是謀逆犯上的大罪,你也敢通報弓氏?”


    丘神績笑道:“無妨,如果弓氏真是圖謀不軌,我打草驚蛇後,自然會抓住他們的把柄。”


    “如果不是,那你現在與其關心我,倒不如好好關心一下自己吧!”


    “你不是喜歡汙蔑麽,先是汙蔑郭五郎,現在又汙蔑弓氏,郭五郎是普通人家,沒法報複,弓氏呢?”


    “你死定了,弓氏無法報複一個死人,會怎麽辦呢?”


    說到這裏,丘神績已經來到他的身前,笑眯眯的道:“我跟百騎打聽了你的情況,聽說你的幼子年少勇武,也擅於射箭?若是好好培養,說不定日後也是個神射手,子承父業啊!”


    鄭三郎臉色慘變。


    丘神績道:“你的家人此次必然獲罪流放,不過你的兒子身體強壯,流放到嶺南,說不定也能活下來,日後還有一份盼頭?畢竟人活著,就有指望,弓氏不會暴怒之後,對他下手吧,好可怕哦!”


    鄭三郎喉頭聳動,想要求饒,卻知道這隻會助長對方的氣焰,唯有咬緊牙,惡狠狠瞪著丘神績。


    丘神績撫掌:“好!我就喜歡你這種心狠手辣的,為了替別人遮掩,連兒子的死活都不顧,不過我很好奇,你那年幼的兒子,能承受多少痛苦?”


    他話音剛落,突然伸手,死死捏住他斷去的手腕部位。


    劇痛襲來,鄭三郎發出慘叫:“啊啊啊啊啊!”


    關鍵是,還有那聲音縈繞於耳邊,形成肉體精神的雙重折磨:“你看,我還沒用刑,你就叫成這樣,等你的兒子被弓氏抓起來,各種酷刑折磨,他又能堅持多久?他在喊阿耶阿耶救救我時,你又在哪裏?”


    鄭三郎淒厲慘嚎,渾身發抖,忍了又忍,忍了再忍。


    終於,他實在忍不住了:“我說!我說!不要通知弓氏,我再也不敢汙蔑他們了!”


    丘神績手上力道根本不減,淡淡的道:“事實證明,你還有許多可以失去之物,而我的耐心有限,你想好了再講哦!”


    鄭三郎顫聲道:“是戶部侍郎楊執柔!”


    丘神績眉頭揚起:“弘農楊氏觀王房嫡係,皇後的族親啊!”


    楊執柔出身弘農楊氏觀王房,目前楊氏最強的一房,也是武後母親榮國夫人的同房族人。


    如果論血緣關係,他和武後是表兄妹。


    一想到順藤摸瓜摸到皇後身上,丘神績有些恐懼,卻又不可遏止的興奮起來:“皇後知情嗎?”


    鄭三郎麵孔慘白:“我覺得她知道!”


    丘神績故意問道:“可我怎麽聽說,皇後與家中的關係一向不好,昔年周國公死後,榮國夫人和她的三個女兒都被武氏子弟趕出家門,娘家楊氏也沒有伸出援手,皇後兒時生活清貧,成為皇後,弘農楊氏也沒有沾到什麽光,一向公事公辦?”


    鄭三郎道:“我不知道那些事……但賀蘭敏之死後……楊氏似乎又與皇後關係近了……你能不能鬆開?”


    丘神績似乎這才注意到,自己捏住對方的斷腕太緊,五指縫隙不斷往外滲出鮮血:“啊,對不住,我太投入!”


    鄭三郎快要崩潰了:“那你倒是鬆啊!”


    丘神績卻反倒加重了力道,用更劇烈的痛苦去刺激他,加緊詢問:“你突然暴露自己,是因為在寨主屋內,發現一個盒子,裏麵有一顆首級對嗎?”


    鄭三郎滿頭冷汗,瞳孔收縮:“你怎麽知道?”


    丘神績問:“那是誰的首級?”


    鄭三郎雙目怒凸,一片血紅,瘋狂嘶吼道:“我不能說!你殺了我吧!我不能說!”


    丘神績反複詢問了幾次,可這回鄭三郎連寶貝兒子都不顧了,口中反反複複就是一句。


    見再下去,這家夥真有瘋癲之勢,丘神績的手終於鬆了開來。


    在鄭三郎的衣服上擦了擦,將血擦幹淨,他取來布帛,細致地將鄭三郎的嘴堵上:“你好好休息,養好精神,等我再來。”


    鄭三郎聽了這話,身體一挺,直接暈了過去。


    丘神績思考著,走出審訊室外,見到李彥目光一亮:“六郎,你回來了,這鄭三郎交代了一半。”


    李彥道:“我聽到了,真是厲害,短短時間就撬開了他的嘴,換成我肯定要磨一段時間。”


    眼見婉兒也是一臉佩服,丘神績嗬嗬一笑,謙虛的道:“很久不審人了,生疏退步了些,不過此人連弘農楊氏都交代了,還怕區區一顆頭顱,這是什麽道理?”


    李彥和狄仁傑對視一眼,也想不通是為什麽:“情報太少,分析不出來。”


    丘神績提議:“有關頭顱的情況,那個寨主肯定也知道,要不設個陷阱,把他抓住審審?”


    狄仁傑撫須:“不妨一試,這個寨內的山賊,對於那位寨主十分信服,稱之為草莽英雄,不似一般匪類,可以從他身上打開局麵。”


    李彥道:“好,此事就交給你們,楊執柔的事情我來辦。”


    丘神績又露出仇富的表情:“我覺得那弓氏也不無辜,侵占百騎田地有他們一份,這些豪門大族,生活奢靡,索取無度,都不是什麽好人!”


    李彥冷聲道:“那就去洛陽,好好會一會這個榜一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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