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卯初,寫意已經穿戴整齊。


    這是朱塬主臥外邊比之前幾個居處都要寬敞很多的一間通房,兩進深的屋子,隔出了裏外兩間,寫意和麻袋睡在外間,這裏是兩張小床,便於進入主臥。裏間則一張通鋪,睡著四個‘詞牌’丫頭,當下也都已經起來。


    交代著留下藺小魚和釵兒、蝶兒兩個丫頭,寫意帶著如夢和木蘭向屋外走去,臨走看了眼通往裏屋的簾子,到底沒有進去,擔心擾著自家大人。


    不過,也是放心。


    昨晚,還是照例。


    早前還沒什麽,自家大人昨晚說過那些事,忽然就患得患失起來。


    四個……嗯,是五個,地位平等,那……五女之外,無論是最本分的寫意,還是最不安的青娘,可都不希望再有誰插進來,至少……不能插在她們前麵。


    對於這件事,哪怕寫意,昨晚都忍不住生出一些念頭。


    為此還反省了一番。


    警示自己,別說做,以後想都不能再想。


    因為明白,若真做了,被大人知曉,自己就別想再留這個家了。


    穿過外間小廳來到堂屋,寫意拉起門閂,剛開門,不同於燒了地龍的溫暖室內,頓時一股寒風撲來。


    大雪節氣前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雖說之後多是晴日,天氣卻越發寒冷起來。寫意還感覺出,這種江南的冷和故鄉山東不一樣,很透骨。不由想起自家大人,身子任弱,這樣的日子還要操勞,寫意想想就心疼。


    若能整個冬日就這樣養在屋內該多好。


    出了門,東廂的留白、洛水、青娘等幾個也已經醒來,還有一些丫頭,燈籠下,留白和洛水還好,青娘卻一副懨懨的模樣,大概是一夜沒睡。


    顯然因為今天的事情。


    寫意昨晚同樣沒怎麽睡好,倒也大致明白,青娘的憂慮和她們不同。


    隻能故作不知,招呼過,寫意又去開了院子東南的一個小門,住在前側東邊一個院子的四位內侍,何瑄、年火兒、蒙裕和尚厘,也都已經在等待。


    這是最初跟隨自家大人身邊的那四個,其他新來的,輕易不會允許進來這邊。


    說起來,早前皇帝陛下令何瑄幾個住近一些時時提醒看顧,自家大人總不習慣,回了金陵,說換了地方,諭令也就過了時效,到底又把幾人打發去了外麵。


    倒也不是外院。


    七重的大宅,裏邊四重算內宅,外邊三層是外院,何瑄他們在正院東外側,從外向裏算是第五層,到底是內侍,也不適合與家丁護衛那般住在外邊院子。


    對於朱塬的安排……


    陛下是主子,大人也是主子,遠遠近近的,還是隻能聽近的。


    其實,也是何瑄幾個對大人放心的緣故。


    朱塬這邊,這是末節,他也相信隻要自己沒事,老朱哪怕知道了,也不會太在意。某人對子孫……曾經已經證明,隻是表麵嚴厲,其實是很縱容的。


    當然,若是有事……


    朱塬也管不了。


    到時候,不管何瑄幾個是不是在這邊時時盯著,結果都不會太好。


    老朱對此大概率不會講理。


    何瑄幾個進來,大家又是一番招呼,開始安排事情。


    偌大的宅院,裏裏外外數百人,隻是每日慣常事務就多不勝數。隻是分派就花了一刻多鍾,事情說完,何瑄幾個再次從東南小門離開,他們會與其他內侍和外院家丁匯合,接取柴水肉蔬並送出日常垃圾之類,寫意稍後還會帶人與外院對接。


    然後是早飯。


    青娘負責自家小官人的一份。


    這是首要。


    此外,當下大宅裏有內外兩個大廚房,主要供應下人,內宅一些院子還有自己的小廚房,也是大人縱容,跟久些的姑娘,可以挑著自己來做,不過,多少還是需要盯一盯。


    外麵的大廚房不用管,屬於何瑄職責,內宅這邊就交給了留白。


    最後是洛水。


    這姑娘今天隻有一件事,看看那本《瑞典誌》謄抄完成沒有。


    這是昨夜討論過‘關雎坊’之後說起的,對於覲見皇後娘娘,四個女人都很忐忑,擔心失禮,追著詢問自家大人有什麽要注意,需不需要準備什麽,朱塬能給出的建議,就是送一份禮。


    禮多人不怪。


    當然,若是送馬氏金銀珠寶,那隻會適得其反。宮內夫妻倆都是節儉性子,看不得奢靡。


    簡單商議,挑了一本朱塬之前交代編寫涉及那些番娘胡女的書籍,而且還有選擇。比如,一些自述小小年齡被轉賣萬裏其間各種坎坷磋磨的,就不適合當禮物送人了,影響心情。


    朱塬親自幫忙選了樓蘭最近完成的一本《瑞典誌》。


    這是某個被朱塬改名為瑪格麗特·細雨的北歐姑娘與樓蘭合作完成的,兩個姑娘都很能幹,相較其他女子的編撰進度,樓蘭兩個不隻是完成了這本三萬多字的《瑞典誌》,還有一本《瑪格麗特行記》也接近尾聲。


    後者就是不適合給馬氏的那種。


    年紀輕輕的姑娘,本是富裕的商家女孩,突然遭遇兵禍,家破人亡,又輾轉萬裏,如同貨品一樣被賣來賣去,九死一生,才終於來到大明。


    簡直讓人看了就想掉淚。


    倒是《瑞典誌》,主要講述瑪格麗特知曉的自己國家的一些基礎知識,包括經濟、政治、曆史、文化等等。隻有三萬多字,主要是時間尚短,從朱塬安排下事情到現在,其實才兩個月不到,又是完全陌生的兩種語言,當下能溝通出這麽多東西,已經很是難得。


    朱塬相信,這份見麵禮送給馬氏,皇後娘娘肯定喜歡,之後的皇帝陛下也會喜歡。


    然而,倒也不能把原本送去,那自己這邊就沒了,因此昨晚連夜吩咐讓樓蘭她們謄抄一冊副本出來。


    寫意幾個還想親自上手,覺得才是誠意,被朱塬駁回。


    四個姑娘抄一夜書,今天就別去見皇後了。


    而且,院子裏那麽多能書會字的姑娘,挑選字體最好的,三萬多字,每人也就幾頁的量而已,都不需要熬夜。


    正屋主臥內。


    知道四個女人惦記今天的事情,朱塬醒得也早些,嗯……相對早些,白日的亮色已經鋪滿屋內。


    睜眼時,恰好見身側一個麵若桃花的姑娘一雙明眸正打量自己,當時的姿勢,被子下,朱塬很沒形象地側身半趴,伸手搭腿,很軟,很舒服。


    因此距離也很近。


    那眸子見朱塬睜開眼,顫了顫,到底沒有躲開。


    朱塬也想了下,才記起,這個叫辛燕婉,是早前送自己手帕的三個姑娘其中之一。昨晚,因為梁丘六娘,就挑了她們三個,當下……另外兩個在身後。


    再說某個名字,第一感覺,挺言情,不太喜歡。


    再問,哦,來自《詩經》。


    頓時就很有內涵了。


    文化的力量!


    厚重!


    對視片刻,朱塬先開了‘口’……湊過去在姑娘唇上吻了下,才笑問:“什麽時候醒的?”


    女子被吻了唇,再覺小男人被子下的一隻手也不安分,頓時更若桃花:“爹……奴也才醒呢。”


    朱塬:“……”


    這一個個的不學好!


    頓了頓,朱塬才又道:“不想起床嗎?”


    女子點了下腦袋,還大著膽子反手輕輕摟過來:“爹可憐可憐奴,下次不知何時呢。”


    說著已是霧眼朦朧。


    當初讓某個妮子幫忙送手帕的時候,還是春日時節,轉眼大半年,如願時,竟已隆冬。


    而且,昨晚……也不算如願。


    若不是當下能夠感受到,辛燕婉都要懷疑……自家大人……是不是年齡還小的緣故。


    這邊說著,身後也有了動靜。


    輕輕纏上來的是麗三娘。


    朱塬記得,這女子當初繡了一片落花流水,還有一段李清照的詞: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都是很有才華的女子。


    可惜,這年代……至少朱塬出現之前,沒什麽用途。


    隨後最裏邊的梁丘六娘也醒來,攀在麗三娘肩頭,小心翼翼地和朱塬說著話,兩張漂亮麵龐疊在一起,如同一朵並蒂蓮花。


    並蒂啊。


    最喜歡了!


    直到有掃興的出現。


    臥室一角矮榻上是就近守夜的兩個丫頭,玉樓春和西江月,平日稱‘春兒’和‘月兒’,兩妮子聽到動靜,殷勤起床,隻穿了薄薄小衫就湊過來要服侍朱塬穿衣,反正,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氣氛無以為繼。


    外間幾個跟著也走進來,除了起床,還是隻能起床。


    收拾停當,很快坐到西廂的飯桌旁。


    本來正屋西側三間的最外間改成了飯廳,想法是朱塬不出門就能用餐,不過,因為不喜歡飯菜氣味留在屋內的感覺,飯廳還是挪到了西廂。


    還是眾芳環繞,一人獨坐。


    朱塬倒是不介意其他都坐下,顯得熱鬧,可惜其他都不願意。


    正與跟過來的梁丘六娘說著話,朱塬見青娘端了一個瓷盅進來,瞄一眼,正要扭頭,又下意識瞄一眼,才發現女人一副疲憊萎靡的模樣,不由笑道:“這怎麽了,不至於吧?”


    朱塬點破,青娘頓時無法再掩內心惶然,放下瓷盅,垂著腦袋磕磕巴巴道:“奴……奴……奴今日,就……不去了吧?”


    朱塬明白過來,召女人上前,拉住她一隻手安撫道:“醜媳婦還要見公婆呢,何況你也不醜,今天就大膽去,而且,唔……你不是很喜歡那個錐……那個,叫……叫什麽?”


    另一邊洛水小聲提醒:“爹,是?髻。”


    “是?髻,”朱塬點頭,又搖頭,瞪過去:“白天就不要亂叫了,喊大人。”


    洛水乖乖點頭,很認錯的模樣:“奴知道了。”


    隨即又轉向青娘:“就戴上你的?髻,你可是唯一一個……”說著大概明白過來,又道:“……還有,若是娘娘問起來,你就說你二十八,當初不就是這麽和我說的嘛……”


    青娘聽朱塬說這些,更是搖頭,顫抖著道:“奴……不敢。”


    不管是戴那象征著名分的?髻,還是說自己28歲,青娘都不敢,特別是後者……當著皇後娘娘的麵撒謊,她哪有那膽子。


    反正……


    糾結了一夜,青娘就是想著……不去,最好。


    因為,擔心去了,被娘娘知道了自己的事情,比如,她都過了三十的年齡,還有……還有……若一時厭惡,或許隻是一句吩咐,她就不能再待在自家大人身邊。


    不知不覺已經習慣,若離了身邊小男人,青娘覺得,自己也活不了了。


    還有什麽可活?


    這麽越想越怕,想了一夜,也因此一夜都沒合上眼。


    朱塬見自己勸著勸著,適得其反,女人還掉起淚來。想想她性子,稍稍斟酌,轉而道:“那就這樣,?髻就不戴了,到時候,你就乖乖的站在寫意她們身後,盡量顯得自己不存在,娘娘也就不會注意到你了。”


    剛剛也反應過來。


    沒自信的人,你把她捧太高,嚇都能嚇死,那就壓低一些。


    果然,朱塬這麽說,青娘反而舒緩下來。


    這都什麽事?


    內心念了句,表麵還是再接再厲,朱塬還保證,今天上午就不做其他了,稍後親自送她們去皇宮,再等著她們出來。


    家長陪孩子高考那種。


    青娘明顯意動,倒是寫意拒絕,還講道理,若是讓娘娘知道朱塬這樣做,反而不妥。


    青娘立刻也就覺得不妥起來。


    於是就說送出門,並且還在家裏等著。


    這麽一一說好,女人終於不再緊繃,朱塬才轉向另一邊樓蘭親自跟著送來的《瑞典誌》,簡單翻了翻,叮囑用普通盒子裝一下就好,不需太精致,又說了其他一些細節,才開始用餐。


    早餐後,送幾個女人出門,時間才是辰時整。


    朱塬平日這個時候可能還沒起床,不過,等寫意她們離開,朱塬也沒有睡回籠覺的意思。恰好何瑄來匯報事情,其中一個是青娘的弟弟黎圭今天想來辭行,明日返回明州,另外還有福建漳州的古仲仁一行打算一起乘船返回,畢竟逗留京師已數月,子侄們留下讀書,他們也該返鄉。


    走之前,也想再見一見朱塬,拜別一番。


    於是就讓人通知,當下有空。


    餞行就算了,不是朱塬端架子,身體也沒完全好,折騰不了,喊來說說話就是。


    這邊正說著事情,前院來通報,關於標準蒸汽機模型,那邊的工匠……希望朱塬再過去看看。顯然是自認也有了突破,朱塬便帶著何瑄出門,一邊說話,一邊趕去外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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