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金賊交代了。”


    李彥帶著金良圖和新的實習生泉獻誠,來到最裏麵的牢房,丘神績笑吟吟地打開門,往裏麵一瞧,印入眼簾的正是昏迷過去的金仁問。


    短短一天時間,丘神績就配合著外麵賊人迅速被捕帶來的壓力,將此人的秘密掏得幹幹淨淨,這其實不算什麽,至少比起曾經隻求一死的尚宮要好太多。


    李彥接過記錄的口供,看了開頭,眉頭微揚:“原來是金庾信安排的諜細和商隊,早在貞觀一朝就開始準備了,不愧是新羅的國之柱石。”


    丘神績對於遼東半島的情況並不了解,聞言奇道:“此人很有名麽?”


    李彥道:“這金庾信在新羅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他還說過一句話‘犬畏其主,然主踏其腳,則咬之’,大唐雖然是新羅的宗主國,可如果要派兵收拾新羅,新羅這頭惡犬也要狠狠反擊,咬我們的腳。”


    丘神績聞言嗤笑一聲:“自比為犬,倒是挺直白。”


    身後的金良圖則被激怒了:“此賊狂妄至極,憑他也配反咬我大唐?”


    泉獻誠也吆喝道:“是啊,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李彥倒是沒有輕視,將招供的內容仔細看了一遍。


    新羅能一統遼東三國,從順德女王、到武烈王金春秋,再到文武王金法敏,與這三代執政者親唐息息相關,而臣子裏麵,功勞最大的就是曆經五朝的金庾信,可謂元勳。


    國際跆拳道有二十四套拳法,當中有一式名為“庾信”,據說就是為了紀念這位金庾信,偷國紀念他完全沒問題,畢竟祖先就是新羅,紀念高句麗的那些就是亂認祖宗了。


    關於金庾信的情況,李彥就記得這麽多,如今仔細看了金仁問交代的事情,才發現此人已經沒了:“原來金庾信去年病死了,年近八十歲,也是長壽了,然後金仁問才暗中接替他安排的新羅諜細。”


    他稍稍沉吟後:“將此人弄醒。”


    不需要用水潑,丘神績直接上前,熟練地按了幾下,金仁問就悠悠醒來,然後驚懼地朝後縮去。


    對付這種人,丘神績都懶得用上殺手鐧,退到一旁,李彥來到他的麵前:“跟我說說金羅目前的國內局勢。”


    金仁問哆嗦道:“我久居大唐,並不知道新羅國內情況為何,我安排手下傳回去的,也都是大唐的朝局……”


    李彥道:“我不是要確定消息,而是你分析的情況,比如這些諜細以前並不是你管理,直到金庾信去世後,才交給你,為什麽要如此?”


    金仁問愣了一愣,眼珠子剛剛轉動,眼角餘光就看到一個大臉盤子晃了晃,嚇得開始竹筒倒豆子:“我說我說,據我所見,國內局勢肯定十分緊張,王兄對外要與大唐爭鬥,對內還要壓製權臣,可信任的人手很少。”


    “原本大唐敗於吐蕃軍隊,舅舅認為新羅有了機會,誰料後來唐軍又勝了,連吐穀渾都被收回,舅舅在去世之前,行了險招,將這些暗諜交給我,讓我要麽舉報他們,踩著新羅人的屍體,在大唐安享富貴,要麽就收集消息,暗暗傳回,助新羅抵抗大唐……”


    “我起初也不願意做的,我想當大唐的臣子,但新羅又是我的國家,最後還是狠不下心將諜細舉報,接手了過來。”


    “既然做了,我又開始與泉府聯係,這高麗大族內部,也有許多不安於現狀之輩,可以結為助力,共謀大事……”


    李彥靜靜聆聽。


    金庾信還是新羅王的外戚,是金春秋的妻舅兼女婿,又是金法敏的母舅兼妹夫。


    乍一聽起來關係挺亂,其實就是金庾信的妹妹嫁給了金春秋為妻,然後他本人又娶了金春秋的女兒,所以他跟如今的新羅王金法敏可以各論各的,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舅。


    眼前的金仁問,同樣是金庾信的外甥,實際上此人在曆史上對唐是挺忠心的,薛仁貴在致金法敏的文書裏就提到“兄為逆首,弟作忠臣,遠分花萼之陰,空照相思之月”,逆首的兄就是忤逆大唐的金法敏,指著新羅王的鼻子罵,作忠臣的弟,則是金仁問。


    本來以為是表麵忠誠,畢竟史書隻能記錄一個表麵態度,論跡不論心,如今看來,還是因為李彥到來改變了大唐與吐蕃的局勢,使得新羅更加自危,最後又利用民族感情,將金仁問拉了過去。


    李彥雖然喜歡用金良圖,但對於這種選擇忠誠於自己國家的人,也存著幾分尊重,將供詞看完,參照目前所抓的賊人,知道這位所知道的確實被挖出來了,吩咐道:“接下來不要再施以折磨,轉予大理寺定罪,行刑時叫我。”


    金仁問自知必死無疑,雙目呆癡下去,丘神績點點頭,卻有些可惜:“此人對於樸正恩知道的確實不多,是做賊心虛才會暴露,這新羅的諜細可以抓捕,那樸正恩人海茫茫,現在倒是可以描述出畫像,又過去十多年,如果連相貌都有不小的變化,倒是麻煩了……”


    李彥不這麽認為:“首先我們知道了樸正恩的外貌特征,過往來曆,這比起原本的一無所知,已經強了許多。”


    “而據金仁問回憶,樸正恩是失蹤的,之前並無衝突矛盾,突然不告而別,甚至懷疑其遇害了,後來又出現在嶺南一地,與武氏和長孫氏產生關聯,或許這期間發生的事情才是關鍵,那段時間的朝堂要事可以查一查,不必盯死一條路,可以多條線索齊頭並進。”


    “對了,此人崇佛,曾經和英國公府的管事有過私人交集,那位管事的後人你問過了嗎?”


    丘神績道:“那人已經來了,我現在就去詢問。”


    李彥點頭:“神績先去,我馬上過來。”


    丘神績先過去,李彥將供詞遞給金良圖:“繼續抓捕新羅諜細,這群人既然是金庾信所培養,那就是他們最佳的耳目,斬斷了他們,金法敏就再也無法掌握我大唐的第一手情報了,這對於接下來的行動至關重要。”


    金良圖聽出了言外之意,摩拳擦掌,興奮不已:“李閣領之意是……”


    李彥冷聲道:“自高麗滅亡,新羅的貪欲便爆發出來,忘恩負義,屢次攻取百濟故地,更是暗行不軌,先後有文武王之女金智照和文武王之弟金仁問,在我大唐境內興風作浪,是可忍孰不可忍,陛下欲效仿滅昔日太宗滅突厥,內衛先行,再動王師,一舉滅之!”


    “金郎中,你原出身金羅,但金羅骨品為尊,不給上進之途,你棄暗投明,正當其時,當為表率。”


    “讓新羅中仰慕我天朝上國的人知道,我大唐包容四方,廣納賢才,當棄骨品賤奴,同為唐家忠魂!”


    金良圖立刻半跪下去,激動得渾身輕顫:“陛下聖明,臣早就夢想有此一日了,願追隨李閣領,收納良民賢才,滅此凶頑惡國!”


    李彥頷首:“很好。”


    “還有我!”


    泉獻誠對於高麗遺民還有同情心,對於新羅也是恨不得滅之,憑什麽高麗和百濟都沒了,就新羅坐享其成,也立刻拜下:“我泉氏在高麗遺民內有些威望,如今新羅利用故國遺民,危害大唐,我泉氏願助內衛平此隱患,安撫遼東局勢!”


    泉氏既然撞上了這事,又有大過錯,李彥自然會好好用一用,將兩人扶起,細細囑咐後,才目送他們離去。


    這一切沒有避著金仁問,他聽到李彥所言,想到昔日不可一世的突厥都已亡於大唐之手,身體不禁顫抖起來,慘然道:“沒想到我提心吊膽地做了那麽多,反倒成了新羅的罪人,這就是小國的悲哀麽……”


    李彥道:“若無我大唐相救,你新羅早已被高麗和百濟所滅,你們在遼東三國的逆襲之路,還是值得敬佩的,但犬畏其主,卻又反咬其主,這次的主人沒有被驚退,自然就要將之徹底打死。”


    說罷,李彥不再理會如喪考妣的金仁問,轉身離開。


    走出內獄,就見丘神績正在跟一位僧人說話,介紹道:“六郎,這位就是那位徐管事之子,我剛剛詢問過他,關於樸正恩的事情他還真有些印象,畢竟是新羅人的信佛者,那位徐管事與之交情挺好的,可惜並沒有太深入了解,他知道的,金仁問都交代了。”


    李彥本來也沒報太大希望,並不奇怪,但看著這僧人,卻是覺得眼熟,詢問道:“我們在哪裏見過?”


    那僧人雙手合十,有些畏懼地道:“小僧原是少林寺僧人,曾有幸得見李閣領英姿……”


    李彥恍然:“想起來了,你是少林寺武僧裏的一位,沒想到這麽巧,你父親崇佛,所以才送你出家了?”


    僧人解釋:“父親本是因少林寺中十三棍僧之名,讓小僧以俗身學藝,然小僧與佛法有緣,剃度出家,遁入空門……”


    佛門在中下層的信仰確實廣泛,李彥想到了最先的整理理念,目光閃爍了一下,又注意到其姓氏:“英國公本姓徐,你父親是被賜姓的?”


    僧人點頭:“正是,父親得老國公信任,賜姓為徐。”


    李彥微微眯起眼睛:“那你父親在國公府地位頗高,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或許別的仆從為了巴結你的父親,對於那位新羅人也有印象。”


    丘神績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期待滿滿地道:“正好英國公要釋放了,那我帶著他去國公府一行?”


    李彥道:“看在老國公的麵子上,你收斂一些。”


    丘神績露出和善的笑容:“正因為尊敬老國公,才要替他整肅家風,好好治一治那些不學無術的浪蕩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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