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陵親率二十萬大軍,其中有八萬精兵,這個比例對於吐蕃來說,當真是破天荒了。”


    邊境的臨時據點內,李彥將匯總過來的情報轉給小王子,淡淡地道:“這就是押上國運,孤注一擲的決戰。”


    小王子細細看了一遍,振奮地道:“吐蕃這些年積攢下來的精銳部曲,已經是傾巢出動,還隻帶上三月糧草,再也沒有退路了!”


    李彥點頭:“吐蕃和吐穀渾都是全民皆兵的國家,所以動輒數十萬兵力是毫無壓力的,大非川之戰就是兩國四十萬兵士對十萬唐軍。”


    “但所謂數十萬大軍,其實很虛,那些未經訓練士兵完全是湊數的雜兵,與精銳驍勇唐軍對陣一衝就散,還要損耗糧草,是不能全看數目對比的。”


    小王子奇道:“那為什麽還要帶上他們呢?我也曾聽吐穀渾的將領有言,部曲人數一多,就管不過來了……”


    李彥道:“即便是名將,往往十萬大軍就是統領極限,所以韓信點兵,多多益善,才能體會出淮陰侯的用兵如神。”


    “不過雜兵也絕非毫無作用,全看統帥如何運用,比如欽陵在大非川之戰的運用就堪稱絕妙。”


    “前期故意犧牲大量雜兵,營造出吐蕃軍一觸即潰的錯覺,才讓原本負責押送糧草的郭待封,以為此戰必勝,為了搶攻,擅自行動。”


    “薛將軍無奈之下,被迫急行軍營救,又由於高原冷瘴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守衛糧草輜重的部隊被吞下,軍心淪喪,欽陵再率真正的五萬精銳部曲與之決戰,一舉將唐軍殺得全員覆沒。”


    小王子聽得不免有些失望:“這似乎也不算什麽精妙的戰術吧?若不是勳貴子弟犯蠢,唐軍不適高原環境,也不會慘敗。”


    李彥道:“如果沒有冷瘴影響,以薛將軍衝鋒陷陣的勢不可擋,以大唐天軍的精銳戰力,即便輜重部隊被敵軍圍困,確實是有逆轉局勢的可能。”


    “但欽陵順天時,用地利,破人和,每一步都極盡完美,這也是相當可怕的。”


    “你別以為這些聽上去不難,行軍打仗,本來就不講究什麽天馬行空,而是要腳踏實地,曆代名將都不是靠花裏胡哨的戰術成名,取勝手段越樸實的將領,往往越厲害。”


    小王子受教,又好奇起來:“師父,這次欽陵還有勝利的機會麽?”


    李彥篤定地道:“他輸定了!不可輕視敵人,也不必過於高看,此戰吐蕃內憂外患,欽陵是帶著鐐銬起舞,換成任何軍神名將來,都改變不了敗局,你過來看!”


    李彥來到案幾旁,扯開黃布,一幅相當詳盡的大唐地圖占據了大半個牆壁。


    不僅囊括吐蕃、吐穀渾、大唐隴右、安西都護府、西域諸國等地,就連西方的大食都略有涉及。


    當然目前大唐對於那個阿拉伯帝國的了解還不夠多,所以地形是否準確就不清楚了。


    李彥取出一根碳棍,在地圖上輕輕描了幾筆,小王子看懂了:“這是吐蕃軍可能行軍路線?”


    李彥點頭:“不錯,除非欽陵直接率軍去進攻大食,否則他沒別的路可以走了。”


    大唐、天竺和大食,都對吐蕃文化有著影響,曆史上的吐蕃強盛時,還曾翻過喜馬拉雅山脈,去進攻天竺,卻因為那裏氣溫燥熱,在高原上生活久了的吐蕃人受不了,就退了回來。


    至於吐蕃和大食,也發生過三次大戰,那時大唐安史之亂爆發,大食覺得有利可圖,謀劃攻占大唐,結果因為當時擋在兩國中央的是吐蕃,吐蕃與大食開戰,爭雄中亞,三戰三勝,逼得大食直接斷了東進的念頭。


    而那個時期的吐蕃軍戰鬥力,其實已經遠不如欽陵領兵時期了,即便如此還是打得天竺和大食找不到北,可以說東亞這邊就沒有弱國,優秀的匹配機製從來都是強者互掐。


    現在的欽陵沒辦法去天竺,也不可能去大食,那北上的路線就已確定。


    李彥道:“不僅是路線,那裏的地形軍中斥候早有考察,連行軍速度都可推測。”


    “行軍也是一門大學問,二十萬人的統一行動是非常考驗統帥能力的,《孫子兵法》有言,百裏而爭利,則擒三將軍,五十裏而爭利,則蹶上將軍,三十裏而爭利,則三分之二至。”


    “按照那時看法,走上百裏去爭利,三軍的將領都可能被敵俘虜,走五十裏去爭利,上將軍會受挫折,走三十裏去爭利,才能有三分之二的兵力可以趕到。”


    “每日三十裏最合適,所以三十裏又稱為一舍,又有退避三舍之說,當然時代變遷,不可一概而論,以吐蕃此次,若要保證戰鬥力完整,每日行軍應該在二十裏到三十裏之間。”


    “吐蕃出征的兵力,了然於胸。”


    “攜帶的糧草輜重,精確到車。”


    “行軍路線和速度,足以預判。”


    “而我唐軍的悍勇程度,本來就比吐蕃士兵強,此戰又由薛將軍、裴尚書、王將軍各為行軍總管,統帥十五萬唐軍以逸待勞……”


    “哪怕最壞的結果,吐蕃軍困獸猶鬥,哀兵必勝,唐軍付出嚴重傷亡,以慘勝的結局施以全殲,吐蕃也必然亡國,如此可保邊境數十年安穩,那是絕對值得的。”


    小王子欽佩不已:“滅強國之戰,能有這般穩妥,師父真是高瞻遠矚。”


    李彥目光依舊落在地圖上,眼神裏蘊含著一股說不出的情緒:“這也是我大唐國力強盛,才能如此施為,有正麵負責剿滅敵軍的唐軍,又有後方堵截退路的內衛,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


    小王子覺得這語氣有些奇怪,剛要詢問,就見安神感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揶揄之色:“六郎,武氏子忍不住了。”


    李彥將視線收回,露出由衷的笑意:“那就送他們上路吧。”


    ……


    “二兄,既然吐蕃願意禮敬我們,與其在這裏擔驚受怕,還不如去吐蕃任職呢!”


    屋子裏麵,武三思身邊圍著一圈武氏族人,之前跟他幾乎翻臉相向的武延基、武攸暨等人,也都眼巴巴地看著這位周國公。


    武三思卻將信件立刻放到燭火上,注視著它燃為灰燼,才鬆了口氣:“你們太糊塗了,這等罪證還不速速毀去,等著內衛來拿人麽?”


    武氏子弟眼見他如此反應,頓時大為失望:“二兄,你難道還要過這種日子嗎?”


    武三思環視一群兄弟,眼神裏流露出恨鐵不成鋼。


    自從隨內衛上路,這群人就沒停歇過。


    先是好幾個病倒了,純粹是嚇的。


    武三思趁機勸誡他們,不要幹壞事。


    又有好幾個病倒了,純粹是憋的。


    眼見著他們居然要受身處吐蕃的武攸寧誘惑,武三思實在受不了了:“我們曾經在嶺南流放,那時的日子多麽艱難,不也過來了嗎?你們現在就不能忍一忍麽,太後馬上就要掌權了,看到希望了啊!”


    而武氏子弟顯然是另一番想法,反正不在洛陽,武延基咬牙切齒,說話幹脆也沒了顧慮:“二叔,經曆此事你還沒醒悟嗎?太後根本不把我們的死活放在眼裏,她就算掌權又有什麽用?我們的日子還是不好過啊!”


    武攸暨則十分機智地道:“如果太後在大唐掌權,我們到了吐蕃,更會受他們的禮遇,太後為了臉麵還會派出使節團把我們迎回去,我們就成了雙方爭搶的重要人物,不比現在好麽?”


    武三思道:“你們就沒想過吐蕃都要亡了?現在投靠過去,不就是自取思路?”


    武攸暨道:“吐蕃又不是新羅,頂多吃一吃敗仗,哪有那麽容易滅亡?當年薛仁貴還年輕,都被吐蕃打得全軍覆沒,直接貶為庶民,我就不信現在多上個李元芳,連國家都亡了!”


    武三思其實也不認為吐蕃會亡,卻依舊道:“如果吐蕃大敗,向大唐求饒,我們投靠過去也會被送回大唐,這太愚蠢了,倒不如等待太後上位,給我們武氏都加封賞,她再不在乎我們,也總要用人的……”


    武氏子弟連連再勸,武三思隻是搖頭不應。


    除了表麵上的理由外,最重要的是他如今是周國公,一品國公混吃等死,每個月還能領到好多頭羊呢,憑什麽跟這群族人去冒險?


    反正此行一定要謹記武敏之和武承嗣的前車之鑒,不管旁人做什麽,他都不參與。


    半個時辰後。


    勸說失敗的武氏子弟魚貫走出,卻也沒有分開,反倒是換了個地方密謀起來。


    武延基率先開口:“武三思也隻顧著自己,根本不管我們武氏全族的死活,和那毒婦一樣,沒有半分親情可言!”


    身為武承嗣的嫡長子,周國公之位本該由他來繼承,卻被武後安排給了武三思,這令他不滿到了極致:“我們的長輩當年就是被毒婦給害死的,她還把我們發配到嶺南,害我們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她不給我們好日子過,也休想好好當太後!”


    此言引起了一群武氏子的讚同,另一批稍微冷靜些的則以武攸暨為首:“吐蕃那邊也說了,必須要有周國公,才會派精銳前來接應,我們必須要說服他。”


    武延基麵孔扭曲,冷笑著一錘定音:“那還不好辦麽,找個夜晚直接將武三思擄走,既然同姓武,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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