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凶手的特征至今一無所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概不知,想要知道凶手為什麽迫切行動,隻能從兩點出發。”


    “朝中大事和死者特征。”


    “開始調查!”


    之前埋首在案卷裏麵,調查那浩如煙海,又真真假假的線索,顯不出進展。


    此時重新確定思路,公孫昭調教出來的捕快和吏胥,頓時發揮出極強的效率。


    開封府衙在皇城腳下,以大宋對於朝政的保密程度,汴京百姓都頭頭是道,他們自然更是清楚,但近來除了老生常談的新舊黨爭,也沒什麽不同。


    而死者特征這方麵,就有收獲了。


    牛大是地痞無賴出身,後來聚集一批閑漢,四處訛詐錢財,有先入獄,後赦免的經曆;


    金毛太歲則是專職打手,頭發卷曲蠟黃,下手更為陰毒,無人敢惹,同樣有大赦天下出獄的經曆;


    燕奴起初是奴販,後來幹起了牙人,麾下有一批伶俐女使,一向為權貴人家喜愛;


    孫婆惜是小甜水巷的老鴇,經營的春風渡檔次不高,接待的全是中低層的客人,但勝在時不時有新鮮麵孔出現,客人極多;


    王管家曾是大戶管家,後來為隆盛賭坊的管事,金毛太歲目前就在他麾下做事,也正是這兩人接連死亡,引發懷疑。


    而這些人死後,他們手下也淪為一盤散沙,不少還被抓入了開封府衙。


    那就好辦。


    審!


    這些嘍囉根本不需要丘神績那樣的人才出馬,吏胥出麵,就能掏出許多消息。


    很快,一個令開封府衙最咬牙切齒的地方,被反複提及:


    “此處有牛大的弟弟牛二口供,牛大曾經幫向八處理女颭屍體,起初準備沉入汴河,後來屍體被衝上岸邊,他們害怕暴露,就拋入無憂洞口,交予錢財後,裏麵的賊人會外出取屍……”


    “燕奴手下的親隨口供,他近年來改做女使牙介,早年是與無憂洞內外勾結販奴的,這在奴商裏麵不是秘密,無憂洞無本萬利,奴商也願意從他們那裏買賣,隻是互相遮掩,沒有證據……”


    “春風渡的小廝交代,孫婆惜至今還與無憂洞買賣,被擄掠的小娘子裏,最美貌的供給其他青樓,中下等的就由春風渡接收,男子賣不出的,則被拔掉舌頭,調教成哨奴,小娘子見了被嚇破膽,就變得逆來順受了……”


    隨著一項項證據的稟告,屋內的氣氛愈發嚴肅起來,之前堅定的捕快和吏胥眼神露出動搖,公孫昭的臉色更冷得跟冰塊一樣,開口問道:“金毛太歲和王管家呢?”


    吏胥稟告:“還沒有查到與無憂洞相勾結的證據,要不要再將賭坊的小廝多帶些回來?”


    捕快迅速聚集,一聲令下,就去抓人。


    但公孫昭稍稍沉吟,搖頭道:“不,我親自去一趟,你們繼續調查牛大、燕奴和孫婆惜與無憂洞勾結的罪證,詳細錄下證人的口供。”


    手下領命:“是!”


    公孫昭望向提完出建設性意見後,就在旁邊悠閑的顧問,抱了抱拳:“不知林二郎可否與我同行?”


    李彥點點頭:“好。”


    兩人並肩而出,丘仵作目送他們離去,眼中有些失落,又滿是欣慰:“有了林公子相助,輪不到我出麵嘍……不過這樣也好,得此助臂,三郎會輕鬆許多!”


    一路出了府衙,公孫昭看向天邊,夕陽都已西下,再看街上依舊川流不息的人群:“那賭坊距離不遠,走過去如何?”


    李彥挺欣賞這種雷厲風行,也生出見獵心喜之色:“公孫判官忙碌一天,依舊精神奕奕,氣血強盛,想來是從未拉下武道,有時間切磋一二?”


    公孫昭見他目光熠熠,想到昔日的自己也是對武道這般熱愛,情緒有些低落起來:“我練武時間已經遠不如前了,不敢放下武道,是因為要保持著強大的威力,才能威懾宵小,卻已無林公子這般勇猛精進的武道之心,切磋之事還是罷了!”


    李彥道:“那是有些可惜,其實我見公孫判官對於無憂洞極為憤恨,可以時常進入緝捕賊子,也順帶練功。”


    公孫昭搖頭:“除了那等喪盡天良的惡賊,每個人都該對無憂洞痛恨至極,但無憂洞是開封府衙傾盡全力都未能解決的毒瘤,我一人之力又有何用?”


    李彥道:“公孫判官太妄自菲薄了,每個人的力量再如水滴般渺小,匯聚起來也是汪洋大海,何況你這位冷麵判官,又是超乎常人,更該帶頭為之。”


    公孫昭沉默片刻,歎息道:“林二郎高看我了,此前所言,你估計以為那是一時氣話,可我有時是真的覺得自己挺無能的……”


    “我是開封府衙的判官,職責是斷案和緝凶,犯人抓住後怎麽判,我沒有那個權力,隻能眼睜睜看著權貴包庇惡賊。”


    “唯有鬧得太大,為了不被禦史盯上時,他們才會選擇放棄,我抓住了十個惡賊,最終能繩之以法的不足一半,而那些人的死,已經為我贏得一個不畏權貴的美名……”


    “慚愧啊,百姓認為我不畏權貴,反倒是權貴畏我,才會任由賊人問斬,可實際上他們厭惡我,卻不在乎我,因為能影響最終判決的,是敵對的黨派,是禦史的口誅筆伐,而永遠不會是我這個小小的判官……”


    他說到這裏頓住,又露出濃濃的自嘲之色:“這番話我平日裏是不會說的,今日失態了。”


    李彥道:“人總要傾述一下心中所想,伱在其位謀其職,斷案緝凶的任務已經完成得很好,什麽都奢求你一個綠袍官員來解決,那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又有何用?何況還有宮中的九五之尊,大宋官家!”


    這番話將責任劃分得很清楚,但聽在公孫昭耳中,又是另一重意思,十分讚同地道:“不錯,真正能改變這個不公局麵的,是宰相!更是官家!”


    李彥看著公孫昭眼中閃動的光芒,心中不禁生出憐憫。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接下來的宰相和官家,到底是什麽樣的貨色。


    如果說大宋之前的君臣,還存在著不少閃光點,那麽接下來的這對貨色,有才無德,自私自利到了極致,是為最標準的昏君奸臣。


    公孫昭自然不可能預知未來,突然問道:“你之前見範閣直時,他可曾提出巡判一職?”


    李彥微笑:“韓判官還想將功勞攬到自己身上,果然巡判一職是公孫判官的舉薦麽?範公所願,是想我來給你當下屬了~”


    公孫昭對於韓判官都懶得提及,趕忙正色解釋:“絕非如此,巡判是目前能為你爭取到的最好差遣,以閣下的才智和應變,官位當我之上。”


    李彥本來是開開玩笑,見他沒有半點幽默細胞,也隻能道:“多謝公孫判官好意,我拒絕了。”


    公孫昭看著他的灑脫模樣,眼中再度閃過羨慕之色:“無官無職,一身輕鬆,倒也不見是壞事,但等到黨爭結束,吏治清明,還望林二郎一定要入仕!”


    迎著這位的期盼,李彥想了想道:“其實我有一個問題,還望公孫判官如實回答,如果確定了這起案子的凶手,針對的目標都是與無憂洞有關,甚至是兩者自相殘殺,你會選擇借無憂洞之手,多殺一些惡人麼?”


    公孫昭目光頓時閃爍起來,可見他心中不是沒有這個想法,但最終沉聲道:“你應該清楚,這種事情隻要做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後是無窮無盡,即便是為善,底線也不能突破!”


    李彥點頭:“你的擔心不無道理,但此舉會救了不少百姓,使得他們免於被惡人加害,這個世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你想要擁有一些的同時,往往就會犧牲掉另外一些,無一例外。”


    公孫昭抿起嘴唇,凝視過來:“那你呢?你會怎麽選?”


    李彥道:“你別問我,每個人的路都要自己走,在搖擺不定時盲從了別人的建議,事後必然會後悔,我隻能告訴你,我不願意入職,就是在盡可能地避免這種兩難的抉擇。”


    公孫昭再度沉默片刻,緩緩地道:“你看得很準,可惜我終究不是你,我不會故意放縱凶手,哪怕殺的是惡人,也要盡自己所能盡快抓住他……”


    李彥並不意外:“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我接下來的建議,或許就不那麽真切了。”


    公孫昭明白了,不僅是這個案子,之前入仕的答案也在其中,聲音低沉下去:“我是開封府判官,必須維持大宋律法,你無官無職,能來幫忙已是承情,難道還要逼著做不願意的事?”


    李彥看著腳下:“這其實就是路不同啊,你我心中排在第一的存在,終究是不一樣的……當然人都是會變的,我倒是希望,有朝一日我們能走一樣的道路……”


    公孫昭繼續沉默。


    倒是李彥輕笑一聲,將沉重的氣氛一揮而散:“武道切磋,公孫判官是沒有那份精進之心了,不如我們比一比,誰先趕到賭坊如何?”


    公孫昭先是愣了愣,好勝之心湧上心頭,嘴角微揚之際,又有股難得的輕鬆:“怕你不成?比就比!”


    兩人很嚴謹地排在一條線上,然後猛然匯去人群,你追我趕,大步流星地朝前衝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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