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昨天的騎馬,老朱今日也是坐車出來。


    大家在機械一廠門前說過話,一起先送老朱上車,各人才走向自己的車子或坐騎。


    李善長年齡已經不小,卻也是起馬,因為視野太開,偶然也就發現了一些讓他心裏很有些吃味的細節。


    眾人送了自家主公上車,隻是與自己和常遇春簡單客套,注意力就明顯更多轉向了某個少年平章。


    就像今日一起過來的康茂才和宋濂,還有這邊兩大機械工廠的經理鍾合與金三護,都是與某人依依不舍的樣子。甚至,那宋濂……一副想要拉住少年平章敘談一番的渴望模樣。


    香餑餑嗬。


    有甚麽話非要這時說呢?


    再看自己……


    老李想到了一句不怎麽應景又似乎挺應景的詩:門前冷落鞍馬稀。


    啐!


    小人,一群趨炎附勢的小人!


    內心裏念叨著,老李可受不了這氣,見自家主公馬車開動,不再理會其他,立刻拍馬跟上。


    騎馬護衛在自家主公車旁的常遇春同樣注意到這些細節,卻隻是一笑。


    倒是更多看了幾眼李善長。


    相處這麽多年,常遇春非常了解這位同僚。


    而且,從來不怎麽看得起。


    自家主公名下,無論當初他與邵容、徐達一起的‘三傑’,還是邵容之後隻剩下自己和徐達並列的的‘雙璧’,這其中,可都沒有李善長什麽位置。


    甚至,早些年,主公手下的謀臣,李善長也並不顯眼。


    可惜毛琪、葉琛等人早逝,某個家夥,也算是對自家主公足夠忠心,這些年來種種際遇之下,才不知不覺就到了大明文官之首的位置。


    然而,若說性格能力,一個心胸不廣格局不大的人,能做得了甚麽大事?


    這麽想著,常遇春不由再向後看了眼。


    某個少年平章……這幾日相處,倒是越來越對胃口。若不是那宗室身份多少需要避嫌一些,這幾日年節,常遇春都想邀請對方到家裏吃酒。


    嘖。


    倒是聽說老徐之前和某個少年走得挺近,隻是,那一場‘認祖歸宗’之後,怕今後也隻能主動疏遠一些。公事上無所謂,那私交,就不要再想更多了。


    眼看老朱馬車啟動,連忙跟上的眾人倒是不知道一些無意的言語動作又被左相大人記上了。隻是,與朱塬的交流,都有正當理由啊。


    剛剛又確定了一個正五品的‘綠化司’,作為農部尚書,康茂才就想和朱塬聊幾句,該如何啟動?


    再有宋濂……


    朱塬感覺老頭很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想想肯定是關於《大明月刊》。


    這不急,就沒多理會。


    還有鍾合與金三護,兩位都是以少年平章門人自居的,當然想多說幾句話,何況,臨時又多了一個為親耕大典提供蒸汽抽水機的差事。


    這件事,顯而易見,做好了有大功。


    可……


    若是搞砸了,掉腦袋都不是不可能。


    因此,肯定也希望少年平章能多給些主意啊。


    就比如那傳動帶,剛剛隻說了一個大概,具體到細節,又該如何做呢?


    隻是,跟著老朱跑了一天半,朱塬一時間可沒精力談這些。暫時敷衍過,上了車,靠在裝了彈簧的沙發式座位上,腦袋就開始放空。


    什麽‘綠化司’啊什麽《大明月刊》啊什麽親耕大典啊,先放放,放放啊,等假期結束再說。


    今天晚上可還有一場‘洞房’呢。


    小登科。


    馬車跟隨老朱一路前行,本是要繞過玄武湖,一直送到太平門,再從島上陸路返回大宅。不過,到了玄武湖北岸,老朱就又傳話過來,說是讓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不用跟了,在這邊乘船直接回家就行。


    朱塬這麽聽話的晚輩,當然照做。


    雖然沒繞遠路,回到家,時間也已經臨近午正。


    關於留白,完全按照了上月寫意的流程來辦,內宅裏,本就沒有卸下的年節時的燈籠紅綢,今天更多了一些,顯得越發喜慶,同樣還有女伶的曲子和豐盛的午餐。


    還是內宅前院的書房。


    眾芳環繞著,熱鬧地吃過午飯,聽著咿咿呀呀的曲子,很快午睡過去。飽飽的一覺之後,再次醒來,時間也來到傍晚。


    精神不錯。


    於是,簡單的晚餐後,沐浴更衣一番,就來到臥房。


    明亮的紅燭下,好像某些場景重現。


    主臥床邊,一身大紅衣裳的留白挺身而坐,從頭到腳的華麗點綴,更添姑娘顏色。


    朱塬覺得很好看,就一直站在床邊欣賞,如此好一會兒,直到留白一張小臉在燈光下從粉紅到豔紅,再到酡紅。實在受不了,終於小聲喚道:“官人……”


    這是寫意姐姐教的。


    說是上月的那個晚上,大人就要她喊‘官人’。


    大人喜歡,當然要喊。


    而且,留白還無師自通,原本,這時候應該起身服侍自家大人的,不過,今天……可不好,打算一直坐著,這樣才會顯得自己比大人矮。


    大人恁樣的人物,自然不在乎這些,可她們女兒家,當然要多替自己男人想一些。


    要知道,大人可是總托詞自己年齡還小的。


    這等借口,可不能讓大人一直用。


    要不然……


    嗯。


    聽丫頭帶著羞意地出聲,朱塬才走近一些,捧起留白嬌小臉龐,低頭吻了吻,問道:“感覺怎麽樣?”


    留白很是羞怯,當下卻努力抬頭與自家大人對視,輕聲道:“奴……很歡喜呢……一直,一直想著這一天……”這麽說出口,到底又羞起來,本能地轉移話題:“官人……奴這一身,可是喜歡?”


    “喜歡啊,”朱塬笑:“不過,你可是有點不分主次了。”


    留白眨了眨眼睛,還有些小擔憂。


    怎麽了?


    朱塬跟著已經道:“其實,問題在於……沒有這一身,我更喜歡啊。”


    留白明白過來,隻是……已經紅潤至極的臉龐,卻也無法更紅,隻能小小躲一下自家大人目光。腦袋也空空的,感覺自家大人稍稍用力,也便軟軟地躺了下來。


    ……


    正月初四。


    清晨,醒來後第一反應,要賴床。


    不隻是朱塬要賴床,留白也想賴床。今天……若是起來走動,怕是要被調笑。


    可惜沒能賴成。


    巳正的時候,寫意進來,見自家大人已經醒來,就在床邊說起事情:“大人,宋大人上門了,還有一些商家……辰時末就到了,已是等了半個多時辰。”


    朱塬摟著因為害羞把自己藏到被窩裏的留白,一時沒反應過來:“誰?”


    “宋濂,宋大人,聽何瑄傳話,是為那……廣告之事而來。”寫意說著,想想又補充:“……近幾日,大人放風說要為那《大明月刊》……嗯,‘招商’之後,就有不少人上門呢,隻是年節緣故,大人還沒來得及看這幾日的訪客單子。”


    朱塬除夕那天早上匆匆瀏覽過洪武二年一月份的《大明月刊》定稿,其他都沒問題,不過,當時臨時想到,老朱給出的10頁廣告,不能隻有自家的‘致用齋’一個,那就太木秀於林了,於是傳話出去。


    兩個字:招商。


    現在,怎麽回事?


    朱塬想起昨天見到宋濂,對方就一直欲言又止的模樣,今天還又上門,看來是真出了問題。


    沒辦法,起床吧。


    穿衣洗漱後,想想別人都等了那麽久,朱塬簡單吃了一個小籠包子先墊了墊,就來到外院待客的正廳。


    不過,暫時隻喊了宋濂一人進來。


    明明是年節,宋濂卻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進門施禮後,直接送了一份單子過來,一邊道:“平章,此事……還是你來決定,又或……若是不成,就秉明陛下處置吧。”


    朱塬一頭霧水地展開單子,轉眼就有些明了。


    手中這一頁,大概類似於報價列表,其中,最上首的,署名‘弈瑧海洋貿易公司’,願意出2萬兩白銀購買這一期《大明月刊》的兩頁廣告。


    相比老朱限定的1000兩白銀一頁,這相當於直接將報價提升了10倍。


    弈瑧,朱塬是有印象的。


    當初在明州,總計發放了12張海商牌照,其中兩家是國企,分別為‘金陵海洋貿易公司’和‘明州海洋貿易公司’。


    另外十家私企,朱塬立了規矩,私人企業不許用地名取名,免得萬一出了事情,影響一地的名聲。


    於是,當朱塬和華高有所參與並與揚州傅家、蘇州沈家合作的那家海貿公司起名‘恒泰海洋貿易公司’之後,其他九家,也都一板一眼地跟隨。


    大致上,除了頭兩個字,後麵都跟著‘海洋貿易公司’。


    當下單子上的‘弈瑧’就是其中之一。


    朱塬還知道,這是第二批放出拍照中的一張,因為當時要等待大軍收複廣東,第一批隻放出七張牌照,留下了三張給廣東各地的商人。


    當下倒是沒想到,這些海商會跑來爭搶《大明月刊》的廣告版麵,還開出這麽高的價格?


    瘋了吧?


    不過,再往下看,自家的恒泰也在其中,不僅如此,還有另外兩家,‘永傳海洋貿易公司’和‘慶尚海洋貿易公司’。這也有印象,兩家的法人,一個是泉州海商胡耆,一個是溫州海商池經。


    再大概瀏覽一遍,這張單子上總計不到二十家商號進行了報價,其中海商就占了四家。


    朱塬一開始覺得有些明白,看到這裏,忽然又不明白了。


    海商搶廣告。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雖然不明白,但可以想像,隻有這四家,並不是另外六家沒有投廣告的意思,大概率……消息還沒有更多地傳開。


    抬手摸了下額頭,想不明白就不多想,朱塬看向宋濂:“大人,具體怎麽回事?”


    宋濂把單子送出,當下明顯就輕鬆了許多,本來正捧著內侍送上的茶水啜著,聞言放下杯子,想起這幾日的遭遇,又苦起臉:“平章,這幾日……下官倒是品嚐了甚麽叫‘門庭若市’。嗬,都是來跑我這門路想要投廣告的,想來平章這邊……唔,看來平章一時還不知,也是……平章這幾日都是忙碌。”


    其實,老宋是想說某人家門檻比較高的。


    畢竟不是自己一個小小的正四品起居注,朱塬這邊,官職上是從一品的中書平章政事,同時還是皇室宗親,因此,某人不想見誰,除了寥寥幾個,基本就可以不見。


    宋家不行啊。


    就算是那些商戶,人家倒是沒官沒品,可……手裏拿了某個勳貴的手書,或者被哪個大人家的管家陪著……老宋就不能不見。


    這幾天,基本都是如此。


    廣告版麵!


    人家也不白要,一開始就說了,該多少錢就多少錢。


    然後,發現競爭者有些多,版麵還有限……聽說總計10頁,那少年平章一家就占了6頁,隻剩4頁空餘,於是就開始抬高價格哄搶,短短兩三天時間,就把價格抬高到了一頁一萬兩的高位。


    一萬兩啊!


    錢就不是錢麽?


    反正,宋濂昨天就想和某人說一說,可惜某人沒給時間。


    再就是今早,連左相大人都開了口,悄悄派了下人陪著一個豪商過來,也不多,就要兩頁。


    兩頁……


    對比某人的六頁,是不多啊。


    可……


    該給誰不給誰的,一個個的……實在沒辦法,宋濂就隻能跑來朱塬這邊,見不到少年平章,今天就不打算回去了。


    因為回不去。


    回去就是得罪人。


    宋濂自詡沒有同為‘浙東四先生’的劉基那麽強項,他誰都不想得罪,也實在得罪不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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