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勃倫讚刃高居馬上,身後跟著五千精兵,再度回歸曾經統兵的威風八麵。


    得益於父兄的精英教育,他的率兵能力還是合格的,何況欽陵不僅讓兒子弓仁作為副將,更是派出了最精銳的私曲甲兵。


    吐蕃戰鬥力最高的兵種,就是私曲甲兵,次一級的是五茹甲兵,至於最下麵的諸胡羌民,都是隨風而倒。


    近來的遭遇就讓勃倫讚刃十分氣憤,吐蕃都到了如此危急的時刻,那些酋首還在獅子大開口,一見得不到足夠的利益,立刻拒絕參戰。


    或許這些人根本不在乎吐蕃亡不亡,畢竟無論是吐蕃還是羈縻府州,最終都是他們治理底層,沒有區別。


    但勃倫讚刃發誓,等到此次大敗唐軍,他掉過頭來定要將這些賊酋好好殺一遍,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區別。


    相比起勃倫讚刃的展望未來,弓仁這些年緊隨父親身後,變得愈發沉穩,時刻關注周邊局勢,尤其是穿過山嶺時,他本能地嗅出一絲不祥的味道。


    “停下!”


    “發!!”


    倏然間,數百支箭矢自斜上方破空而發,發出尖銳的尖嘯。


    身後的士兵反應極快,第一時間取下綁在背後的木盾,架在身前。


    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一些動作稍慢的,被箭矢射入體內,倒地前發出淒厲的慘叫聲,震撼著同伴的心神。


    沉鈍的噗噗聲接二連三地響起,那是箭頭鍥入肉體的可怕聲音,關鍵是還沒等他們從突然受襲的狀態中調整過來,第二陣密集的射擊接踵而至。


    然後是第三陣!第四陣!第五陣!


    “退!退!!”


    這種瘋狂般的箭矢攻勢宛如雪崩,濺起一片片猙獰的血花,勃倫讚刃露出駭然,弓仁則是高呼出聲。


    慶幸的是,他們此次所帶的是私曲甲兵,否則此時已經潰散。


    不幸的是,當軍隊退出弓箭的覆蓋區域時,也留下了至少兩百多具屍體。


    衝的最前的勃倫讚刃都險些受傷,幾支箭矢牢牢地釘在了他的甲胄上,好在箭鏃沒有刺穿皮膚。


    不過等他撤開後,胯下的戰馬哀鳴一聲倒在了地上,勃倫讚刃往後一躍,手腳輕盈地落在地上,差點習慣性地旋轉一圈。


    這是在大唐跳舞的後遺症,但現在顯然顧不上這點,看著前麵那一片哀嚎遍地的甲兵,他和弓仁的臉上都露出了濃濃的心痛。


    這些都是跟隨著欽陵東征西戰的精銳,不少人都參與過大非川之戰,與唐人交鋒,此時就不明不白地折在這裏。


    來敵倒是很快清楚。


    斜上方的山坡上湧出一大批人,蒼老卻又威嚴孫波茹本儼然在列:“噶爾賊臣,你們安敢犯我孫波地界!”


    聽到賊臣的稱呼,勃倫讚刃頓時大怒:“蘇毗賤婢,此次定要將你們統統殺光!”


    雙方是世仇,祿東讚的爺爺輩還是蘇毗的臣子,後來趁著國內大小王內亂的機會,投靠吐蕃,最後助吐蕃滅掉蘇毗,祿東讚的父輩就成了吐蕃的重臣,到祿東讚成為大論,再到噶爾五兄弟架空讚普。


    不考慮立場,這個家族還是挺勵誌的,但對於蘇毗來說,自然是恨之入骨,噶爾家族同樣將對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殺之而後快。


    此刻明明是不宣而戰,勃倫讚刃和弓仁都不覺得有絲毫問題,高喝道:“你以為就憑弓箭之利,能阻我精銳麽?進攻!”


    孫波茹本殺機畢露:“那就試試!”


    話音落下,孫波茹桂弓手出擊,箭落如雨,潑灑而下!


    雙方第二輪交鋒結束得更快,丟下幾十人的屍體,往後退去的依舊是勃倫讚刃一方。


    他的臉頰肌肉抽搐,恨聲道:“這群賤人奢侈用度,真是可惡!”


    任何國家的箭矢,都是怎麽準備都覺得不夠用的物資,就連唐軍都是如此。


    而唐軍戰鬥力強大,除了優秀的兵員素質之外,精良的武裝已經是重中之重,跟唐軍相比,異族就寒酸太多了,甚至窮到不像同一個時代的,曆史上的吐蕃勝了那麽多場,依舊是“器不犀利,甲不精完,材不趨敏”,在這樣的對比下,唐軍的箭矢都不能鋪張浪費,現在麵對如此奢侈的箭矢攻勢,勃倫讚刃自然是無可奈何。


    弓仁卻不擔心,冷笑道:“父親早就考慮到了她們的殊死反抗,我們這一路可為先鋒,也可為誘敵之軍,且與之僵持,父親自會出擊,蕩平孫波。”


    雙方你來我往,開始僵持,都抱著拖延時間的目的,也都露出自信滿滿的表情。


    結果當雄鷹於高空中飛舞,空闊的號角聲更是隱約傳來時,弓仁的臉色變了。


    因為這些都是約定的撤退信號。


    勃倫讚刃也驚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弓仁咬牙,出於對父親的絕對信任,下達命令:“撤!”


    不愧是私曲甲兵,在遇到如此挫折,依舊保持著令行禁止的服從性,有序地整理好陣形,向著遠方撤去。


    孫波茹本十分希望看到接下來的好戲,但她們如今是占據著有力的地形,一旦失去了地利,弓箭之利就可能被敵人一波衝鋒推平,隻能抿了抿嘴:“我們固守,等待讚普擊敗欽陵的好消息!”


    擊敗談不上,但欽陵之所以下令撤退,顯然與王讚普的親自出馬有關。


    與欽陵的五千人馬會和後,勃倫讚刃就看到了對麵那位被禁衛簇擁的威武男子,血壓瞬間飆升:“是你!”


    王孝傑的目光在他身上漫不經心地轉了轉,威嚴十足的吐蕃話清晰地傳出:“噶爾將軍被唐人所擒後,怎的連基本的禮儀都忘了嗎?你要稱我為王上!”


    勃倫讚刃再也忍不住,嘶吼道:“你根本不是讚普,你是唐人假扮的!”


    王孝傑冷哼一聲,適當的展現出被冒犯的怒火,周圍的禁衛則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過來。


    勃倫讚刃被這種目光深深刺痛了,如果不是身後弓仁的拖拽,他恨不得拍馬而出,直取此賊:“你們信我!上次大唐使節出使時,就趁著將真正病重的王上換掉,你們難道就不奇怪他為什麽有這麽強壯的身體麽?這是假的,本將軍出使唐國時,還曾經與此人較量過!”


    王孝傑斥責道:“聽你之意,是唐人才能有好身體,而我吐蕃的讚普就注定虛弱?真是一派胡言!”


    禁衛們聽了頓時大怒。


    王孝傑又緊接著道:“若真如你所言,在唐國就有碰麵,那早該揭穿,何至於到如今才有這般言語?”


    禁衛們更是深以為然。


    勃倫讚刃:“……”


    說來也怪,以前他也看過這位讚普打扮,但根本沒有往那方麵想,可一旦想了後,哪怕王孝傑的相貌其實改變了不少,那略帶酒紅的膚色真的像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高原人,可勃倫讚刃還是一眼認出,這家夥就是昔日與自己較量的大唐小將。


    “行了!”


    王孝傑大度地擺了擺手,視線很快掠過勃倫讚刃,落在那道偉岸的身形上:“大將軍,你也要如你弟弟般,執迷不悟麽?”


    相比起弟弟和兒子頭疼於對方軍備的奢侈,欽陵則琢磨對方於地形上的排兵布陣,剛剛雙方同樣較量了數個回合,自己同樣占不到半點便宜,越想越是心驚,冷冷地道:“‘王上’剛剛幾番誘敵深入,排兵布陣都恰到好處,看來我之前還是低估了你啊!”


    王孝傑悠然道:“大將軍於大非川之勝,是先縱敵深入,以山川險阻弱其軍勢,以戎遠途長耗其資用,以異域迷行亂其部署,再以強軍部署於側,伺時痛擊疲敝之軍,如此才全殲唐軍,收事半功倍之效,本王如今不過是照搬一二罷了!”


    欽陵背脊一挺,眼神中湧動出駭人的殺意。


    他研究的是敵國的山川走勢,地形路線,琢磨著怎麽打出去。


    眼前的“讚普”研究的是“自家”山川走勢,地形路線,琢磨著怎麽造反。


    顯然這些年的在外狩獵,絕不是縱情肆意,而是早有準備。


    這位假讚普一旦回歸大唐,有如此熟悉吐蕃地形的將領,還怎麽打?


    但緊接著,欽陵又不免有些沮喪。


    因為對方的人沒有回歸,但收集到的種種情報,也許早就傳回大唐。


    任何知兵之人都會重視情報工作,弱者可以憑借情報以弱勝強,強者可以憑借情報減少損失,乃至兵不血刃。


    這一刻以欽陵的堅毅,都忍不住懷念起神衛,如果神衛還在的話,何至於此……


    王孝傑有著自己的節奏,眼見欽陵目露凶光,眼神也凶橫起來:“哪怕是匹夫之間的爭鋒,都知道濫施勇武者,必先力竭,大將軍在與唐人開戰之前,是準備先在國內造反麽?”


    欽陵握住手中長槍:“孫波茹本與唐人勾結,意圖複國,本將軍清剿內賊,豈是謀反?還請‘王上’不要誣蔑忠良!”


    禁衛們怒目而視,王孝傑卻是一派公正嚴明:“王妃是孫波茹人,未免你們說本王偏頗,失了公正,本王將三位茹本也喚來了,正巧他們到了!”


    話音落下,一杆杆旗幟飛速移動過來,三茹的茹本還未到麵前,就高呼道:“我等護駕來遲,望王上恕罪!”


    “本王不需要你們護駕!”


    王孝傑手掌霸氣地一揮,高原偉男子的風範展現得淋漓盡致,雙目逼視欽陵:“大將軍,你現在可以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給諸位茹本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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