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很多事情都已敲定,接下來就是執行,朱塬今天依舊忙到戌正時分才回到內宅。


    泡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換了衣服,來到正屋西側書房,翻開一份手劄。


    這是按照朱塬要求,最近幾日,劉璉派書吏記載的一部分柳老七氣象觀測經驗筆記。


    朱塬的要求,還是探究‘其然’背後的‘所以然’。


    柳老七對氣象的預感簡直神奇,若是運氣好些,甚至可能會被人當作神靈轉世,供奉起來。


    不過,朱塬卻明白,任何事情背後,都有其科學道理。哪怕一些事情現有科學無法解釋,也隻是人類本身的見識局限,並不是沒有道理。


    就像當下,朱塬很快就發現了一件事。


    柳老七能夠相當敏銳地感受到周圍天地之氣或濃鬱或稀薄的變化,‘天地之氣’,這是筆記中書吏記載的詞匯,朱塬卻能一眼看透實質。


    就是‘氣壓’嘛。


    其實普通人日常也能有所察覺,比如‘秋高氣爽’,比如‘夏日悶熱’,這些詞匯背後,都是氣壓變化給人類帶來的外在感受。


    柳老七的特別之處就在於,他不僅可以更加敏銳地感受到氣壓變化,還能憑此推斷這些變化將帶來什麽樣的氣象轉變。


    另外,根據已經錄下的筆記,柳老七的特別不隻是對氣壓變化的敏銳感知,準確來說,這是老人憑借對周圍環境天生的敏銳感知所形成的一種預測天氣變化的綜合本能。


    不得不說,無法複製。


    不過,朱塬還是很快確定,把‘氣壓’列為自己近期要講的一堂課程。


    海事學堂這兩天已經迅速開課,地點就在朱塬大宅附近的定海縣衙,薛戍主動提供的場地,因為也算市舶重鎮,元時修建的定海縣衙非常寬敞,其中幾間大堂可以用來上課。


    這也是暫時。


    朱塬下午與沈茂開玩笑說起增修定海城牆的事情,不是隨便說說。


    既然必將成為大明未來的海港重鎮,當下的定海縣城,在朱塬看來實在有些小。城牆先不說,朱塬對這東西實在不感冒,但正式的海事學堂,朱塬就打算在城外劃一大塊地,等海商們把錢交上,就盡快開建。


    這也算擴城的第一步。


    海事學堂開課的同時,營海使府邸內的迷你學堂也一直在持續。


    就像明天,朱塬打算講的主題是‘力學’。


    當然不是後來的力學,那命題太大,依舊還是近期與海上運糧相關的各種力學應用,比如風力,比如浮力,比如摩擦力,比如正在城西甬江岸邊修建大型龍門吊所涉及的杠杆原理,如此種種。


    突然想到的‘氣壓’,要往後好幾天才能排上。


    恰好也抽時間仔細琢磨回憶一下,並準備好教材和道具。


    當青娘捧著茶壺貓一樣小心走過來時,朱塬已經頭腦風暴地快速寫下來好幾頁氣壓相關。


    恰好歇歇。


    靠在圍著厚厚軟墊的椅子上舒展了一下身體,等跟在青娘身邊的暖娘放下杯子,青娘倒上溫度恰好的茶水,端起送來。


    朱塬接過,剛啜了一口,忽然注意到青娘頭上多了一個……錐子,頓時瞪大眼睛,一口茶水也直接噴了出來,還嗆到了鼻子裏。


    噗——


    咳咳咳!


    頓時亂作一片。


    不隻是青娘,本來圍在旁邊圓桌旁或刺繡或繪圖的寫意、留白和洛水幾個也都連忙起身圍過來,順氣的順氣,擦拭的擦拭,搶救草稿的搶救草稿。


    等朱塬緩過來,不饒人的留白終於開口,瞪著青娘道:“一口水都能把小官人嗆到,你真是大本事。”


    說完又狠狠瞪了眼剛剛下意識躲到一旁沒有動作的暖娘。


    卻沒說話。


    眼看青娘已經開始掉淚,朱塬擺了擺手,又呼著氣緩了緩,終於指向某個女人頭頂的‘錐子’:“這……什麽東西?”


    寫意站在自家小官人另一邊,瞪了眼留白,不讓她再說,繼續撫著自家小官人後背,湊過來一些,輕聲道:“小官人,這是?髻,今日才剛打好送來,姐姐頭麵之一,隻還不全,一些珠花、步搖還在做著。”


    朱塬記起來。


    那天生日之後,倒是寫意悄悄和自己說起,是否要給青娘打一副頭麵首飾。朱塬當時明白,這算某種表態,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儀式,對女人們很重要,自然答應下來。


    就是吧……


    這……錐子,朱塬實在審美不能。


    不過,眼看青娘依舊不停掉淚的模樣,明白這笨女人第一次在他麵前展示頭麵就受了打擊,可能還會想岔更多,隻能安撫道:“好了好了,別哭了。這個……主要是我這種鄉下孩子,沒見過你們城裏人的打扮,大驚小怪,我錯了,不要哭了。”


    青娘聽自家小官人竟然向自己認錯,頓時快速搖頭,想要說話,卻抽噎的更厲害,隻能用帕子捂住嘴。


    朱塬幹脆示意洛水:“你帶她回屋裏緩緩。嗯……把這錐子也取下來吧,”說著又怕青娘被嚇到,拉過她一隻手捏了捏,幹脆直白道:“我承認你是我的小妾了,但這錐子吧,跟你人沒關係啊,就是這……太醜了,我接受不了。等下過來,我親自幫我家乖乖青娘設計更好看的頭飾,好不好?去吧,把臉洗洗。”


    朱塬這麽一番話,青娘終於不哭了,點著頭,被洛水攙扶著離開了正屋。


    等青娘離開,朱塬檢查了下剛剛麵前的各種草稿,還好之前一口水不多,稿子沒什麽大礙,隻是自己被嗆得難受。


    寫意又取了一件屋內穿的外袍,朱塬換上,重新在書案旁坐下,接過留白更加小心送過來的一杯茶水,終於看向依舊默默叉手垂頭立在旁邊的女人:“既然不情願待在這裏,就算了。你還有親人嗎,我明天讓人送你離開?”


    暖娘頓了頓,這才確認,小主人是在和自己說話,又怔了下,短暫遲疑,才搖頭,聲音依舊很輕很低:“妾……奴家,沒有去處。”


    說完終於意識到什麽,軟軟跪下,垂著頭,等待發落的模樣。


    立在自家小官人旁邊的留白見狀,又撇嘴,很想說,沒有去處也好辦呢,賣掉也能換幾個錢。


    不過,雖這麽想,留白可不傻,不會在自家小官人麵前說出來。


    朱塬感受著手中瓷杯暖暖的熱氣,看著女人,說道:“我突然發現,之前給你的名字起錯了,未央,未是‘未盡’,央是‘已盡’,再給你一次機會,自己選吧,沈暖未,還是沈暖央?”


    暖娘遲疑著,忽然想到了剛剛小主人哄孩子一樣和青娘說話的語氣,再想這些時日,雖說那天第一晚就讓她睡在外麵通房擔驚受怕了一整夜,還聽了……但,或許,這已經是她此生餘下,最好的居處。


    隻是……


    再次片刻沉默,暖娘終於又開口,依舊很輕很低的小小聲:“奴……選‘暖未’,沈暖未。”


    朱塬點頭:“起來,去歇著吧,明天換一副樣子,不許再這樣冷冰冰的。”


    暖娘又停了停,聲音似乎大了一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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