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僧人怎麽突然變得有幹勁了?”


    原百濟王城,現大唐熊津都督府中,郭元振翻看著新的線報,有些嘖嘖稱奇。


    少林武僧的培訓工作,他也參與了,知道這群和尚出動,內心深處是很不情願的。


    整日習武歸整日習武,但並不代表他們就願意就上戰場,如果不是少林寺經過上次事件,實在難以維持,武僧肯定是不會出動的,內衛也不可能強迫為之。


    不是心甘情願,終究不能托付大事,郭元振也沒指望他們能獲得什麽至關重要的情報,但近來線報卻多了起來,並且都是關於新羅上層的。


    似乎這些僧人獲得了很高的地位,並且十分積極,寧可冒著大風險,也要不斷傳遞信息,令人刮目相看。


    郭元振不明白這其中的緣由,隻能歸結於領導的高瞻遠矚:“怪不得六郎要讓少林寺先行,這些和尚用對了地方,還挺有能耐的。”


    他將線報遞給手下整理,仔細翻看手中的木牌,從高往下,全都是不同地位的新羅高官。


    最高的大將軍,隻有太大角幹金庚信,此人已經去世,位置空下,但其弟弟金欽純卻繼承了政治遺產,因此郭元振將之補充上去。


    剩下來的,就是三位大幢將軍,金欽突、金真珠和金天存。


    再下麵是貴幢總管,類似於大唐的都督,都是集民生與軍政於一體的封疆大吏,當然考慮到新羅的國土麵積,或許要稱為封疆小吏?


    最後則是上州總管和下州總管,這些就相當於大唐的刺史了,也必須重視。


    在李彥的強調下,內衛將新羅當成昔日的突厥來對待,全力收集高官的情報。


    新羅官員本來就不多,全盛時期也隻有所謂的二十八將,如今更是有不少病故身亡,還有在政治鬥爭裏被金法敏所害,或許又有補充的,但如此數量內衛是完全能夠盯住的。


    正在翻看著牌子,反複記憶,寒風吹入,一道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


    男子相貌俊逸,氣度不凡,正是出身隴西李氏武陽房的李迥秀,郭元振見了抬起頭來,親熱地喚道:“茂之來啦,外麵天寒,快來飲一杯熱茶。”


    “遼東當真苦寒,怪不得昔日太宗也因體恤兵士而主動退兵……”


    李迥秀來到麵前抱起茶杯,輸出一口寒氣,片刻後才覺得身體暖和起來,稱呼也較為親近,但語氣裏卻帶著下屬對於上級的尊敬:“多謝元振了!”


    同樣是李彥心腹,關中士子跟丘神績勢同水火,與郭元振的關係卻不錯,因為郭元振此人最擅於跟各個階層的人打交道,此前就與二館內權貴子弟來往密切,李迥秀正是其一。


    不過之前兩人的關係,是以李迥秀為主的,畢竟這位的曾祖父是涼州都督李大亮,也是文武雙全的人物,貞觀時期的能臣。


    但自從李昭德和齊聚英國公府的勳貴子弟吃癟後,此次再北上的各族子弟就老實很多,李迥秀巴結不上李彥,有意與郭元振打好關係。


    此時他看著郭元振麵前的牌子,微笑道:“不愧是分裂突厥,威行海外,諸蕃盛衰,無不在控製之中的內衛,新羅王如果知道他國中臣子都在我大唐的掌控之,怕不是要驚懼而亡?”


    郭元振聽著他難以掩飾的傲氣,搖頭道:“茂之不可大意,新羅固然是小國,但亡國之戰不比其他,一旦上下齊心,謹守要地,我們不見得可以一戰功成,畢竟此次我唐軍發兵,也隻有五萬精銳。”


    李迥秀笑道:“元振太謹慎了,新羅蕞爾小國,麾下子民不及我西京長安一城之地,若無我大唐,昔日已被百濟和高麗所滅,如今觸怒我天朝,還不是揮手可滅?別說五萬精銳,我看三萬足矣!”


    郭元振淡淡看了他一眼,不與其分辨,另一道身影卻大踏步地走了進來,雄渾的聲音遠遠傳到:“此言未免過於驕狂,此次發兵五萬精銳,還要在遼東募集民夫,更有海軍船隻,堵截倭國,總計至少二十萬之力,才能對新羅實施滅國之戰,閣下張口就是三萬,莫不是以為攻城掠地隻是兒戲?”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但李迥秀臉色變了後,看著來人卻低聲道:“安經略所言有理。”


    出言的正是安忠敬,他明經及第後,任並州參軍,因傾心下士,得功升遷,此番戰事調經略使,官職在李迥秀之上,與李彥的親近程度更非這位可比,再加上言出有物,李迥秀也不敢有絲毫頂撞。


    安忠敬也不理會這世家郎君,來到郭元振麵前抱拳行禮:“郭校尉,新羅之地流傳出消息,高麗王族祖輩乃是三韓苗裔中的馬韓,與新羅乃同族同源,泉氏大怒,向內衛請求除此謠言。”


    郭元振一愣:“難道不對麽,他們似乎是同屬於三韓苗裔啊?”


    安忠敬搖頭:“根據泉氏所言,並非如此,高麗國內確實有不少三韓之人,但王族乃扶餘人,也一直由扶餘人掌控視新羅為東夷,豈會願意與之同流?”


    郭元振失笑:“這可有意思了……”


    東夷是中原王朝統治者對東部民族的蔑稱,所以高句麗在他們眼中就是東夷,《通典》記“高句麗,東夷之國也。”


    現在高句麗改名的高麗,又視新羅為東夷,《中原高句麗碑》有言,“新羅東夷寐錦”,寐錦是新羅首領的稱呼。


    這條鄙視鏈可太清晰了,稱呼都不帶變的。


    三國之中,倒也確實是高句麗最強,主體是活躍在東北地區的古代民族,後來南下侵入遼東半島,擠壓了三韓土著的生存空間,經過數百年的時間發展,三國的族群其實都已經混雜,但高麗王族仍舊有驕傲的資本。


    現在本就是最為交惡的時期,新羅聯合大唐把高麗給滅了,還來偷他們的祖宗,這哪能接受得了,頓時犯了眾怒。


    郭元振頗為欣喜:“這真是好消息,新羅王居然做這種蠢事……”


    不過他旋即明白了:“不對,不是愚蠢,而是貪婪!如果這種祖輩同源的謊言真的變為事實,以後想要侵略兩國舊地,阻力就會小上很多,新羅顯然是吞並百濟還不夠,連高麗的舊土都有覬覦之意!”


    千萬別小瞧這種理論基礎,謊言說了一千遍就會成真,同理這種族群來曆如果被扭曲,後輩是會信以為真的,到那個時候新羅就有了大義名分。


    這也是為什麽後世圍繞著高句麗,引發了那麽多爭端的原因,不是吃飽了撐的,恰恰相反,那些人十分清楚自己要什麽。


    不過如今的新羅,由於在情報方麵的失利,並不知道百濟末代太子來了百濟故地,也不知泉氏子弟正借著昔日淵蓋蘇文的威望在高麗故地穩定局勢,這個時候偷人家的祖宗,就不吝於火上澆油了。


    李迥秀眼珠轉了轉,建議道:“高麗遺民本就不臣,如今又對新羅極為痛恨,不如以他們為餌,將新羅軍引出伏殺?”


    安忠敬臉色沉下,郭元振之前不與之爭辯,此時神情也嚴厲起來:“高麗已經亡國,此遺民同樣是我大唐子民,哪有拿子民去誘敵的道理,這等惡念萬萬不能有,否則必下內獄!”


    李迥秀連續遭到否認,終於遏製不住心頭的惱怒,沉下臉勉強拱了拱手:“是我失言了!元振,我身體不適,先告辭了!”


    “送茂之!”


    看著李迥秀離去,郭元振皺起眉頭,安忠敬見了低聲道:“你還是擔心他不聽勸告?”


    郭元振苦笑道:“言語訓斥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卻終究無法改變觀念,新羅現在局勢大劣,卻絕非毫無反擊的餘地,驕狂與輕視的不止是李茂之一人,很可能會吃大虧啊!”


    安忠敬也覺得棘手:“隻能盯緊一些,讓他們不得冒進了。”


    郭元振歎道:“關鍵是這些有家世背景的勳貴子弟,哪怕做了愚蠢的決定,除非是直接戰死沙場,否則他們的錯誤往往也是下麵人來買單,我不希望那些為大唐賣命的府兵,因為他們白白喪命……”


    正思考著有什麽法子,熟悉的聲音從外傳來:“你們在煩惱什麽呢!”


    郭元振笑了,安忠敬更是大喜著迎了出去:“五哥!”


    很快,安神感和安忠敬兄弟倆走入,前者風塵仆仆,滿麵寒霜:“我帶著武氏子到了,元振,這是六郎給你的信。”


    郭元振接過:“六郎還沒來麽?”


    安神感道:“有他坐鎮東都,可令朝局安穩,不可輕動,他應該是與劉老將軍同行,同樣這也是給予我們獨當一麵的機會。”


    郭元振笑道:“確實是曆練的大好時機,不過把武氏子交托,你費了不少心吧?”


    安神感被說到心坎上了,大倒苦水:“可不是麽,你不知道那群家夥有多麽令人厭惡,他們就不能聚在一起,否則一個壞主意接著一個壞主意往外冒,就沒有安分的……”


    此時郭元振的目光已經落在信上,仔細看了後,突然一拍大腿,大笑道:“六郎真是神機妙算,連我的煩惱都料得半點不差,將武氏子交給我吧,整頓軍紀,全靠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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