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的一夜。


    第二天,正月廿二,夜間就起了北風,清晨時就已經是一片陰沉景象。


    朱塬在溫暖的室內感覺不出,聽采桑說起,才知道變了天,還零零碎碎地有雪花落下。


    想起老朱昨天還感慨,怕又要來一場春旱,這下……倒是不錯。


    對於朱塬來說,更好一點在於,天陰了,風還那麽大,恰好可以賴床了啊。


    於是就賴床。


    昨夜盡力服侍的洛水當然也陪著賴床。


    可惜,到底沒能賴多久,就來了事情。


    寫意站在床邊,看著被窩內隻露了一個腦袋的自家大人,還有身後麵若桃花的洛水,很是不想過來打擾,還是隻能說道:“歸義侯府的一位下人,帶了很重的禮過來,說是……希望大人幫著美言幾句。”


    寫意說著,還遞了一份禮單過來。


    朱塬接過禮單,身子向後麵洛水靠了靠,問道:“歸義侯是哪個?”


    歸德侯,歸命侯,歸義侯……


    朱塬知道這三個,但,一時間還真有些分不清誰是誰。可別是至正帝來給自己送禮啊,那就太敏感了。


    本來摟著自家大人的洛水探出素手,幫著翻開禮單,輕聲道:“蜀中那個。”


    哦。


    明昇!


    於是看向單子。


    倒是沒有俗氣的金銀,不過,卻也是一長串的各種珍寶奇玩字畫,甚至還有美姬六人。


    朱塬一邊瀏覽著,一邊問道:“剛剛說什……嗯,讓我幫忙……”


    這麽說著,朱塬又搖了搖頭。


    不需要寫意再提醒,朱塬大概明白過來,說到底,還是之前方國珍擔心的那些。


    而且可以理解。


    不說蜀中,最近,大明連甘肅都已經拿了下來,國土越發廣袤,根基越發穩固,然後……按照曾經的一些慣例,往往就是要對前朝的遺老遺少們做一些清理的時候了。


    古往今來,曆朝曆代,能如蜀漢劉禪那樣得一個善終的失國帝王,終究是少數。


    更多還是南唐李煜、後蜀孟昶等等那樣,在天下穩定後,也就不知不覺地死於非命。


    再說曾經的這一段。


    明昇,明玉珍的兒子,還有陳理,陳友諒的兒子,都是登基稱帝過的那種,歸降之後,在金陵住了一些年,待到天下穩定,就被老朱一起打發去了高麗。


    理由是擔心兩人年少受人蠱惑,為了保全其家,才遠遠地打發開。


    這應該是老朱的真實想法。


    已經奪了天下,對兩個後輩,相比趙宋,老朱有足夠的胸襟不做斬盡殺絕的事情。


    陳理不太清楚,但,明昇……去往高麗之後,結果是很不錯的,幾百年後,明氏在半島上還成了一個大族。


    不過,當下的問題是,某個剛剛來到金陵的歸義侯……不對,不是那少年,才12歲的小孩子能懂多少,因此,應該是明昇的母親彭氏,擔心家族之後遭到清算,才派人過來給朱塬這個眾所周知的皇帝寵臣兼皇親國戚送禮。


    理論上,這廟拜的沒錯。


    朱塬確實是能影響老朱決定的那個人,如果他願意說話,加上老朱本來就沒有某些心思,事情肯定能成。


    可……


    問題是,朱塬不想蹚這種渾水啊!


    現在,另一個問題還在於,人家已經把厚禮送上了門。因此就難保消息不會流出去,到時候,不管吃不吃羊肉,都已經惹了一身騷。


    臥室內。


    無論是寫意還是洛水,都明白事情的敏感性,一時間也都沒有說話,等待自家大人決定。


    朱塬無意識地翻著那本禮單,腦子裏不斷斟酌,過了一會兒,終於理順。


    坦誠就是。


    將禮單遞回給寫意,朱塬道:“讓何瑄進宮一趟,帶上這份禮單,再把剛剛的那些話,讓何瑄給祖上複述一遍。就這樣,讓何瑄立刻出發,快去快回。”


    寫意接過禮單,應了聲,想想又道:“歸義侯家……先打發走麽?”


    朱塬搖頭:“暫時不用,讓他們等著。”


    寫意答應著離開。


    等寫意出門,身後的洛水朝自家大人身上貼了貼,聲音柔柔:“官人,怕也餓了,可要起來?”


    “不起,外麵刮風下雪呢,”朱塬還是賴床,不過,想想示意一旁的采桑:“送水過來,我要刷牙漱口一下,另外,讓六兒……她們三個,都過來……嗯,還有徐氏。還有,我懷表呢,幾點了?”


    ……


    這一場陰鬱,風不小,金陵城的溫度降了很多,但稀稀落落的雪花卻一隻沒有加大,連地麵都不見濕意。


    寒風中,匆匆去往宮中又匆匆返回的何瑄來到內宅這邊,與等待許久的寫意說了幾句,寫意重新接過那份禮單,再次走向正屋。


    來到裏間臥室,自家大人還沒起床。


    而且,帷帳還重新放了下來。


    寫意知道,剛剛洛水已經起身,內裏其實換了人,卻也沒有掀開,下意識抽了抽鼻子,感受著某種特別的淡香傳來,一邊道:“大人……”


    內裏響起聲音:“嗯?”


    “陛下……”寫意停頓了一下,才接著道:“……讓何瑄傳話說,就收了吧。”


    “嗯,那就收了吧。”


    寫意應了聲,還想說什麽,到底隻是看了看這邊守著的兩個丫頭,便退出了屋子。


    來到院外,何瑄還在等待。


    寫意將禮單交還給何瑄,又補充:“人就不見了,禮物收進來就行。”


    送走何瑄,寫意想想禮單上那些物事。


    又歎氣。


    各種文玩字畫的,大概又要被自家大人預定捐給那博物館或圖書館什麽的,自家能留下的……就那六個美姬了,可……那些個,她可真不想要呀。


    轉身。


    恰好見東廂門口,留白朝外探了探身子,看向正屋方向。於是走過去,之前的情緒也掃開,笑問:“看什麽呢?”


    外麵太冷,留白嘟著嘴縮回身子,等寫意跟著進屋,一邊小聲嘟囔:“徐娘半老。”


    寫意轉向左邊裏間,剛要坐下,聽留白這麽說,抬手作勢朝妮子臉蛋擰去,被躲開,倒也不追,隻是道:“這詞可不能亂用,大人聽到,會生氣的。”


    徐娘半老,說的可是南朝梁元帝妃子徐昭佩的事情,而且,可是一段很不光彩的事情。


    那等醃臢,寫意連想都不願多想。


    留白當然也知道這個詞匯的出處,見自家姐姐在桌旁坐下,自己也跟著坐下,卻沒有去拿針線,下巴墊著胳膊趴在桌上,帶著幽怨和無奈:“姐姐,大人……扭不過來了呀。那徐氏……”


    丫頭說著,抬起手掌,豎起四根手指,晃啊晃,嘴裏嘖嘖有聲。


    寫意都懶得作勢紮過去,頓了下,才也帶著幾分無奈道:“急什麽呢,等你再長個幾歲,不也就夠了。”


    留白煩惱地搖晃起腦袋:“哪裏夠呀,我要明年才滿二十。”


    “二十不小了,”寫意見她模樣,倒是覺得有趣起來,示意屋內默默立著的兩個丫頭:“想想點絳她們……”


    “嗯哼……”留白果然想了想,還生出幾分得意感,轉向一旁的點絳唇和玉樓春,學著自家大人語調:“帶魚!”


    兩個丫頭:“……”


    這個咱知道。


    叫‘五十步笑一百步’!


    不過,麵對留娘,她們可不敢說出來。


    姐妹兩個說了一會兒話,外麵就再次傳來聲音,寫意不想起來,吩咐道:“你去看著,把禮物收到東院樓裏吧。”


    留白還不知道之前老朱的回話,疑惑道:“能收麽?”


    “陛下開了口,能收,”寫意說著,又搖頭:“反正也隻是暫存家裏。”


    留白聽到前半段,剛生出雀躍,就被寫意澆滅,怏怏起身,想想又道:“到時候,大人總會留一些的吧?”


    “會的。”


    寫意點頭。


    又想起那禮單裏的六個美姬。


    這又送不去那什麽的博物館,就隻能自家留著。


    想著這些,見留白要往外走,寫意又叮囑:“喊上洛水姐姐,她應是去了西院。”


    洛水見多識廣,可以幫著區分定品,這是她們兩個不具備的。留白也知道這個,‘嗯’了一聲,身影已經出了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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