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沿海,冬季的帶魚汛是從北方外海聚集後由北向南地洄遊,春日的小黃魚汛,則是類似夏季的大黃魚汛,從南部外海匯聚,向北洄遊。


    按照某個少年平章的理論,這些……與溫度、食物和生殖有關。


    具體的,營海司下轄的明州海事學堂已經開始了更加細致的研究。


    時間進入洪武二年的三月。


    去年沒能趕上,今年,算是營海司成立之後的第一次春捕。


    再前一些的二月底,營海司的春捕團隊就來到象山外海,並且在二月廿六那日,確定了魚群位置,正式下網。


    營海司今年給金陵那邊上報的全年捕撈目標是300萬擔,這意味著春季、夏季和冬季三次漁汛,平均每一季都要捕撈100萬擔。


    小黃魚汛預計持續的時間較短,隻有兩個月左右。


    因此,想要達到單季100萬擔的目標,平均每天捕撈不能少於1.5萬擔。


    實際是……


    二月廿六那天,第一次下網,今年準備更加充分的情況下,營海司單日收獲就達到了2.7萬擔。


    再到當下。


    這是三月初七,傍晚時分,被少年平章安排成大型漁船的5000料巨舟上,依舊趕來第一線主持捕撈大局的營海副使方禮在這一天收工之後,很快拿到了初步的統計數字。


    單日……3.9萬擔!


    方禮知道,這還不是極限。


    春日裏的小黃魚群還在聚集,並且一路北上,預計小黃魚最密集的區域在長江口外的佘山洋。


    到時候……


    簡直不敢想。


    因此,按照目前的單日進項,大概率結果,隻是今年的春捕,營海司的小黃魚捕撈量,就將輕鬆突破200萬擔。


    兩百萬擔啊!


    而且,更高……也不是沒有可能。


    同樣的,另外兩季漁汛,其實也有著這份潛力。


    畢竟營海司自從成立開始,一直在源源不斷地建造漁船,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探索漁場,甚至,連魚獲的後續處理,也都在持續進行著各種改進。


    這一切,按照某個少年平章的《經濟之學》,都是在提升生產力。


    更高的生產力,當然會帶來更多的收獲。


    當下,看到今日的捕撈結果,方禮一邊親自寫了一份報告連夜送去明州,一邊召集部署開會,核心……還是少年平章一直在灌輸的,不能竭澤而漁。


    接下來幾日,方禮打算不再追求產量,而是要增加篩選環節。


    太小的魚,必須當場放掉。


    這也不得不說,朱塬持續不斷的灌輸,到了現在,效果可謂顯著。


    除了要釋放小魚,方禮還提醒了一下隨同船隊一起過來的明州禽類養殖公司兩位負責人,林久和匡三,必要的時候,哪怕直接用大魚喂養鴨子,也絕對不能用還沒長成的小魚。


    朱塬去年確定了人工孵化項目之後,冬捕還處在醞釀階段,季節又不太對,到了這次春捕,養殖公司的正副經理林久和匡三,直接帶了10萬隻近期剛剛孵化好的鴨苗過來。


    目標是實驗一個‘隨船養殖’項目。


    若是能夠成功,接下來的海捕過程中,魚獲下水的運輸都不再需要,直接就近喂食。等兩三個月的漁汛結束,隨船養殖的鴨子,離開時是鴨苗,到了岸上,大概就已經是成鴨。


    不僅如此,得到成鴨的同時,養殖過程中產生的鴨糞也會收集起來,更進一步得到一批肥料。


    鳥糞實驗的結果已經傳遍大明,營海司這邊,更是一清二楚。


    鴨子吃的是魚,得到的糞便,和鳥糞或許有些差距,但,其中……那莊稼緊需的所謂‘磷元素’,定然也不會缺少。再進一步,鴨子上了岸,從羽毛到肉身,同樣也是全盤利用,一點都不會浪費。


    方禮的信,第二天就到了定海。


    營海司和海軍都督府近期已經在籌備洪武二年的第一次海運輸糧。


    去年……


    營海副使劉璉記得很清楚,第一批糧食離開定海,時間是三月十五,今年,按照越活越矍鑠的柳老七觀察,第一陣可以出海的南風,大概也就是這幾天。


    而且,相比去年的匆忙與忐忑,今年,一切都顯得更加遊刃有餘。


    特別是多了那可以精確計時的刻表之後,營海司在主持海運的同時,今年還會進行涉及到經度的更加精確的測繪。


    想到那刻表,想到那少年平章所講過的種種知識,若不是身份所限,劉璉真想親自出海一次。


    除了第一次海運輸糧,待南風起時,海軍方麵,也將組織一支遠征船隊。


    目標是倭國。


    岱衢之戰的後續。


    按照少年平章的規劃,打算建立一個海外基地,作為護商之用,同時震懾倭國,乃至為將來更進一步的軍事行動做準備。


    若是一年前,劉璉絕對不會同意。


    現在……


    看過了那《經濟之學》的‘生產篇’,又結合少年平章曾經說過的種種,即使那‘分配篇’還沒有出爐,劉璉也已經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


    雖然吧,作為一個正統的儒生,劉璉覺得,這,好像不太好。但,作為一個華夏百姓,想像前些天才剛剛發生的石木鎮慘劇,吐血之後的劉璉,思維已經發生了太多改變。


    既然生在這片土地上,無論為官為民,總是要更多為自家的百姓著想。


    其他的,今後,就隻是其他的。


    收到方禮的傳報,劉璉立刻召集營海司諸人,商討其中內容。


    當初報上今年300萬擔的海捕目標,營海司上下,乃至京師那邊,其實都知道,這是一個非常保守的數字。可……當下的現實,還是有些超出預期。


    隻是在南部初期的試水階段,這還沒到最後的佘山洋聚集區呢,單日就已經達到了3.9萬擔,那麽,接下來……單日海捕體量,再翻一倍都不是沒有可能。


    畢竟,這一次,比起去年冬捕的1300餘艘大小漁船,今年的春捕,營海司在明州這邊出動的漁船數量,已經超過了1800艘。


    另一方麵,捕撈小黃魚,難度也要比捕撈帶魚低很多。


    按照方禮報上的單日捕撈體量,稍微計算一番,保守估計,這次春捕,也能收獲200萬擔魚獲。甚至,如果努力一下,一次性達到全年的300萬擔目標,都不是沒有可能。


    單季300萬擔,全年……怕是能衝一衝1000萬擔了。


    這還隻是明州啊!


    劉璉知道,差不多的時間,廣東、福建和山東三部營海分司,都已經先後開始了今年的春季捕撈。


    即使都隻是第一年的試水,三部營海司加起來,單季百萬擔收獲,總是會有的。


    那麽,全年呢?


    這麽一番計算,得到的結果,營海司上下,振奮之中,甚至都有些惶恐。


    因為……


    今年或許還弱一些,但,按照當下的進度,隻怕到了明年,沿海各司……一年捕撈的魚獲總量,就要超高大明的糧稅收入。


    如此龐大的一份進項,對應的資源,能支持這個國家做多少事情啊!


    會議結束,劉璉也匆匆起草了一封奏疏,送去金陵,是報喜,也是……討一下建議。


    額外創造一份大明糧賦,這感覺……實在讓大家有些把握不住啊!


    金陵。


    老朱在三月初十這天收到了劉璉的奏報,同樣振奮到甚至有些無措。


    皇帝陛下也感覺自己有點把握不住。


    於是……


    遇事不決,二三世孫。


    朱塬來到宮中,看到劉璉的奏報,欣喜之餘,稍稍給老朱分析了一番,皇帝陛下就不再那麽忐忑。


    就算明州那邊今年捕撈數量達到1000萬擔,又如何?


    按照朱塬之前給出的某個全新單位,‘噸’,計算一下,1噸相當於1000斤,1000萬擔,其實不過100萬噸。


    短短一年多時間,能有這樣的成績,確實足夠讓人得意。


    然而,這距離朱塬記憶中大明沿海的千萬噸級別海捕潛力,還差的很遠,更別說幾百年後全球上億噸的年度海捕體量。


    祖孫兩個商議一番,這一次,倒是老朱主動提出,還是要限製一下。


    避免竭澤而漁。


    大海是塊田。


    然而,這樣一塊上好田地,既然連耕作都不必,隻需要去收獲,那就更該珍惜。


    老朱也從朱塬的分析中發現了問題。


    現階段,大明的海捕,終究隻是距離海岸最多不過一二百裏的近海進行捕撈,相比起來,幾百年後,海洋捕撈可是能延伸到千裏之外的遠海的。


    看現在,這就相當於當下隻是在大海這塊田地中暫時的很小一塊地方上進行騰挪。


    小小的一塊地方,潛力終究有限。


    因此,更應謹慎。


    斟酌之後,老朱很快親自回信,要求明州營海司將今春的海捕體量鎖定為200萬擔。


    隻要目標達到,就立刻停止海捕。


    接下來的兩季漁汛,也是如此,全年不得超過600萬擔。


    明州的海捕潛力當然不止600萬擔,今年暫時如此,後續,計劃是逐漸增加海捕範圍,並進行一些更加精細的運作,確保大海這塊田不會遭到破壞的同時,將產量更進一步提高到1000萬擔。


    明州達到1000萬擔,就要開始鎖定。


    直到進一步開拓遠海。


    在此基礎上,明州多餘的生產力,則向另外三大營海分司轉移。


    最終的方案,未來三年時間,基本也契合第一個‘三年計劃’,明州的營海司,海捕目標為年度1000萬擔,另外三家,各自則是達到300萬擔左右。


    全部相加,大明營海司三年後的年度海捕目標,鎖定為2000萬擔。


    每年2000萬擔,這是朱塬最初定下的10年期目標。然而,實際執行起來,卻隻需短短的三四年而已。


    這還是在朝廷主動捆縛手腳的情況下。


    因此,事情確定,不隻是老朱感慨,朱塬自己也難免感慨。


    感慨這大海的豐饒。


    更加感慨……這片土地上百姓們的勤勞與智慧。


    自己終究隻是指出了一個方向。


    若不是這片土地,換了其他……一切都很難說。


    事情讓人高興,再次留下了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一起用餐,這次,不僅喊來了長子,還有次子和三子,話語之間,老朱還透露了一些關於月底冊封的想法。


    第一次冊封,老朱的意思,老四、老五、老六和老七他們幾個,還小,暫時就算了!。


    老朱還直白說起,這算是一種激勵。希望兒子們一個個都上進一些,將來,等看出了能耐,看出了秉性,再進行進一步的冊封。


    若是不成器,封也還是會封的,但也隻會如此。


    對此,太子殿下沒意見,朱樉和朱棡沒意見,朱塬……當然也沒意見。


    祖上說什麽,就是什麽!


    這麽結束了午餐,打發走幾個少年,老朱繼續忙碌過一個下午,晚間來到後宮。


    今晚歇在馬氏這邊。


    這次沒再忙到很晚,刻表指針過了10點,就來到坤寧宮的臥房。


    馬氏照例也還沒睡,正在翻閱新一期的《大明月刊》。


    轉眼三月。


    轉眼……又是新一期。


    依舊熱鬧。


    這一期內容的重點是上個月的親耕大典,筆墨濃重地介紹了蒸汽抽水機,乃至蒸汽機械的應用前景。


    另外,比較特別的一點,就是開始出現了簡體字文章。


    關於簡體字,得到老朱支持後,朱塬一直在運作推動。


    當下,馬氏也在琢磨這篇名叫《嶗山道士》的文章,全部用了簡體字,比起上一期那古怪的《女巫與黑山羊》,倒是又回到了華夏本土。


    關鍵是,繁簡轉換之後,馬氏發現,自己的閱讀,並沒有出現什麽障礙。


    馬氏也知道推廣簡體字所蘊含的意義,親自看過,確認這種轉換並不會造成太大的混亂,也就放下心來。要不然,她也要勸一勸丈夫的。


    正思考著,察覺丈夫出現,馬氏連忙放下月刊,喊著宮女服侍老朱更衣。


    老朱探著手任由妻子幫自己脫下外袍,一邊看向那《大明月刊》,嘴上卻是說起另外一個:“冊封之事,俺今日喊了他們兄弟幾個……嗬,還有塬兒,都說了說。”


    馬氏點頭。


    相比兒子和侄孫,作為枕邊人,她當然是更早知道丈夫的想法。


    這一次,老朱隻打算封出四個王爵。


    朱樉一個,朱棡一個,朱塬一個,以及……朱守謙一個。


    前三個不必說,兩個嫡子,一個比嫡孫還要嫡孫,至於最後一個,馬氏知道,更多,還是一種彌補。


    丈夫從來賞罰分明。


    當年,若不是某個才二十多歲的侄兒苦苦固守洪都八十餘天,一直等到丈夫帶兵抵達,艱險完成了幾乎算是定鼎的鄱陽湖一戰,隻怕也不會有當下的大明。


    這功勞,丈夫一直都記得。


    即使沒能抵得過那人心易變,既然朱文正留了子嗣,該給的,還是要給。


    這麽想著,馬氏道:“守謙給九世,妾身覺得可以。塬兒……直接就給十二世……與樉兒和棡兒一樣,夫君,這……是否多了些?”


    老朱搖頭:“你覺得塬兒不該麽?”


    “不是不該,”馬氏道:“還是你說的……你,嗬,也是聽塬兒說的,這酬功,若是太早給滿了,將來呢,總不能就一直不給了吧?”


    老朱道:“將來,該給……自然還是要給的。”


    “那可就要超過樉兒和棡兒了,”馬氏道:“一個郡王,傳襲世代比親王還多,妾身也知是塬兒該得,可……總有些不合禮製。”


    “這個……”老朱道:“俺倒是忘了和你說。”


    馬氏疑惑。


    老朱換了一身輕便衣裳,打發走幾個宮女,拉著妻子來到桌旁坐下,一邊隨意翻著馬氏剛剛瀏覽那本《大明月刊》,一邊道:“說起來,這也是塬兒提起,將來嗬……樉兒和棡兒,或者,若是其他幾個也爭氣的話,俺就照著那地球儀,把他們都分封出去,徹底自立。而且,還不是自立為王,而是自立為帝。”


    自立為帝?


    馬氏一瞬間愣住,還可以……這樣嗎?


    老朱說起,倒是越發來了興致,按照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的思路和妻子分析了一番其中關節,最後道:“到時候,為了確保江山穩固,無論是哪國,那爵位遞減,還是要遞減的,但,皇帝嗬,自然就是要世襲罔替。再一個,這也是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裏,照塬兒說法,就算有一支衰落了,也總有其他支脈能夠興盛下來。俺將來再留下個祖訓,讓他們緊要時候,不說傾力而為,至少……相互庇佑一下,總是不難。”


    馬氏聽丈夫說完,斟酌了好一會兒,感覺可行。


    卻也發現了其中一個問題。


    將來……一群孩子,該在何時……一起稱帝呢?


    這是個問題啊。


    馬氏當下卻沒有說出這個敏感問題,而是追問:“夫君,那……塬兒呢?”


    “塬兒說他沒這心思,”老朱道:“俺也看出,他是真心沒有這心思,就想著安享一世富貴,俺這個當祖上的,自然就要給了他這一世的富貴。”


    馬氏點點頭。


    倒是又想起那孩子身邊已經懷孕的兩個侍妾。


    竟然不想娶正妻,真是胡鬧!


    不過,馬氏私下裏再想朱塬一向穩重的性子,偶爾甚至覺得,或許……那孩子也是故意如此。


    史書上到處都是什麽的功高震主,那孩子的功勞,同樣也太高了一些。於是,這麽做,或也是為了自汙,乃至自保吧。


    丈夫也和她說過。


    本是可以‘立德’、‘立功’和‘立言’三不朽的少年,主動放棄了第一個。


    還是第一個。


    因此,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之下,馬氏本來對於這件事非常不喜,但,想的多了,也就按照自己的思路,逐漸理解下來。


    那孩子……


    如此多的心思,也是不易。


    想著想著,馬氏又笑起來,看向丈夫:“那王爵……那封號,倒是不錯呢。”


    老朱也想到某個,同樣點頭:“是嗬,俺當初想到,開始還覺得,是不是有些‘衝’了,可……再想想,哪裏是衝了,這是‘應’了才對,我大明……大明啊!”


    ……


    老朱夫妻兩個說話的時候,朱塬今天……睡得有些晚。


    為了《經濟之學》的‘分配篇’。


    這些時日,抽空就寫,再加上本就在腦子裏斟酌梳理了很長時間,要做的,隻是把很多東西落在紙上。


    因此,也終於完成。


    寫完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深夜的十點多鍾。


    直接就在西屋的矮榻上睡下,依稀隻記得睡前交代了一句,讓身邊女子們幫忙校對謄抄一番。


    新的一天。


    朱塬剛起床,寫意就將謄抄好的《經濟之學》‘分配篇’送到自家大人麵前。


    寫意一個女子都知道,這件事很急。


    關係到大人的王爵。


    於是連夜進行的校對與謄抄。


    朱塬明白身邊女人們的心思,沒有多說,吃過早飯,就親自送去了宮中。


    老朱對於‘分配篇’也期待已久,拿到書稿,直接放下了手中的事情,翻開就讀了起來。


    同樣不算太厚的一本,八萬多字,老朱看了一遍,沒夠,又看了一遍,直到過了正午的12點,再次留下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一起吃午飯。


    午飯後,詳談了一番,當天就把書稿送去金陵大學的印書局那邊,要求不惜人力物力,三日之內,必須把書稿印出來。


    書稿送出,消息也傳揚開來。


    朝堂諸臣都知道,完成了‘分配篇’,相當於少年平章一次完整的‘立言’。


    隨著春捕的各種消息傳來,明州那邊的‘立功’更加紮實,再加上這‘立言’,接下來,一切也都順理成章。


    如此到三月十五。


    印書局日夜趕工出來的成書終於完成,樣書送到了老朱手中。


    與此同時,短短的幾天裏,因為不再如同上次‘生產篇’刻印時不明白老朱態度前提下的避諱,這一次,書稿的很多內容都提前流傳出來。


    甚至,金陵大學副校長錢唐,這幾日幹脆就住在了印書局,也不打擾工匠們做工,隻是見縫插針地親手為自己謄抄出了一份書稿。


    關於‘分配篇’的議論展開同時,大夥兒就覺得吧……錢副校長,有些瘋魔了。


    比大徹大悟還大徹大悟的那種。


    連續幾日,都念念叨叨。


    還再次去往了少年平章的宅第,又拜了一遍聖人。


    另一方麵,新書印出,老朱也第一時間下令,分發全國。


    接下來的一些日子,順利送出了今年第一批北上糧食的明州上下收到了這本書,開春之後主持籌備著又一次反向‘打草穀’的徐達收到了這本書,還在趕赴甘肅途中的薛戍一行收到了這本書,去年被迫歸附的蜀中各地也收到了這本書……


    比起那《經濟之學》的‘生產篇’,這一次的‘分配篇’,引發的議論,實在要熱鬧太多。


    因為……


    明眼人都能看到,比起對大家都有好處的‘生產’一道,這‘分配’一道,將來執行,那可是要翻天覆地的啊。


    可……


    熱鬧歸熱鬧,議論歸議論,卻是很少有人跳出來,公開反駁少年平章的理論。


    因為大家都有腦子。


    少年平章的理論,將來必然會損害到一些人的利益,但,根本上,卻是為了這天下能夠長治久安著想。


    就像儒家。


    儒家並不完美,但,千年以來,為何曆朝曆代,無論正統還是外族,都傾向於儒家,因為……儒家的根本理念,是對的。


    這些對的東西可以讓這天下更有秩序。


    同樣。


    某個少年的《經濟之學》,‘生產篇’還好,但,‘分配篇’,讓人看了肯定就很不舒服,我為什麽要把自己的東西分給別人?


    然而,若‘人’不願意,‘天’就會插手。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這句話同樣還可以進行另外的一重理解:人們主動去‘分配’,可以是溫和的,可以使緩慢的,但,若是人們不願意主動這麽做,那麽,當上蒼開始插手的時候,他們將看到的是,天地不仁!


    天地一旦不仁,萬物皆為芻狗。


    黃巢的巨舂之下,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當乾坤顛倒,不過都是肉糜。


    黃巢為何起事?


    因為關東大旱,因為民不聊生。


    就算不說太遠,隻是當下這大明,稍微上了一些年齡的人,也都不缺少感觸。


    過往幾十年,天下紛亂,征戰四起,民不聊生。


    甚至,那‘生產篇’中所提及的‘人相食’之事,都不知發生了多少。


    這樣的場景,誰還想再經曆一次麽?


    當然,大明已是開國,這天下也算安穩下來,再看這一年來這個國家的種種,有了那捕魚無數的營海司,有了那救死扶傷的青黴素,還有了那好似要開天辟地的‘三年計劃’,各種各樣大家見所未見的東西,一派的欣欣向榮。


    因此,這一代,大家是不用擔心了。


    可……


    難道就不需要為子孫擔憂一下?


    若還是按照以往,長則兩三百年,短則三五十年,就是一次天下大亂,就是一次民不聊生,誰願意?


    不願意的話,怎麽辦?


    以前不知道。


    儒家說,天降災禍,是因為帝王不修仁德。


    大家於是將禮做到了極致。


    然而,還是不醒。


    當《經濟之學》問世,才明白,‘禮’隻是一條腿,還缺了另外一條腿,叫做‘力’。


    要‘生產’。


    不斷地提高生產力,生產出更多的資源,讓天下百姓衣食無憂。


    要‘分配’。


    就算不能做到絕對的公平,也不能讓天下的財富太過失衡。


    做到了這些,千年萬年的不敢說,少年平章出山時,喊出的那一句‘送五百年國祚’,卻是綽綽有餘!


    綽綽有餘!


    這麽議論紛紛之中,時間也來到洪武二年的三月下旬。


    諸王冊封的準確時間,已經定下:三月廿六。


    這也算一次大典。


    滿朝上下,提前很多日子就開始密集準備。


    其間還再有爭議之事傳來。


    諸王冊封,禮儀由禮部考訂前朝確立,其中各種規格也都有例可循。


    然而,皇帝陛下再次破壞慣例。


    就說這次打算冊封的四位王爺,兩位親王,兩位郡王。


    兩位親王,沒甚麽可說。


    兩位郡王,照理,冊封所用詔書,應該是銀製,也就是所謂的‘銀冊’,另外,兩位郡王的大印,按照前朝規製,應該是鍍金銀製,然而,皇帝陛下大手一揮,全部都用金的。


    都用金的啊!


    這……


    都是親王的級別了。


    這怎麽行?


    然而……禮部反對無效。


    兩位侄孫,全部都是金冊金寶,甚至連金冊金寶的尺寸,皇帝陛下都要求和兩位親王的一模一樣。


    這太亂來了。


    早前皇帝陛下不循常理地冊封過兩位公主,這還罷了,女人家……公主的爵位又不能世襲,現在這……兩位等同親王的郡王啊。


    即使這一次,連皇家的爵位都要遞減,可……終究是郡王啊。


    禮部尚書錢用壬盡力勸諫,無效。


    中樞一幹重臣也是勸諫,同樣無果,某個說多了的禦史中丞,還被皇帝陛下吩咐侍衛用棍棒敲打出了午門。


    嗯。


    那就算了。


    皇帝陛下一意孤行,大家有什麽辦法?


    至於私下裏……


    其實,朝野都是能夠理解。


    皇帝陛下一向重視親族。


    這是其一。


    至於兩位郡王。


    先說那朱守謙,朱文正的兒子。


    無論當初發生了什麽,朱文忠苦守洪都的功績,很多人都沒有忘記,若是沒有那八十餘天的拖延,陳友諒大軍趁著金陵空虛長驅直入,這天下姓甚名誰,還未可知。


    因此,朱文忠的功績,不容置疑。


    朱文忠後來走錯了路,沒有福氣,爵位落到他兒子身上,而且,還破格等同親王,這也無可厚非。


    至於某個以皇族身份擔任中書平章政事的少年,雖然是過繼的侄孫,說真的,來曆身份都有些糊裏糊塗,但,若是誰要說朱塬沒有冊封郡王的資格,不用皇帝陛下開口,另外一些人就會跳出來反駁。


    年紀輕輕就已是‘立功’、‘立言’的少年平章都沒有資格,誰還有資格。


    這麽議論紛紛中,時間終於來到了三月廿六。


    大禮提前一天就已經開始。


    三月廿五,朱塬和另外幾個即將被冊封的少年,就已經在禮部的安排下,祭拜了太廟。


    今天。


    朱塬依舊是天不亮就起床。


    不過,倒是不用再如早朝那般摸黑。


    吃罷早飯,從容地沐浴更衣之後,乘坐禮部提前送來的車駕,來到宮中,天色已經亮起。


    奉天殿前。


    四周儀仗肅穆,百官列隊整齊。


    皇帝陛下一身袞冕,入奉天殿。


    吉時來到。


    莊重的禮樂之聲響起,持續半刻多鍾,樂聲停止。


    禮部尚書錢用壬出列上前,接過禮官送上的冊封詔書,朗聲宣讀:“朕荷天地百神之佑,祖宗之靈,當群雄鼎沸之秋,奮起淮右,賴將帥宣力,創業江左。今中原已定,海宇清肅,虜遁沙漠,大統既正,黎庶靖安,正當論及武功,以行爵賞。朕今有子七人,即位之初,已立長子標為皇太子,諸子之封,本待報賞功臣之後,然尊卑之分,所宜早定。念及諸子年幼,品性未立,更無寸功,今日止封四人,皆授以冊寶,設置相傳,官屬及諸禮儀,已有定製。於戲!奉天平亂,實為生民,法古建邦,用臻至治。故茲詔示,鹹使聞知。”


    錢用壬讀完冊封詔書,又是一番禮樂聲中,禮官引領太子殿下並即將冊封的四位少年由奉天殿東門進入大殿。


    禮樂聲止。


    另外一邊,一眾內侍已經捧了冊寶等在一批。


    禮官唱讚聲中,皇帝陛下次子朱樉走向禦前,依禮而拜。


    大殿很大。


    遠遠等待的朱塬隻聽到‘封皇子樉為秦王’的聲音,然後是長長的讀冊時間。


    每一位王爵的冊寶上,都是獨一無二的詔書。


    讀冊結束,又是讀寶。


    王爵大印上的文字,也要當中宣讀,以示鄭重。


    讀冊並讀寶結束,則是丞相以冊寶跪授秦王,冊封正式完成。


    接著便是朱棡。


    既然朱樉如同曾經那樣成為秦王,記得早前和老朱提過,那麽,不出意外,朱棡應該就是晉王,當下身後某個今年才八歲的少年,大概率依舊是靖江王。


    朱塬好奇的是……自己呢?


    按照規矩,郡王肯定是兩字前綴,自己名義上繼承的是老朱二哥盱眙王一脈,盱眙是朱氏的祖籍所在,將盱眙的名字冠給自家二哥,可見老朱對這位兄長的親近,要知道,因為親疏緣故,老朱的兩位姐姐,一個是高高在上的曹國長公主,另一個,就隻是普普通通的太原長公主。


    曹國與太原,一個郡國,一座城池,可見差距。


    還有,老朱追封長兄的南昌王,相比更多是懷念的盱眙王,這個……就是朱文正實實在在掙出來的功績。


    南昌就是洪都。


    若是朱文正沒有走錯,這一次的冊封,大概率同樣是‘南昌王’。


    朱塬思緒飄飛見,果然朱棡再次的‘晉王’之後,就輪到了自己。


    穿著七章冕服的朱塬走到禦座前,按照禮官引導,向老朱施禮過後,轉向禦座西側。


    大殿內。


    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和觀禮官員的共同注視之下,禮官拖得長長的響聲音回蕩著響起:“封皇侄孫塬為明州王。”


    明州王!


    大殿內外,禮官唱出名稱的一瞬間,很多人都是一怔,隨即又覺得理所當然。


    朝廷的少年平章,當下的明州郡王,其功業之重,恰好,就在明州。


    不過,理所當然之後,又有人察覺到了另外一件事。


    明州。


    大明!


    國號‘大明’,起於‘明州’,這……難道也是某種上蒼的安排嗎?


    甚至……


    這名字,剛剛得封的少年郡王,能承受嗎?


    朱塬聽到自己的爵位,同樣有些恍然。而且,還比大殿內外的其他人理解到更多。


    曾經,為了避諱大明國號,明州在大明開國一些年後,就改成了後來人更加熟悉的一個名字,寧波。


    這一次……


    大概率,不會改了。


    這麽想著,禮官也開始讀冊。


    朱塬收回思緒,認真傾聽,因此也從中注意到了關於‘傳十二世’的字眼。


    朱塬的明州王爵位,與剛剛的秦王和晉王相當,可以‘傳十二世’,比起之前的名字,乃至那黃燦燦明顯不合禮製的金冊金寶,都更加讓大殿內外的百官震撼。


    特別是之後還有對比。


    緊接著,當朱塬的冊封結束,最後的朱守謙,果然還是靖江王,然而,雖然也是不合禮製的金冊金寶,這位新晉的郡王,卻隻能‘傳九世’。


    看似隻差了三世,可……將來,三世,差不多也有百年時間了。


    百年時間,足夠改變太多事情。


    冊封環節完成,緊接著,是大殿內外朝廷百官的共同朝賀。


    這番禮節結束,老朱終於走下了禦座,沒有立刻帶著一眾子孫去往後殿,而是走出了奉天殿,來到大殿前的廣場上。


    朱塬等一幹少年自然緊隨。


    時間大概是九點多鍾,又是一個晴朗日子,上午的陽光鋪灑在開闊的廣場上,一片燦金光芒,好像預示著一個帝國的冉冉升起。


    老朱感受著春日的暖陽,望著廣場上依舊整齊列隊的百官,望著遠方如洗的碧藍天空,一時間,腦海中過往很多很多年的諸多畫麵,如同流水一般,一頁頁翻過。


    曾經,隻能參照過往,日三省吾身,對於自己兢兢業業十餘年打下的這片江山,從來沒想過自己能有今天的老朱既是惶恐又是迷茫,因此也十餘年如一日地小心翼翼,絲毫不敢懈怠。


    現在,再看這片江山,老朱的感覺,如同今日的天空。


    澄澈,遼遠。


    讓人可以放心地向前。


    這一切,都隻是因為身邊多了一個少年。


    想到這些,老朱不由轉頭看了眼,看到少年人同樣在抬頭望天,好像在看很遠很遠的地方,於是好奇,問道:“塬兒,在看什麽?”


    朱塬回過神,此情此景之下,內心裏同樣是無數的感慨,麵對更多偏向一個長輩而不是帝王的老朱詢問,笑著道:“祖上,在看未來啊。”


    “未來嗬,”老朱也笑:“該是如何呢?”


    朱塬想了下,沒有再說自己已經向自家祖上描述過很多次的對於這片土地的種種構想,而是在這充滿了昂揚的春日燦爛陽光下,很感性地朗聲念出了八個字:“泱泱華夏,煌煌大明!”


    ps:


    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我不是個喜歡結束的人,甚至是恐懼,喜歡的影視和,從小就最怕來到最後。


    上本書就是明明可以早早收尾,卻總不舍得,還撂在那裏,還想著將來偶爾寫一寫。


    對於這本書,複更的時候就想著,按照我碼字的溫吞節奏,書中過一年,書外百萬字,一本書寫3000萬字,寫到退休,其實也挺好。


    而且,雖然斷更一段時間,稿酬和訂閱甚至都還不錯。


    鐵飯碗啊。


    然而,人生到底不能這樣,總是要向前的。


    各位,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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