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的消息傳到金陵,時間是二月二。


    龍抬頭。


    朱塬這天中午在府內宴請剛剛抵達的戴三春家人,還有醫部尚書孫守真作陪,不過,桌上卻也隻有三個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在偏廳由寫意陪著用餐。


    話題正聊到即將落成的醫賢祠,宮內就傳來消息。


    讓朱塬立刻去開會。


    麵對詢問,因為孫守真和戴三春也是朝廷大員,信使才提前透露了一點,涉及軍事,明州方麵……出了變故。


    朱塬匆匆抵達皇城,來到東閣內的會議室,其他人都已經抵達。


    施禮後,走向自己位置坐下,麵前已經有一疊提前謄抄好的文書,朱塬看了眼會議長桌末尾豎板前正親自在一張海圖上描畫的測繪使塗霄,便收回目光,瀏覽起麵前的文書。


    首先是關於定西軍突襲嘉興以及海軍方麵及時應對並在岱衢洋全殲這股賊寇的捷報。


    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列舉的非常詳細。


    甚至,還包括之前趙定西和陳寧過去一年時間去往倭國並迅速發展壯大的曆程。


    再就是這一次。


    以倭國海商村田門衛為內應,先行抵達大明,以行商之名在各處奔走刺探,並且將消息悄悄傳回。


    接著就是為了複仇的陳寧說服趙定西後,一手策劃的嘉興海鹽石木鎮慘案。


    再然後。


    襲擊上午發生,憑借朱塬構建了一年的煙火傳信係統,明州海軍都督府當天收到消息,華高敏銳地做出了判斷,精準布局,當天下午,就將趙定西所部堵在了岱衢洋。


    夜戰一場。


    全殲。


    戰報之後,還有其他附屬。


    第一份,是海軍都督華高主動承認錯誤,坦誠江浙一代海防出現了疏漏,沒有在長江口外的佘山洋和內裏一些的大戢洋做出足夠布置,才讓海寇一路長驅直入,進入了杭州灣。


    因此,都督大人自請朝廷責罰。


    第二份,是營海副使劉璉主動承認錯誤。


    劉璉強烈反思了自己之前對於技術保密的不夠重視,甚至恰恰相反地希望相應知識更多流傳出去的錯誤認知。


    同時還拉上了海軍和營海司。


    劉璉認為,兩大部門,對於這件事……也同樣都不夠重視。


    因此導致某個少年營海使小大人去年傳授的諸多知識在明州廣泛流傳,甚至傳到了海寇手裏,結果也導致,這一次,趙定西所部利用牽星儀、望遠鏡和明州流傳而出的精確海圖,幾乎沒有誤差地長驅直入到了嘉興。


    可以想見,若是沒有這些輔助,趙定西所部即使到了大明近海,也不可能精準地找到要襲擊的目標,更可能在四處遊掠過程中就被明軍發現,並做出應對。


    綜上,劉璉希望朝廷盡快立法,對諸多航海技術……乃至其他各種敏感技術,進行嚴格的管製。


    明州方麵,某個自認的戴罪之人,願意在營海司範疇內,親自負責此事。


    兩份認罪書之後,還有關於朱塬去年構思的輪船在這次海戰中發揮重要作用的一些總結。


    因為輪船的速度足夠快,戰鬥中也擁有相當的靈活性,這才使得這一次岱衢海戰,鎮海左衛指揮使夏亥所部不僅能夠及時抵達岱衢洋口,堵住了趙定西所部的去路,還在之後的海船數嚴重劣勢的情況下,依舊成功地纏住了趙定西無法脫身,為大部隊抵達創造了時間。


    當時時間緊迫到什麽程度?


    若是夏亥所部晚到半個時辰,讓趙定西進入了岱衢洋水道,哪怕之後能夠跟上,想要阻截,也是難上加難。一旦趙定西所部穿過隻有五十裏的岱衢洋水道,進入另外一邊的昌國諸島外海,那更是追無可追。


    因此,海軍希望接下來能夠更多建造新式輪船,作為海軍的製式戰船。


    輪船之外,另外一份文書,還對火器的運用進行了總結。


    事情還是和朱塬相關。


    去年離開前,朱塬給華高留下的練兵方向,就是盡可能發展以火器為主的遠程打擊戰術,在敵人靠近之前就消滅對方,而不是繼續傳統的接舷跳幫。


    華高顯然非常認真地進行了執行。


    這次海戰的兩個階段,開始的時候,夏亥所部率領四十餘艘輪船之所以能夠糾纏住趙定西,依靠的就是攜帶了大批遠程火器。


    要不然,雖然帶來兩千人,但因為己方戰船不僅太少也普遍太小的緣故,被敵人近身的話,別說跳幫,趙定西所部的一幹大船,隻是依靠純粹的撞擊,就能讓己方海軍無力招架。


    接著是第二階段。


    進入夜戰,明軍雖然占了優勢,但傳統上,也最容易被困獸猶鬥的敵人拖入混戰狀態。


    這次之所以能夠避免,除了吳禎的出色指揮,還有一點。


    依舊是火器。


    明軍隻是憑借火器,就將大部分試圖靠近的敵船打擊到崩潰,最大程度避免了近身搏殺。


    因此,海軍方麵提議,火器,與輪船一樣,接下來需要更加重視起來。


    其中還提了一句。


    某個已經卸任的少年營海使,現在的中書平章政事,去年可是答應了的,回京之後就會親自操持火器相關。


    然而,這件事,動靜……好像不夠大啊?


    朱塬飛快翻完麵前的一疊文書,抬頭時,周圍的左相李善長、平章常遇春、兵部尚書傅瓛、右禦史大夫鄧愈等人也都已經看完。


    隨即是上首的老朱開口,示意對麵的某個測繪使:“塗霄,你再給大夥捋一捋這一戰。”


    塗霄剛剛在一張江浙外海輿圖上繪製了完整的敵我雙方軍事路線圖,這也是當初自家先生隨口教授,當下聽到皇帝陛下吩咐,恭敬答應一聲,看了眼室內眾人,轉頭示意圖上一條代表著敵軍的藍線,開口道:“此戰開端,是號稱‘定西軍’的趙定西所部海寇自倭國出發,耗時17天,抵達我江浙外海,根據奸細通報,經佘山洋、大戢洋和王盤洋,於正月廿九來到嘉興海鹽石木鎮。”


    塗霄說道這裏,左相大人已經忍不住,明知故問:“那海寇,怎能如此精準嗬?”


    這話說出,會議室內眾人沒有看向左相,而是都下意識瞄往李善長一旁的某人。


    某人提出了經緯度的概念。


    某人組織了大規模的海圖測繪。


    某人還教授了從那‘風向’到‘洋流’的一連串航海相關知識。


    某人……


    某人……


    感受到眾人看來,朱塬卻隻是老神在在。


    古怪氣氛中,還是皇帝陛下偏袒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開口道:“那劉璉不都認錯了麽,那營海使,還有那海軍都督府,一幫子蠢材,該當了機密守住的技藝都沒能守住,讓那海寇得了去,又能奈何?”


    大家:“……”


    老朱又擺了擺手:“此事先不說,塗霄,你繼續。”


    塗霄也便繼續。


    接下來,基本也都是大家在戰報上能夠看到,隻是塗霄以更加形象的方式將這次戰鬥在海圖上演示了一遍,讓眾人更加一目了然。


    等塗霄說完,退在了會議桌末尾坐下,老朱看向眾人:“各位卿家,都說說?”


    然後,會議室內諸位,倒是又下意識看向某人。


    這一場……其實沒甚麽可說的。


    若是要開口,某人倒是挺合適。


    因為,整個事件,從緣起到結束,好像處處和某人無關,但又處處和某人相關。


    就像……


    剛剛左相大人為何會念叨那一句?


    誰不知道左相小心眼啊。


    左相那根本不是想要牽連怪罪,那是……


    嫉妒!


    見一時間沒人開口,老朱直接點人:“百室,你先說。”


    老李:“……”


    我說甚麽?


    難道說……我嫉妒?


    要知道,剛剛瀏覽麵前的一疊文書,無論是戰報,還是兩位大員的請罪,乃至之後各種細枝末節,其中……全部都頻頻出現某個少年的影子。


    甚至直接為對方請功的句子都不少。


    李善長不想認可,但,不憑良心,憑腦子……


    若不是某人主導的沿海燈塔係統……


    若不是某人提議建造的輪船……


    若不是某人要求發展的遠程火器戰略……


    反正,沒有某人,這次海寇侵襲,海軍方麵根本就不可能做出及時應對,更別說一場‘岱衢大捷’。


    上月才是‘白海大捷’啊,這一次……


    嗯。


    不對。


    算算時間,正月廿九,還是上月。


    短短一個月內兩次大捷,不說眼下這個,就是再之前的白海大捷,追根溯源,還是某人提出的‘殺雞儆猴’策略。因此,就算白海大捷的首功是湯和,但,若是細論起來,能夠這麽順利地收複甘肅,某個少年,也簡直是居功至偉了。


    李善長相信,所有這些,自家主公肯定都記在心裏。


    再說眼下。


    李善長倒是想要根據那兩份認罪文書牽連一番,但,他也不是沒腦子,自家主公也不是昏君,在場都看得出來,雖然其中有因有果,但,若是那趙定西所部沒有得到那些個航海技藝,難道就不會侵襲大明了嗎?


    甚至,若是沒有襲擊嘉興,而是去了福建或廣州,或者往北去山東,對於地方,終究也隻會是以有備攻無備的一場劫難。但那樣的話,海軍更是無從應對。


    畢竟地方上的臨海衛軍雖說歸屬海軍轄製,但海戰能力……實在一般。


    目前的大明海防,核心還是明州那海軍六衛。


    趙定西所部直接撞上來,被海軍幹脆利落的消滅,實際上,反而是為大明沿海避免了更多戰火。


    總之就是,若自己想要借題發揮,隻會自討沒趣。


    不過,左相大人多小心眼啊,也實在是不想順水推舟,稍微斟酌,就有了主意,不提這場戰事的相關,而是道:“主公,戰報提及這定西軍……八成都是倭人,這也可算是倭國侵犯我大明海疆,臣以為,咱們可不能就此善罷甘休!”


    既然你海軍這麽厲害,哼,咱就再給你們加加擔子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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