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富,守定行在賣酒醋。


    若要官,殺人放火受招安。


    這是宋朝民間流傳的民謠,一定程度代表著當時的社會風氣和普遍認知。


    水滸傳原著裏,首次出現招安這個詞,並不是從宋江口中,反倒是武鬆說出來的,初從匪類的打虎英雄,心中也是想著回歸體製的。


    不過到了後麵,也正是武鬆怒罵“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冷了弟兄們的心”。


    無論如何,梁山泊在江湖的名聲都是響當當的,雖然幹了許多缺德事,可不得不說,在匪類裏麵他們算是不錯的,而現在身處無憂洞內,洞雲子就萬萬接受不了:“招安……無憂洞?此地臭名昭著,不光是汴京,便是外州人也是深惡痛絕,朝廷怎會招安?”


    李彥道:“以前的無憂洞,確實沒有招安的機會,朝廷想要大赦,對外會激起民憤,對內亡命徒也不會相信。”


    “但現在無憂洞有了組織,存在著由上至下的管理階層,所謂招安,隻需要安撫住頭目便可。”


    “這些頭目在無憂洞內有了地位,同樣也珍惜起生命與地位來,如果有重見天日,得享富貴的機會,他們難道會拒絕?”


    洞雲子越聽越是咬牙切齒,越想越是怒發衝冠,法力震蕩,環繞在身側的明光都波動起來:“那些快活林的女颭,最初就是被拐入無憂洞的,向八就是小道所殺,那賊子該死,但相比起無憂洞的賊人,向八又算什麽?


    “多少良家被他們擄掠,身強力壯賣作女颭,略有姿色賣給青樓,死於此地更是不計其數,還有那些犯下重罪,逃入洞內,這裏麵每一寸土地都浸透著鮮血與罪孽,統統該殺!”


    “無憂洞若得招安,那埋骨於此處的百姓,不都枉死了麽?”


    李彥見他暴跳如雷,還不忘幫女颭掩蓋罪行,倒是微微點頭:“你心地不錯,可惜單純衝動,容易遭到利用,冷靜下來,一味的憤怒解決不了問題。”


    洞雲子胸膛起伏,瞧那樣子就要殺進去:“如何能冷靜?無憂洞也能招安,這是什麽鳥世道!”


    李彥輕輕一按,他立於原地,動彈不得。


    物理冷靜了片刻,洞雲子漲紅的臉色終於消退,低聲道:“前輩,小道失態了!”


    李彥道:“你也不用過於擔心,無憂洞不比一般匪類,或許某些高層確實想要用招安的方式,獲得無憂洞內勢力的支持,這件事不能擺在明麵上,朝廷顧忌聲名,亡命徒擔心過河拆橋,雙方都有深深的顧慮。”


    “現在雙方應該還處於試探階段,並沒有達成上下級的關係,無憂洞更不可能對給予他們招安承諾的某些人言聽計從。”


    “否則那些內官既然要殺公孫昭,為什麽不讓無我子動手,而是要利用你呢?”


    洞雲子恍然:“前輩所言有理,無我子如果有了當官的想法,自然更不能謀害朝廷命官,被捏住把柄,但他又不想得罪對方,所以提供了噬心刺?”


    李彥微微頷首:“你之前所言,噬心刺威力不小,煉製起來困難嗎?”


    洞雲子道:“此物傷天害理,但隻要有大量怨魂,一月就可煉製成一根,倒也不算特別困難。”


    李彥又問:“噬心刺之上,還有沒有威力更大的鬼道之器?”


    洞雲子道:“那自是有的,鬼道之器傷天和,損人壽,但煉製方便,威力巨大,隻要有大量亡魂之氣聚集就可,這無憂洞內不知死了多少人,是再合適不過的煉製之地。”


    李彥眉頭一動,輕描淡寫地問道:“既然無我子修煉了鬼道之術,有沒有馭鬼的本領?”


    洞雲子搖頭:“亡者關乎幽冥地府,修道者可以利用冤魂死氣,養鬼卻是大忌,即便是鬼道之士,也少有敢冒此大不韙之事。”


    李彥語氣恢複正常:“如若這般,無我子交出了至少三根噬心刺,他手中肯定還保留著更強的鬼道之器,那些宦官除了讓你謀害公孫昭,還有沒有牽連別的人?”


    洞雲子目光一動,趕忙道:“他們說公孫昭身邊還有個親信丘壽,也是性情虛偽,對無憂洞諸多包庇,可一並替天行道。”


    李彥問:“對公孫昭的家人呢?”


    洞雲子道:“沒有提及要傷害公孫判官的家人。”


    李彥了然:“要謀害公孫昭和丘壽的性命,卻無關家人,這應該是公事,而非私怨,公孫昭查的案子,讓這些宦官感到不安,才要害他的性命,你之前還有一次刺殺?”


    洞雲子羞愧地將第一次刺殺告知,受了“問蒼生”一刀後,他還有半信半疑,現在已是確定無誤,眼中厲芒閃爍:“閹賊惑我,險些鑄成大錯,待小道清理門戶後,定要將他們統統殺光,再回山上!”


    李彥已經發現了這個世界的修道人,對於殺生並不忌諱,淡淡地道:“自是要給賊子一個報應,不過責任不僅僅是他們,禦史不管公孫昭的死活,這同樣助長了囂張氣焰。”


    洞雲子滿是不解:“小道不明白,言官不是一向仗義執言,連天子的錯誤都敢指證嗎?他們為何對待公孫判官這般不公呢?”


    李彥道:“世上沒有絕對的公正,每個人都有立場,言官也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認定前唐武人為禍,當朝應遵從祖製,防備壓製武人,防止他們作亂。”


    “這本無可厚非,但往往糾枉過正,公孫昭身為開封府衙判官,一並歸於被打壓的官員裏麵,就是私心作祟,越來越偏離本意了。”


    洞雲子苦澀地道:“原來如此,但無論如何,終究是小道對不住公孫判官……”


    李彥看了看他:“那就繼續對不住吧,今夜的刺殺依舊,不要得手便是。”


    洞雲子怔住:“前輩?”


    李彥道:“如果閹人和公孫昭之間,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你第二次刺殺失敗後,他們會偃旗息鼓麽?”


    洞雲子想到之前那個長胡子的太監,提到公孫昭時發自內心的憎惡,斷然道:“肯定不會。”


    李彥道:“那以你目前的實力,又確實殺不了公孫昭,這些閹人會怎麽做呢?”


    洞雲子聯係到之前這位詢問還有沒有更強大的鬼道之器,恍然大悟:“他們會向無我子,索取更強大的鬼道之器?真的會如此嗎?”


    李彥麵具下的眼睛露出笑意:“不妨一試!”


    他還不能確定,雙方到底勾結到了什麽程度,也沒有把握,如果太監那邊繼續索要,無憂洞內的丐首會不會給。


    換成以前偵探身份,這種證據不足的推測,哪怕有九成的把握,都不會把話說滿,但如今的氣質,卻不容許他語出動搖。


    洞雲子心悅誠服,滿是崇拜:“前輩僅憑寥寥數語,就能將如此錯綜複雜的局麵,看得這般透徹,更能讓賊人自食惡果,小道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李彥拿出擺放噬心刺的錦盒,取了一根遞了過去:“開封府衙周圍,或許有對方的人手觀察,你要使用這根噬心刺,動靜做得明顯一些。”


    洞雲子接過,看了看盒子裏的另外兩根,試探著道:“事後小道就說……就說全用掉了?”


    李彥心想你也太老實了,吃回扣還要確定一下麽,輕輕嗯了聲。


    洞雲子看著前輩熟練地收起贓物,突然感覺自己長大了。


    等到跟著前輩往回走,前方出現光亮之際,他又轉身深深凝視著這個可怕的罪惡之地,心中湧動出一股責任感。


    他下山是為了誅無我子,清理金華山門戶,如今無我子與無憂洞綁在一起,那他也有責任,毀了這個地方。


    幹了那麽多喪盡天良的事情,結果一筆勾銷,招安當官?


    白日做夢!


    ……


    開封府衙。


    遠遠望著裏麵的燭火,兩個親自受調教,武功不俗的內侍暗暗皺眉。


    “怎麽回事?那蠢道士怎麽還沒來?”


    “會不會逃走了,還是出了什麽別的意外?”


    兩人越等越是焦急,就在其中一人都準備入宮城請示之際,府衙內突然傳來公孫昭的喝問聲:“何方惡賊!敢來開封府撒野!”


    兩名內侍終於鬆了口氣,同時又露出期待的笑容。


    且不說捕快,就算是附近的軍巡鋪鋪兵,也趕不過來了。


    而他們在此的目的,除了是第一時間確定公孫昭被殺外,還要一把火縱起,將對方調查的案錄燒得個幹淨。


    雖然不能保證萬無一失,可隻要死了這個抓著昔日舊案不放的較真之人,其他的判官上位後,難道還敢繼續查下去?


    正覺得大功告成之際,一道身影突然縱出,攬風神行,竟在汴河之上輕點數下,眨眼間消失在對岸。


    “這道士真是廢物,刺殺又失敗了!”


    “童大人說了,如若失敗我們馬上就要離開,以免被公孫昭抓住,速走!”


    兩名內侍見了臉色一變,謹遵命令,立刻撤退。


    片刻之後,公孫昭的身影就縱了出來,在四周搜尋起來,並無收獲後,才回到府衙內。


    丘仵作擔心地迎上來:“三郎,抓住賊人了麽?”


    公孫昭搖頭:“應該是有人監視,但提前退走了!”


    丘仵作憤怒不已:“太囂張了,三番五次刺殺朝廷命官,那些賊人是要造反麽?眼中可還有半點朝廷法度?”


    公孫昭回到剛剛與洞雲子的交戰之地,看著一片枯黑的地麵,腦海中浮現出雙方的交手,眉頭緊鎖:“我原本都有頭緒了,可這次‘刺殺’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是思路錯了麽?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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