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


    明崇儼快馬加鞭,循著小路折返,與前來洛陽的梅花內衛會和。


    “副閣領!”


    一眾手下眼見他出現,都停下馬,恭候在官道上。


    明崇儼目光掃過梅花內衛,仔細打量了幾遍,最終落在一人身上:“卓四郎,你出來,與本官同行。”


    在其他梅花內衛又羨慕又嫉妒的注視下,卓瑋忐忑的出列,來到了明崇儼身側。


    卓瑋是一位落魄士子,屢試不中,武敏之得勢時,他是周國公府上依附的士子。


    後來武敏之沒了,他轉入李敬玄府上,成為搖旗呐喊的士林中人。


    然後李敬玄也沒了,他費盡心思鑽營,成為梅花內衛的暗線。


    現在明崇儼看中了他:“卓四郎,你至今還都是白身,想不想解褐入仕?”


    卓瑋先是愣住,然後瘋狂點頭:“想!當然想!小的做夢都想自稱一聲卑職啊!”


    這話答得巧妙,明崇儼頗為滿意:“你入我梅花內衛也有兩載,一向因勢而變,臨機靈動,得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本官都記在心中。”


    卓瑋眉宇間浮現出了狂喜,一向伶牙俐齒的他甚至有些結巴:“能為閣領效命,小的……卑職倍感榮耀!”


    明崇儼微笑著糾正:“副閣領!本官還不是閣領呢!”


    卓瑋看到他的笑容,心頭就更定了,奉承道:“閣領得聖人看重,權焰滔天,晉升閣領,那是遲早的事情了。。”


    在卓瑋眼中,明崇儼是真的足以仰望的大人物了,梅花內衛監察百官,誰能不懼上幾分,可不是權勢滔天麽?


    明崇儼心頭冷笑,臉色沉靜下來:“卓四郎,你可知我們此行東都,所為何事?”


    卓瑋眼珠滴溜溜轉了轉,不敢隱瞞:“卑職聽聞,是為了雍王殿下!”


    明崇儼頷首:“你果然消息靈通,不錯,此行我們正是要去洛陽封賞雍王殿下,這也是我們梅花內衛的大好機會。”


    卓瑋沒聽懂,他們的權勢來自於聖人,與那剛滿二十歲的雍王李賢何幹?


    明崇儼聲音低了下去:“太子殿下仁德,我梅花內衛所做的事情,終究有些見不得光,又有禦史台時時掣肘,將來隻怕難以延續啊!”


    卓瑋臉色變了:“那該如何是好?”


    他之前對於梅花內衛沒有多少依附感,畢竟是一介白衣,連個正經的職位都沒有,大不了他投靠下一家去,但現在得了上司看重,即將有正式的官職,那誰要是撤除梅花內衛,他就跟誰急!


    明崇儼歎了口氣:“聖人近來龍體欠恙啊!”


    卓瑋明白了,聖人李治的身體不好是一方麵,關鍵是太子李弘的身體也一向不行,如果說……


    卓瑋鼓起勇氣:“閣領之意,是我們可以趁機向雍王殿下示好?”


    明崇儼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讚許之意。


    卓瑋大喜。


    這是心腹才有的待遇啊,能成為上官的親信心腹,接下來的路還怕走不順嗎?


    他或許不將是八九品的青袍小官,說不定還能衝一衝六七品的綠袍!


    再往上就別想了,明崇儼至今也不過六品,位卑權重。


    兩人策馬先行,其他的梅花內衛跟在後方,不敢接近,卓瑋十分享受著這份風光,覺得迎麵吹來的風都是那麽涼爽。


    直到明崇儼開口:“你快馬先去洛陽,入雍王府傳信。”


    卓瑋有些不解,哪怕要投靠,這未免太著急了,卻不敢有絲毫異議,立刻道:“卑職一定把書信交到雍王殿下手中。”


    明崇儼神色立刻冷了下來:“書信?這種事情是能寫下來的嗎?本官要你傳的是口信!”


    卓瑋麵露難色:“閣領,絕非卑職有意推脫,實在是卑職連一身官袍都還沒有,那雍王府的人豈會相信?”


    明崇儼問:“你的梅花印記留在何處?”


    卓瑋卷起袖子,露出右臂上的梅花印記。


    明崇儼以前認為這樣挺好,自從被李彥說過,就覺得如此辨別梅花內衛身份的法子,實在有些愚蠢,但嘴上卻道:“這不就是最佳的證明麽,我梅花內衛行事,豈要流於表麵的官袍和魚符?”


    卓瑋還能說什麽呢,隻能堆笑:“閣領英明!”


    明崇儼側過頭,探出修長的手掌,五指捏在他的肩膀上。


    一股麻癢的感覺湧來,卓瑋下意識的想要避讓,卻又不敢,隻能渾身僵硬地聽著上司淡淡的道:“接下來本官的話,你要牢牢記住,到了雍王府後,如實告訴雍王殿下,但不要說是本官說的,本官也絕對不會承認,你明白嗎?”


    卓瑋連連點頭,然後凝神細聽,表情卻很快驚懼起來。


    明崇儼的話未免太過露骨,他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呻吟道:“這是可以說的嗎?”


    明崇儼鬆開,手掌縮回道袍裏,五指間的異色緩緩褪去,淡然道:“為何不能說?你以為雲山霧繞才是貴人的對話方式嗎?”


    卓瑋肩膀又酸又麻,在馬上又不敢做大動作,隻能扭動了幾下,幹笑道:“卑職出身低微,讓閣領見笑了。”


    明崇儼搖頭:“見笑不至於,隻是你往日依附李敬玄,多有誇讚他的文章,你或許將其他人也都當成李敬玄,才有這樣的誤解,現在梅花內衛是準備投效雍王殿下的,你把話說得越直接,效果越好,明白了嗎?”


    卓瑋恍然:“卑職一定將閣領的意思傳達到!”


    明崇儼的臉色沉下:“是你的意思。”


    卓瑋算是見識到了上官的嘴臉,心想有朝一日等我當個官,也要對手下人這般,趕忙道:“明白!這都是小的所言,與閣領無關!”


    明崇儼這才滿意,擺了擺手:“現在就去吧,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事情辦好,盡快脫了這身文衫。”


    卓瑋忍住喜悅,拱手領命:“是!”


    他揚鞭策馬,胯下的駿馬開始狂奔,很快將梅花內衛甩在後方,心頭越來越火熱。


    入仕啊,這是無數士人的夢想,本以為遙不可及,畢竟他並無顯赫的家世背景,隻有探查真相的能力。


    比如雲丹案中,唯有他卓瑋知道,肯定是聖人拿江南村落的百姓試藥,結果李敬玄父子背了黑鍋。


    他原本都構思成書,傳於世間,讓後人知道,史冊都是謊言,真相還在民間。


    沒想到峰回路轉,自己也能當官了,當年的那點小事就沒必要計較了。


    卓瑋一路快馬加鞭,終於在城門關閉之前,趕到了洛陽前,順利入城。


    趁著宵禁之前,他一路快馬,來到城北,看著那占地廣闊的府邸,翻身下馬。


    急劇的喘息了幾聲,卓瑋整了整衣衫,又卷了卷袖子,露出梅花印記,大踏步的走上前去。


    ……


    雍王府內。


    李賢聚集了一群大儒,正在商討如何整理校注《後漢書》。


    《後漢書》以晦澀難懂聞名,有梁人劉昭的注,評譽最佳,但李賢卻覺得不夠,他要自己編注一套,青史留名。


    這並不是妄自尊大,在文學造詣上,李賢毫無疑問是武後四子中最強的,當年太子編著《瑤山玉彩》,是掛名性質,具體工作都是由上官儀、楊思儉等大儒來做,而李賢編注《後漢書》,則是親自上陣的。


    剛滿二十歲的年紀,他在修辭、音義、俗雅方麵就樣樣精通,各家釋注有何優缺,怎樣修釋補正,都了然於胸,更是親自尋章摘句,津津樂道。


    如此才華,令白發蒼蒼的大儒學士撫須微笑,露出喜愛之色。


    不過他們的笑容很快消失,因為有侍從入內稟告:“外麵有一位文士,自稱是梅花內衛,求見大王。”


    李賢倒是沒有什麽厭惡之色,反倒滿是好奇:“為什麽來找本王?”


    他又轉向眾多學士,笑道:“你們是不是都討厭梅花內衛啊?說些趣事來聽聽!”


    他方才研究經史時,是一副老學究的模樣,此時又像是未及冠的跳脫小郎君,眾人有些無奈,齊齊行禮:“臣等告退!”


    李賢眉頭揚起:“梅花內衛真是好威風,諸位先生一定要在王府用膳!”


    眾學士紛紛退下,李賢也沒怎麽放在心上,隨口吩咐道:“去將那梅花內衛引往偏廳,讓他等著,本王也餓了,用完膳後,再去見他。”


    正說著呢,王傅張大安走了進來:“大王!”


    張大安是親王府的王傅,從三品,身為淩煙閣二十四臣張公謹的兒子,家學淵源,與李賢的關係就像是戴至德之於太子。


    對於這位老師,李賢一向是很尊重的,趕忙行禮:“王傅。”


    張大安還禮:“大王,老夫剛剛見諸位學士麵色有異,發生什麽事情了?”


    李賢道:“一個梅花內衛來府上拜見,也沒有遞拜帖,安排在偏廳,等用膳後再見吧。”


    張大安臉色微變:“梅花內衛?聖人英明,將梅花內衛留在長安,不幹涉百官事宜,為何會突然來東都,還拜見大王?此事恐怕非同小可,老夫願與大王一同去見一見此人。”


    李賢摸了摸肚子:“現在嗎?可是本王餓了……”


    眼見張大安麵容嚴肅,他無奈的道:“好吧好吧,王傅請!”


    兩人一前一後走入偏廳,就見緊張的卓瑋猛然起身,大禮參拜:“卑職拜見雍王殿下!”


    李賢愣住,張大安的臉色立刻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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