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內。


    楊再威依舊端坐,呼吸綿長,與往常毫無變化。


    法明的呼吸卻明顯紊亂很多,將要支撐不住了。


    阿史那環出現後,已經過了四天,算上第一天被囚禁,一共五天的時間。


    不吃食物還好,關鍵是不喝水,哪怕依照楊再威的法子調整身體,他也接近脫水。


    漸漸的,法明神智有些模糊起來,開裂的嘴唇裏發出呻吟:“李機宜回來救我們?”


    楊再威之前一直不說話,此時見他實在撐不住,才安慰道:“阿史那環誌大才疏,他不會是李元芳的對手,五日之內必然被抓,你再支持一天,就有希望了。”


    法明道:“那就好……那就好……”


    楊再威卻暗暗歎了口氣,心中對於法明的生還,並不抱希望。。


    原因很簡單,被抓是一回事,審問又是另一回事。


    阿史那環終究是習練百勝勁多年的強者,還是能挺過嚴刑拷打的。


    從江南叛亂的事情上看,此人又是寧願兩敗俱傷,損人不利己的性子。


    隻要阿史那環咬咬牙,再過三天,法明就不行了,如果再過十天,他也難以支撐。


    “且看天意吧!”


    楊再威閉上眼睛,排除雜念,進入到心無旁騖的修煉中。


    化逆境為修煉資糧。


    五識全開的他,開始向著第六識,那虛無縹緲,卻又真正存於人體內的意識,發起衝擊。


    處於修煉中,又數個時辰過去。


    按照他的默默計算方式,此時已經是子時夜半,楊再威的耳朵突然一動。


    外麵有動靜!


    他睜開眼睛,臉色微微變化。


    這個時候來的,應該隻有阿史那環。


    區區四天時間,被李元芳捉住不說,還立刻審問出來,這個師弟也太無能了,連他都不太相信。


    但現在回來,難不成阿史那環真的得手了?


    楊再威抿了抿嘴,同樣不願意相信,李元芳會被此人所害。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不是師弟了。


    因為來者不是一人。


    動靜越來越大,還有聲音隱約傳下:


    “滅佛……留下的……秘洞!”


    “沒有……努力的……突厥人……交代……找不到……”


    此時楊再威已經起身,來到牢邊仔細聆聽。


    正微微遲疑,要不要主動求救,就聽外麵傳來安神感的聲音:“楊再威,法明大師,你們在裏麵嗎?”


    法明垂死病中驚坐起,楊再威也大聲應道:“在!”


    外麵傳來挖掘的動靜,半響後,伴隨著轟隆一聲巨響,道路被清除,牢門開啟。


    當楊再威走出囚牢,沐浴在月色下,都不禁露出絕處逢生的激動之色。


    畢竟就算能突破到第六識,對於改變處境也沒有幫助,這次是真的死裏逃生。


    而安神感從帶來的食盒裏,取出食物:“六郎知道你們這幾日沒有吃喝,特意準備的,慢點喝粥,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多吃。”


    “多謝!多謝!”


    楊再威點點頭,飲水進食,五天對於他來說,並不是特別大的負擔,恢複的速度很快。


    法明明顯就撐不住了,得救後精神一泄,被內衛喂著緩緩喝了幾口粥,立刻昏睡過去。


    安神感檢查之後,吩咐道:“沒有生命危險,我們回寺內吧,六郎還在等著你們。”


    楊再威奇道:“阿史那環怎麽樣了?”


    安神感回答:“放心吧,你的這位師弟,現在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楊再威暗暗搖頭,有了自認為最合理的猜測:“想來他已經見識過李元芳的實力,摒棄僥幸,選擇合作,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安神感聞言麵容古怪:“阿史那環根本沒見過六郎出手,我們也都沒有出手,他就自己吐血倒下了……你這個師弟,怎麽說呢?反正挺有趣的,我們辦了這麽多案,也是第一次見。”


    楊再威皺起眉頭,難以理解。


    阿史那環的武功與金智照在伯仲之間,兩人對於普通武者都是呈碾壓優勢,即便是百騎那種精銳,稍有不慎也會被其遁走,怎會還沒出手就自己倒下?


    有趣又是什麽意思,這是羞辱麽?


    安神感受過內衛的訓練,但這次終究沒忍住,笑容滿麵的道:“你們不吃不喝的時候,阿史那環也沒好過,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楚,等見到人,你就知道了!”


    穀圜……


    “楊再威就被關在那裏,我已經說了……”


    “你去救他吧……現在能……能讓我睡了嗎……”


    “zz……唔!!”


    阿史那環確實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數次弄醒,隻求一睡,然後又被弄醒。


    李彥要把握住這個大好機會,此人身上還是有許多秘密可以挖掘的,當務之急是江南的隱患:“你們與鄱陽王到底有沒有聯絡?蘭陵蕭氏呢?”


    阿史那環兩個眼皮耷拉著,頭一點一點,斷斷續續的道:“與鄱陽王有聯絡……蘭陵蕭氏沒有……嚐試接觸過……蕭氏不敢造反……”


    李彥冷聲道:“蘭陵蕭氏不敢造反再正常不過,那也是傳承了數百年的世家,隋末亂世裏,被我祖父所滅的蕭梁政權,是蕭氏的最後一次掙紮。”


    “蕭梁政權失敗之後,他們自然是選擇安分守己,那鄱陽王呢?沒了母族支持,他又憑什麽造反?”


    阿史那環迷糊地道:“鄱陽王……鄱陽王不知道那是造反……以為聖人是支持他……要清君側……從武後和朝臣手中……奪回被竊取的權力……”


    李彥眉頭微揚:“清君側?鄱陽王就算再天真,也不會相信這種鬼話,除非……”


    他聯想到關內山寨裏的首級,臉色一沉:“你們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找人偽裝成聖人?”


    阿史那環嘴唇顫抖了一下,他終究裝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京官,對於皇權也或多或少有敬畏之情,接下來的話不太敢說出口了。


    李彥不跟他客氣:“把他的眼皮撐開,三天三夜不給睡覺!”


    阿史那環一個激靈,放聲哀求:“我說!我說!”


    “我確實在江南的一處山寨裏……發現了一位長相酷似……酷似那位的山賊……花了數年時間……教那山賊口音儀態……勉強調教出一個模樣……”


    “鄱陽王……鄱陽王相信了……欣然於事成之後……會被立為太子……才準備起兵……先奪洛陽……再入關中!”


    內衛心驚肉跳的記下,李彥則冷聲道:“鄱陽王被逐出京城已經多年,你們苦心積慮,確實有蒙騙他的可能,後來那個人為何身死,連頭顱都被斬下?”


    阿史那環搖頭:“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在關中山寨收到……收到那放著首級的盒子時……我也嚇了一跳……趕緊下山躲避……”


    李彥不信:“那樣的人,在關鍵時刻會派上大用場,肯定會被你們妥善看守,能取其首級的,又有幾人?被莫名殺了,砍下頭顱送給你,你卻連什麽回事都不知道?看來又想三天三夜了……”


    阿史那環大急:“我是真的不知道……隻是懷疑江南的崇雲觀主和齊大寨主……”


    李彥道:“說說這兩人。”


    阿史那環急切之下,說話都順暢了:“這兩人都與昔日的江南血案有關,如今在江南道一個經營狐神教,一個麾下有八大寨子,是最有勢力的,當然這也與我背後的支持有關。”


    李彥眼睛微微眯起:“他們殺人斬首,又是為了什麽?”


    阿史那環道:“因為這兩人隻是不甘心朝廷對江南的壓迫,特別仇視官府,可真正造反,卻又知道沒有成功的希望,不願看到家鄉百姓遭劫,所以我才會猜測,是不是他們想要用這種方式,絕了鄱陽王的妄念……”


    李彥沉默,暗暗歎息。


    自從楊堅以北滅南,南方就飽受壓製,建康城的遭遇就是最好說明。


    這其實不奇怪,成王敗寇,對於個人是這樣,對於地域也是如此,想要一視同仁並不現實。


    但現在大唐中央對於江南的漕運越來越依賴,關內數度災荒,都是靠江南漕運救濟,吃著人家的,用著人家的,然後一腳踢開,這種態度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而潤州的血案影響太過惡劣,那是金陵周圍的繁華之地,一村盡滅,長安漠不關心,將江南的政治邊緣化展現得淋漓盡致,當地之人自然難以接受。


    如果這群人在反抗的同時,還能加以克製,這就真的很難得了。


    李彥繼續問道:“那你原定的計劃中,何時策動江南造反?”


    阿史那環硬著頭皮道:“我們在等聖人駕崩。”


    李彥又詢問了一些細節,了然道:“以假的賊人為旗幟,在江南之地正式起事,這依舊成功不了,卻可以造成一定規模的混亂,然後你再去北方的羈縻府州,興風作浪,繼續策反良民造反?”


    阿史那環點點頭,然後心口一疼。


    一切說來容易,真正實施千頭萬緒,需要花費無數心血。


    就因為加了幾天班,結果全完了。


    前功盡棄。


    他現在真的恨不得以頭搶地,當時直接把振法幹掉,然後遠遁出去,不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麽,自己想那麽多,到底是為了什麽啊?


    李彥覺得挺好,這回是真的收獲滿滿,問明白楊再威和法明所在,弄清楚江南的情況,他神情更加鄭重起來:


    “睡前最後一個問題,你的師父‘佐命’是誰?”


    ……


    安神感一行回到少林寺。


    法明抬到廂房內安置,楊再威則來到臨時審訊的房間內。


    裏麵沒有任何嚴刑拷打的聲音,已經結束咧。


    楊再威的頭探了進去,就見師弟雖然是吊著的,但眼睛緊閉,胸膛有節奏的起伏,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心滿意足的弧度。


    他是笑著交代的。


    這一夢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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