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軍已經有所斬獲,不可再在橫山之地停留了,回國吧!”


    遼軍大寨內,蕭兀納苦苦勸說。


    耶律延禧正在逗弄一頭海東青,聞言漫不經心地道:“你們說那‘左命’的鷹是怎麽訓練的,如何就能與朕所見的海東青都有不同,那般的靈慧神駿?”


    蕭奉先趕忙道:“請陛下放心,我等回去後,命女直人多抓些供奉上來,定能訓練出更好的雄鷹!”


    耶律延禧滿意地點點頭,這才看向蕭兀納:“太傅,你知道‘左命’為什麽離開麽?”


    自從遼軍入駐橫山,與西夏爆發正式衝突,再和大宋西軍打成一團後,那道寬袍大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耶律延禧身邊,不再挾持對方為人質。


    遼軍上下大為驚詫,實在不相信對方這般輕易地離去,蕭兀納由此卻更加忌憚:“這是因為此人已經達成了目的,他所要就是我遼軍的主力,與西夏舉全國之力動用的兵員,還有大宋最精銳的西軍,一起耗在這橫山戰場上啊!”


    耶律延禧道:“說得沒錯,那就請太傅去下令,讓各部收兵如何?”


    蕭兀納沉默下去。


    耶律延禧冷笑起來:“太傅這般國之柱石,也知道不可能麽?那‘左命’離開的時候,朕也很詫異,但很快就想明白,對方正是知道,我們現在就算想要撤軍回大遼,都是辦不到了,雁門關前的財物已經丟了一回,這次如果再製止各部的掠奪,他們立刻就會反了!”


    蕭兀納暗歎一口氣,這蠢貨做的事情讓人無奈,偏偏有些時候又十分清醒。


    究其根本,天祚帝並不是真的蠢笨,而是自私自利到了極點,半點不為大局考慮,隻顧著自身的利益,這往往是最致命的,因為臣子還很難湖弄住這樣的皇帝,隻能看著他剛愎自用的決斷。


    所幸蕭兀納也知道利害關係,真正的目的也不是直接退兵,前麵被駁斥隻是鋪墊,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諫言:“陛下聖明,老臣愚鈍,既然我軍難以退兵,還望陛下聯合宋人,速速將西夏軍剿滅,絕以後患!”


    之前耶律延禧對於李乾順十分嫉恨,讓他聯合西夏是不現實的,但聯合宋軍,至少雙方還有一個可笑的盟約,這位天祚帝聞言,還真的考慮一下,然後搖頭道:“朕信不過他們,萬一再出幾個如高求那般的臣子,又當如何?”


    蕭兀納立刻拿出信報,呈了上去:“高求已被南朝天子定罪,押送回京,此事想必也已傳入西軍,他們不敢造次的!”


    耶律延禧立刻接過,看了後哈哈大笑:“正該如此!正該如此!這懦弱無能的南朝皇帝,總算做了一件對的事情,把高求殺了,全家都殺了!”


    蕭兀納趁熱打鐵:“陛下,南朝之人更重忠孝,對於皇權的敬畏極深,不是人人都有抗旨不遵的勇氣,隻要陛下下旨,西軍將領會應下結盟之策,一起剿滅西夏軍,我等就可速速結束大戰,回歸國內!”


    耶律延禧有些意動,但想到這又是蕭兀納出謀劃策,心頭不免膩歪。


    雙方之前近乎撕破臉麵,偏偏蕭兀納在軍中的權威越來越高,他實在不想看到這張功高震主的老臉,又不敢貿然痛下殺手,更不願就這般回歸,眼珠轉了轉道:“可按照太傅所言,我大軍離開後,宋人西軍不是能輕而易舉地奪下橫山之地了,反倒是讓他們得去大利?”


    蕭兀納分析道:“宋人占據了橫山,隻要收複不了本地的羌民土著,就談不上大利,反倒是西夏擔心亡國之亂,黨項人更會與宋人不死不休,為我大遼爭取有利之勢!”


    耶律延禧冷聲道:“那如果宋人收複羌民,又當如何?朕若是沒記錯,世居橫山的橫山羌,是西夏兵員的重要來源,勇悍善戰,冠絕西夏,如果給宋人得了去,將來進攻大遼,我們豈不是自作自受?”


    蕭兀納隻能恭維道:“陛下博聞廣識,‘禦邊善戰,尤以山訛,山訛者橫山羌也,平夏兵不及’,這橫山羌確實是一股重要的軍力。”


    “但橫山的羌民以前早有投靠宋人的前例,宋將把他們不當人,才徹底站在西夏一邊,掉頭來殺宋人,如今雙方早有了血海深仇,若無十年以上的治理,絕無投效的可能……”


    耶律延禧搖頭:“太傅過於高看這些羌民了,如今三國在橫山地區角逐,這些羌民部落也是死傷無數,隻需施以小利,他們就能乖乖投靠,那些南朝文臣最擅於做這些收買人心之勢,不可讓他們坐收漁翁之利,養虎為患!”


    蕭兀納本來不想說的,但實在沒辦法了,隻


    能道:“陛下不願讓宋人得利,難道希望看到‘左命’坐收漁翁之利麽?”


    耶律延禧奇道:“這又是怎麽說?”


    蕭兀納道:“‘左命’離開軍營後,正在橫山羌民各部內散布信仰,此人會說當地土話,了解民情,極有可能就是河西之人!如今還在各部裏麵散播一個奇特的信仰,名‘真武聖君’,依老夫之見,他正是想趁著三國混戰之際,將這片土地納入麾下!”


    耶律延禧嗤之以鼻:“以一人之力,將橫山之地納入麾下,蕭樞密以為他真的是天神麽?什麽真武聖君,聽都沒聽過,羌民又豈會信仰?”


    ……


    “禮敬真武聖君!


    ”“禮敬真武聖君!


    ”


    鷹兒在半空盤旋,李彥輕如無物地端坐於它的背上,以觀想法看著一根根絲線,從橫山羌民部落裏麵升起,連接到自己的化身之上。


    師師的奇妙感受,他終於體會到了。


    不過師師的金剛不壞佛觀想法,是可以看到所有凡人的因果絲線,而他目前所見的,隻有這段時間發展起來的羌民信徒。


    這倒是有幾分機緣巧合,李彥原定的計劃,並沒有在橫山發展信仰的意思,但隨著“左命”化身的四處活動,氣數耗損得實在太快,難以長久支持,又受到之前遼軍跪拜的提醒,異族人對於信仰的崇拜遠超漢人,才加以嚐試。


    而早在確定根據地的時候,他就想過利用上一世對涼州之地的熟悉,在河西發展出自己的勢力,如今宋遼兩國合力送出了燕雲,正式的根據地倒是不必來這個涼州,但發展出一批英勇善戰的羌民信徒,無疑更適合“左命”路線。


    當然,羌人普遍信佛,讓他們在短時間內接受一個別的信仰,得要靠一些貨真價實的手段。


    比如近來,李彥就暗中出馬,將小股的遼軍擊退,保全村落,用親自打工的路線,信仰絲線才漸漸粗大起來。


    有了一桶金的積累,此時念咒掐訣,一圈無形的波紋擴散出去:“神移天象,化精煉粹,去!”


    下方祭拜的羌民裏,頓時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息從天而降,原本衰微的精神都旺盛起來,重新升起了跟四處掠奪的遼兵作戰的勇氣,一時間手舞足蹈,用土話齊齊高呼:“聖君神跡!聖君神跡!”


    “回應請求,展現神跡,形成良性循環,倒是不困難,可惜我還不太會將信仰轉化為氣數……”


    “好在從長遠的戰略目的看,這群橫山羌是完全值得收服的!”


    李彥端坐於鷹兒身上,俯瞰著這片大地。


    在密密麻麻的羌民村落和逐漸興起的信徒中,是一座座堡寨的點綴和宋遼西夏三國互相廝殺的軍隊。


    遼軍主力早就見識過,軍紀極差,倒是掠奪財富的時候,能展現出不俗的戰鬥力;


    西夏軍有些哀兵必勝之意,帶著保家衛國的信念,悍不畏死,但近來死傷過於慘重,糧草也有不及,恐怕會最先退場。


    至於大宋西軍,與北軍疲敝的精神風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是一支軍紀最為嚴明的強軍。


    雖然在徽宗末年,這支西軍也遭到了接連的慘敗,甚至被處於亡國邊緣的遼軍打得大敗潰逃,但並不能一味否認它的強大,別的不說,曆史上的宣和年間,童貫以種師道、劉仲武為將,進擊橫山,打得西夏軍大敗,野戰精銳被殲滅殆盡,這片區域被宋軍全數奪取。


    自仁宗朝範仲淹、韓琦所定的橫山戰略開始,曆經數十年時間,多少名臣將相,終於在徽宗朝由童貫摘下了果實,取得了成功。


    然後曇花一現。


    本來那個時候,西夏都處於亡國的邊緣了,宋軍隻要再加把勁,就可兵入興慶府,可先是方臘舉事,又有女真立國,對外戰略的重心就轉向北方,尤其是趙佶盟金攻遼的愚蠢行徑,讓西夏獲得了寶貴的喘息機會,並趁著宋金交戰之際出兵重奪失地。


    等到宋金富平之戰後,宋軍退出關中,退守川陝,橫山攻略徹底終結,大宋在這片土地上七十多年的心血也付之東流。


    “可見局部戰略再好,沒有國家的整體支持,也是無用。”


    “宋遼相爭的燕雲之地已經收下,宋夏相爭的這片橫山之地,我也不客氣了!”


    李彥嘴角微揚,突然心頭一動,隱隱感到一陣陣似拜祭似祈禱的信念,從南方傳至:


    “朝廷無道,殘害忠良,‘左命’何在,大逆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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