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安醫館。


    病人來往,抓藥繁忙,這座醫館的好名聲已經徹底打了出去。


    隻是近來固定坐診的醫師換了四五位,有的是聘請來的,有的則是安道全帶出的學徒。


    “真沒想到,安醫師帶的學徒這麽快就能出師,林醫師反倒沒有帶出徒弟來。”


    “林醫師的醫術太過高明,他們學不會吧!”


    “我看是不願意教,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那種絕活,不是入室弟子,誰肯輕易傳授?”


    “也對,可惜我們沒有拜兩位醫師學藝的機會啊……”


    相比起藥房內其他夥計時不時議論幾句,孫掌櫃的麵容就顯得有些枯槁了,一言不發,默默記賬,默默貪錢。


    自從那一日明王像摔裂後,他回家就重病一場,卻又不敢久病,以免被趕出去,錯失聚寶盆,匆匆休養幾日後,就重新回來上班,隻是變得沉默寡言了許多。


    信仰明尊教的夥計,顯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眼神交流之間,也頗有些擔憂之色。


    近來京師內風波連連,緝捕邪教賊子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他們心中已經是相當後悔,為什麽當時要聽孫掌櫃蠱惑,信了這邪教。


    試想明王若真的有那麽靈驗,豈會落得這般地步,如今看來,還不如去大相國寺拜一拜呢!


    無論如何,眼見著病人拿著藥,紛紛離去,隨著太陽西沉,尋常的一日又將過去,門外卻突然傳來喧嘩,然後一群穿著官服,氣勢洶洶的皇城司邏卒衝了進來。


    醫館內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皇城司之前臭名昭著,尤其是為了封口,聽到有人議論大內,也不管是說什麽,就大肆抓捕的時期,令京師風聲鶴唳。


    但如今轉而緝拿在京師內縱火殺人的邪教賊子,名聲又有了不小的轉變,為首的提點高求,在不少對明尊教恨之入骨的百姓眼中,儼然成了高青天,與開封府衙的丁閻羅堪稱一時瑜亮。


    當然高青天歸高青天,對於皇城司整體,老百姓還是害怕居多,眼見這群邏卒一窩蜂的湧進來,不少人都驚懼地退到一旁,瑟瑟發抖。


    孫掌櫃心中有鬼,見了來者更是麵色劇變,立刻吩咐心腹:“快去找林醫師來,安醫師也行,這事我們擔不住!”


    那夥計剛要往後門走,腳步就停下,使了個眼神:“林醫師來了!”


    下一刻,氣氛為之一變,因為李彥帶著蔣敬和朱武排眾而出,皇城司邏卒恭敬地左右分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下屬。


    事實上確實沒錯,李彥手掌一揮,幹脆了當:“將這群邪教賊子拿下!”


    皇城司辦其他事不行,抓人還是可以的,如狼似虎地撲了過來,那猙獰的模樣讓心中本就有鬼的夥計們瞬間栽倒在地,然後就被拖了起來。


    孫掌櫃強自鎮定,卻絕望地發現有兩個大漢就是衝著自己來的,鐵骨般的手掌一左一右按在自己肩膀上,把手臂往後一折,一股劇痛陡然襲來,他腰往前一彎,直接跪倒在地上,慘叫出聲:“啊!


    ”


    醫師和顧客看得莫名其妙,有些膽子大些的人問道:“林神醫,這是怎麽了?”


    李彥歎了口氣道:“醫館不幸,出了內賊,掌櫃和夥計信奉那明尊教,是我之過啊!”


    話音回蕩,眾人變色。


    醫師擔心的是,這等事情爆出去,對於醫館的名聲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確實有病人立刻往外走去,再也不來這裏,但眼見這位坦坦蕩蕩,也有不少病人道:“林神醫的醫德,我們是信得過的,這些人信奉邪教,與林神醫有何幹係呢?”


    李彥對著他們抱了抱拳:“多謝大家信任!”


    他做事向來是快刀斬亂麻,既然是事實,那竭力隱瞞,反倒會鬧出更大的風波,倒不如幹脆解決。


    眼見這位醫館之主,就這樣宣告後拿人,本來還抱著一絲僥幸的孫掌櫃徹底癱倒下去,其餘幾個麵色如土的夥計,則囔囔起來:“與我們無關!都是孫掌櫃說動我們信教的,也是他每每拿出明王像祭拜……”


    皇城司邏卒眼睛一亮:“明王像在哪裏?”


    根據夥計的招供,從藥櫃後方的暗格裏麵,一尊被摔得裂開的明王像被搜了出來。


    這下子罪證確鑿,犯人直接押下,李彥也頷首道:“可以聯係章管事了,這些人雖是醫館之人,但真正的聘請關係,在商丘行會手中捏著,此事理應通知一下。”


    ……


    半個時辰後。


    商丘行會管事章裕,匆匆到了醫館門口,翻身下馬,走了進去。


    大概兩刻鍾的時間後。


    他又臉色難看地走了出來,身後的隨從抱著一摞高高的賬本,匆匆往會仙樓而去。


    進了會仙樓,穿過正堂,再經過諸多雅間,直至最深處。


    當章裕走進這處鬧中取靜,裝飾清雅的雅間時,發現商丘行會的會首章棠,正在親自泡茶。


    這位年近七十的老者,正是章惇的同族兄弟,血脈還很近,可以稱為堂兄弟。


    相比起厚將行會是由各個原本並無關聯的商人聯合起來,商丘行會就有些家族產業的意思了,內部重要的會首、掌櫃、管事都姓章,是章氏最重要的基業。


    章氏本就是大族,曆代子弟都有得成進士,高官厚祿之人,這個商會的發家,是從曾祖章文炎時期就開始紮下根基,等到了仁宗朝時期的宰相章得象時,真正成為舉足輕重的大商會,後來章惇執掌大權,更是鼎盛至今。


    但不久前,章惇已經確定罷相外貶,從官家的態度來看,這位是顯然不可能有起複機會了,雖然商丘行會並不完全靠章惇支持,可這位首相的下台,對行會也有了不小的衝擊。


    在這樣的情況下,又出了這事,當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章裕暗歎一口氣,收斂情緒,親自拿著幾本重要的賬本,上前行禮道:“會首!歲安醫館內的孫掌櫃和七名夥計,信奉明尊教,貪汙醫館錢財,如今已經被皇城司緝拿,當場搜出明王像,證據確鑿,不容抵賴。”


    聽著這個消息,章棠泡茶的手依舊很穩,動作也沒有受到影響,語氣平和地道:“這些掌櫃和夥計,全部是我們商會派過去的?”


    章裕低聲道:“是的。”


    章棠問道:“是誰發現這些事情,帶著皇城司來拿人?”


    章裕回答:“就是林神醫帶著皇城司來的,久聞他和皇城司提點高求相交莫逆,如今看來,兩人的關係還在預料之上,隻是經此一事,歲安醫館的名聲影響不小……”


    章棠的動作終於一頓,澹澹的眉毛揚起:“這位林神醫既然與皇城司關係那般密切,完全可以閉門解決,卻大張旗鼓的抓人,還沒有把責任推到我們這邊,反倒是自行解決了?”


    章裕道:“不錯!”


    章棠眼中閃過一絲鄭重:“此人不簡單,所圖甚大,他喚你去,說了什麽?”


    章裕道:“我去的時候,林神醫已經不在了,留下兩個人,一個叫蔣敬,將醫館的賬本交給我,上麵將一條條假賬全部列出,這大半年間,醫館被貪了三千八百多貫,七成所獲都被這些賊子扣下……”


    “哦?”


    章棠對於金額有些詫異,倒不是貪汙的比例太大,而是覺得醫館賺的實在不少,再接過賬本,細細看著蔣敬的勾畫,有些動容:“以這蔣敬的才能,入任何一家商會做總賬房,都是綽綽有餘,既然有此能人,為何還被貪了錢財?”


    章裕道:“因為未曾防備,這位是歲安書院的學生,準備考進士的,豈會願意做賬房?”


    章棠點點頭:“可以解釋。”


    章裕接著道:“另一位跟我談判的,叫做朱武,精明至極,聽他之意,這位林神醫居然有意厚將商會的基業。”


    章棠目光一動:“到底是他要,還是那皇城司的高求要?”


    章裕道:“這就不知了,但朱武的言下之意很淩厲,有了這件事的波折,即便厚將行會倒台,五大商會在分割厚將行會的時候,我們商會勢必會第一個出局!”


    章棠的臉色鄭重起來:“此子所言倒是不差,現在明尊邪教令官家震怒,民怨沸騰,無論誰與其扯上關係,都落不得好,我們與之扯上關係,其他四大商會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怪不得主動揭開,這是想要以退為進,想要與我們商會結盟,此事應該不是林衝所為,而是高求在幕後主使!”


    “合則兩利,此事可以為之,你邀請林衝來會仙樓,老夫要與之詳談!”


    章裕領命:“是!”


    對於會首的結盟分析,章裕是讚同的,但想到他所接觸的林衝,又有種奇怪的感覺,這位不像是高求的白手套。


    可若是平等關係,高求畢竟是官家的潛邸舊臣,如今又執掌皇城司,位卑權重,似乎兩者的地位又有差距,林衝再有能耐,也是一介平民,不任官職。


    當然,還有一種思路,章裕是想都不敢想的。


    有沒有可能,高求才是某人的白手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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