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的這日下午,朝野上下無數或期待或驚疑或觀望的目光注視下,一連串旨意從皇城內發出。


    詔置海軍都督府,治所設於明州,湖廣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華高為海軍都督,秩從一品;太倉、海寧、明州等沿海各衛悉聽海軍都督府節製。


    詔海軍都督華高造海舟漕運北伐糧餉。


    詔征南將軍湯和為征虜偏將軍,率師赴山東,從征虜大將軍徐達北伐河南;征南副將軍吳禎為海軍副都督,秩從二品,令其率兩萬人赴明州。


    詔征南副將軍廖永忠為征南將軍,並諸軍從福建取廣東。


    詔指揮章存道為海軍都督府參議,秩正四品,率所部鄉兵一萬五千人赴明州聽候差遣。


    詔置膠州府,轄膠西、高密、即墨三縣。以將作司少卿和淮為膠州知府。令其召集民夫,修繕膠州海港。


    詔置膠州衛,指揮毛驤為膠州衛指揮同知,秩從三品,暫領衛所事。


    詔置營海司,治所設於明州,翰林學士朱塬為營海使,秩正三品;方禮、劉璉、姚封為營海司郎中,秩正五品;即日起,海運、海捕、海貿等海疆諸事皆由營海司管轄。


    詔朱塬為明州衛指揮使。


    詔朱塬為東南轉運使,秩正三品,協理海運之事。


    詔朱塬為東南按察使,秩正三品,持朕佩刀監察東南各州縣文武官員,有徇私枉法者,可先斬後奏。


    詔沿海各州縣統計漁戶名冊,限三十日內轉送營海司衙署。


    詔罷太倉市舶司,一應官吏即日赴明州營海司衙署待遣,海外諸邦使節由地方接引直送金陵,內外海商船隻轉往明州,聽候營海司措置。


    ……


    這一係列詔令,讓很多人都意識到,單獨的一座與大明海疆相關的山頭,迅速在朝堂崛起。


    其中關鍵的兩個人,更是成為焦點。


    不過,明白內情的,其實知曉,真正關鍵的,或隻有一個。


    早前一些時日,華高因為吃錯藥誤了大事,不僅被皇帝陛下嫌棄,連即位後的大宴群臣都沒請他,這位在朝堂內外知情者私下話語裏也成了笑談。


    以皇帝陛下堅毅決斷的性子,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再讓他擔任一個全新軍種的統帥?


    然而,事情就這麽發生了。


    事出無常,必有妖。


    這個‘妖’,自然就是那個至今為人津津樂道要送皇帝陛下五百年國祚的世外高人——朱塬。


    不信,再看這次的任命。


    華高隻得了一個海軍都督,那朱塬,卻是一連串官職加身,其中那個可‘先斬後奏’的東南按察使,更是讓很多聽到消息的地方軍政官員脖頸發涼。


    那怕是皇帝陛下的佩刀,誰也不願享受這種榮幸啊。


    總之,那華高與朱塬之間,一個從一品,一個正三品,雖說相差三個品級,但,相互究竟誰聽誰的,還真難說。


    某些自詡清醒的朝臣已經開始傷感。


    這才開國多久,皇帝陛下隻因那一句妄言,就開始重用奸臣了啊。


    且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兒。


    如此又是沸沸揚揚又是暗流湧動地來到第二日,二月初七,上午巳初時分,一支大小二十餘艘船隻組成的船隊自金陵出發,趕赴東南。其中為首船隻之巨大,讓人驚歎,隻那船帆就有十二麵,長達四十五丈,寬十八丈,上下總計七層。


    據說是皇帝陛下給那朱塬的座舟。


    前來看熱鬧的百姓們隻是讚歎,一些官員已經再次哀歎。


    奸臣啊!


    待船隊消失,看熱鬧的百姓逐漸散去,人群中有一藍衣男子從江邊腳店取了馬,一路回城,來到金陵城東南的左相李善長府邸。


    被另外仆役引著進入深宅內一處花廳,這邊正有兩人說話,一個是告稱身體有恙早朝後就回了家的左相李善長,另一個是陳寧,前不久被皇帝陛下再次一擼到底還永不錄用的太倉市舶司提舉。


    等家仆匯報一番離開,李善長還沒開口,陳寧已經帶著憤恨道:“欺人太甚啊,左相,這市舶提舉……那人倒是挑得明白。”


    李善長捧著茶盞沒開口,卻知道陳寧為何如此說。


    當初幫陳寧複起,這位剛到任那太倉提舉沒幾日,就給他送來了滿滿幾車的各類海上珍寶,可見那市舶提舉司的油水豐厚。


    某個乳臭未幹的小兒,或隻幾句讒言,就把那市舶司的職權拿走了。


    隻是,李善長又能說甚麽?


    才隻這短短幾月,李善長就明顯感到了皇帝陛下對他的日漸疏遠,乃至防備。


    就說這營海司,既然是正三品的衙門,照例應該如將作司、司農司那樣歸中書管轄,他今日早朝讓人上書試探了一下,皇帝陛下一點沒有商討餘地就給駁回,還明確表示營海司直接由他親自統領。


    故意繞過中書,這不是防著他,又是防誰?


    唉。


    都怪那日。


    不該讓崔計冒然試探。


    因為沒保住崔計,當下,他隻是想要吩咐一些正經事情,都有人開始推諉。


    失策啊!


    旁邊陳寧又拱火幾句,李善長終於也忍不住陰陽怪氣地抱怨:“咱們這些老狗,到底不如那新長成的貓兒討人喜歡嗬。”


    隻是,這話說完,李善長很快又收斂起來,對陳寧道:“明澤,你之事,俺也有心無力,這天下已定,主公不如以往那樣倚重俺了,再說那日……主公都禦口了永不錄用,又能奈何?你還是盡快回鄉罷,莫要讓人見到你在金陵。等一些年,若俺還能在朝堂上,讓你兒子來,俺會幫著照看。”


    陳寧愣住,臉色有些灰白,氣氛僵持了片刻,他還是起身,恭敬地向李善長行禮告辭。


    出了左相府門,想想那短暫太倉市舶提舉生涯裏弄到的財貨大都一股腦送到了這李善長府上,到底不甘,早知今日,自己就該多留些。


    提拔俺兒子?


    那逆子……就算來日當了宰相,又和自己有甚幹係!


    李老狗,遇到事情就開始縮,屬王八的,難怪你被一個毛頭小兒壓住風頭!


    越想越是憤恨,陳寧讓車夫繞到左相府另一角,掀開簾子確認左右無人,狠狠朝那相府牆上吐了口唾沫,這才念念叨叨地離開。


    隻是,陳寧到底沒敢在金陵多留,何況金陵城裏也無其他親厚之人可以請托,回到金陵自家的私宅,簡單收拾,就出了城,打算乘船返回太倉。


    陳寧祖籍在湖廣,早年移居江浙,最後一個職位是太倉市舶司提舉,本以為隻是短暫停留,沒成想……當下也就把家安在了太倉。


    到了江邊,想起之前那李府家仆的匯報,那乳臭未幹的狂妄小兒……


    於是又開始咬牙切齒。


    陳寧不知曉他被一擼到底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但他的邏輯也很簡單,這件事,誰拿到了好處,肯定就是誰在幕後作怪。


    小奸臣!


    看著滔滔江水,陳寧差一點就要拔腿離開,不想與那人同行一道,然而,卻也無其他道路可走,到底還是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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