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若芳此言一出,手下的海賊們愈加歡樂,笑答道:「是了,大首領是天下第一大善人!」


    馮若芳亦大笑道:「崽子們少要矯舌,幹活!」


    海賊們手把舷柵,向著海麵高喊:「爺死爹死爛木!爺死爹死爛木!」


    獨孤湘奇道:「這喊的什麽呀?又是爺死,又是爹死,可太不吉利了。」


    彭孤帆附和道:「可能是對大食人說,你們爺爺也死了,爹爹也死了,一會兒木頭泡爛了,你們也得死,不如早點投降算了。」


    獨孤湘道:「他們怎知道大食人就是爺死、爹死了呢?搞不好是孫死、兒死呢?」


    獨孤問啐道:「別胡說了,他們喊的是大食語。」


    獨孤湘奇道:「爺爺你還懂大食話?」


    獨孤問道:「隻懂這一句,是「投降」的意思。」


    馮若芳笑著向著獨孤問點點頭道:「不錯,崽子們正是在招降。」


    獨孤湘好奇地問獨孤問道:「爺爺,你怎會知道這句大食語?」


    獨孤問陰沉著臉道:「我在長安時認得一個昆侖奴,他告訴我他怎麽來的大唐,怎麽成的奴隸。」


    獨孤湘道:「還能怎麽來,不是買來的麽?」


    獨孤問搖頭道:「昆侖奴、新羅婢、菩薩蠻,他們的家鄉與大唐遠隔崇山大海,哪個會萬裏迢迢跑來大唐賣身為奴?」


    江朔聽了也好奇起來,問道:「我聽說長安、雒陽權貴之家都有外族的奴婢,其中尤以昆侖奴、新羅婢、菩薩蠻為最佳,這些奴婢都是哪裏來的呢?」


    獨孤問一努嘴道:「喏,你看……」


    值此數九寒冬,海水冰冷,大食人在海中泡了這一會兒便都已凍得牙關寒顫,沒有抵抗之力了,崖州海賊們放下數艘小艇,將拋了武器投降的大食人從冰海中撈出,再以繩索係住拉上船,海鰍船中央是一個巨大的艙室,朝天敞口以鐵柵封口,此時鐵柵門已然打開,海賊讓大食人將身上的衣袍盡數除去,隻剩中衣,江朔原道是海賊體恤大食人落水後衣衫盡濕,要給他們替換衣物,不想海賊就這樣驅趕著瑟瑟發抖的大食人進入了那個艙倉之中。:


    江朔不禁問道:「爺爺,這是要做什麽?」


    獨孤問卻不回答他這個問題,道:「當年那個昆侖奴告訴我他本是大食商船上的水手,他們的商船不遠萬裏從波斯出發,經天竺、扶南、真蠟,直至漲海……」


    獨孤湘打斷道:「漲海又是哪裏?」


    獨孤問道:「南溟者天池也,地極燠,故曰炎海,水恒溢,故曰漲海。這「漲海」便是「南海」,也稱「炎海」,是大唐南麵的外洋,大唐在嶺南廣府設市舶司,接待各國商旅。商船渡過了漲海,廣府便是近在咫尺了,不料在崖州以外的九州石遇到了劫掠的海盜,海盜奪走了他們所有的財物不說,還將船上所有人抓走。」


    江朔心想:原來崖州遠在南溟漲海,馮大首領他們一路到烏湖海可是走的夠遠的,獨孤湘卻問獨孤問道:「海盜不就為了圖財麽?抓人幹嘛?」


    獨孤問道:「賺錢呀,這些俘虜被千裏轉運到京畿,便都成了炙手可熱的外族奴隸,不過麽波斯、大食人並不十分值錢,最值錢的還是身體健碩、皮膚黝黑的昆侖奴。那老奴說他當時就是被大船以拍杆擊毀了商船,再向落海之人高呼「爺死爹死爛木」、「漾派」、「門也魯哈」等等……」


    獨孤湘道:「這都是大食語麽?說的是什麽?」


    獨孤問道:「這些是南洋諸國的不同語言,除了大食語、還有天竺、真臘等沿海各國的語言,這些話都是一個意思,便是「投降」!」


    江朔忽然醒悟道:「我明白了!昆侖奴都是遭海盜擄掠後販賣


    到京畿的……崖州……馮大首領就是崖州大首領……」


    這下江朔終於明白先前海賊沒笑話他什麽了,馮若芳救起落水的大食人不是因為心善,而是要把他們抓了賣給京城富貴人家做奴隸!對於崖州海賊來說,這些被俘的大食人已經不是人了,而是牲口一樣的財貨。


    隻見崖州海賊們將身著單衣瑟瑟發抖的大食人押入大艙中關押,還一邊品評道這次捉的這些可都太白淨了,沒有昆侖奴,賣不出好價錢……


    自然也有不願為奴,不肯投降的,小艇上的海賊要麽用魚叉一叉捅死,要麽放任其在冰海中凍斃。此刻已近黎明,海上天轉明的極快,東邊剛剛魚肚露白,不消片刻就已經朝霞滿天了,連日的風雪之後,好不容易迎來了一個晴日,冰海上卻一片哀鴻遍野,甚是淒涼。


    江朔不禁心中慨歎,獨孤問悄聲對他說:「朔兒,我們現在為客,還是隱忍為上,你可不要和馮大首領起爭執……」


    江朔道:「朔兒識得,這些大食人陰謀攻唐,本也不是什麽好人,被賣身為奴也可說是咎由自取,不過……」


    獨孤問道:「朔兒,我知道你心善,但這大海之上可不是咱們爺們說了算。」


    徐來也湊上來道:「少主,馮大首領也算為我們解了圍,漕幫兄弟們要在海上跑船,還要多多仰仗海賊的照拂,可別……」


    江朔攔住他道:「我識得,不過徐大哥、彭大哥,這買賣人口的事,我幫的兄弟可萬萬不能做,否則別怪我不講弟兄情義。」徐來和彭孤帆忙叉手訥訥稱是。


    獨孤湘忽然想起,問道:「尹子奇、安慶緒、鬧文等人呢?別人不說,尹子奇和向潤客武藝高強、不可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葬身海底吧?」


    徐來沉吟道:「不知道你說的這幾位水性如何,如落入冰海,仍你武藝再高強,如不通水性也是無用。」


    江朔和獨孤湘互相望了一眼,搖搖頭,兩人不知尹子奇、向潤客之流水性如何,不過看抓上船來的俘虜之中並沒有燕軍諸人的身影。正狐疑間,忽見眾海盜拉上來一個極長大的大食人,那人全身罩在一領大黑袍之內,看不清麵目,一落到甲板上,就伏地哇哇吐水,有海賊上去扒他外袍,一海賊笑道:「沒想到大食水手中還有旱鴨子,此獠可是灌了不少……」另一人笑道:「你看他還抱著兩根爛木頭呢,看來真是淹怕了……」


    江朔心知有異,想上前時卻已經來不及了,那黑袍長人忽然起身,雙手揮動手中短杖,「啪」、「啪」兩聲脆響,已將身邊那兩個海賊頭顱擊碎。


    馮若芳見狀怒道:「賊獠還敢反抗!給我拿下!」


    眾海賊立刻各抄家夥上前,那長人抖落長袍,正是月孛向潤客,他身上黑衣早已濕透貼在身上,卻仍然戴著那張鑲嵌著黃色水晶的麵具,看來極其詭異,眾海賊都不禁一凜,向潤客哈哈大笑道:「好賊子,害得你爺爺險些喪命,與我納命來吧!」不待海賊來攻,自己揮動短杖攻了過去。


    向潤客不善遊水,龍虎雙杖是南海樫木所製,南海樫木性如堅鐵極其沉重,沒有浮力落水即沉。他舍不得拋棄雙杖,在海中撲騰險些被淹死,卻也灌了不少海水,如今上得船來,不禁凶性大發,甫一出手就下了死手。


    崖州海賊中並沒什麽了不得的高手,向潤客簡直如虎入羊群,手中雙杖隻向著海賊腦袋招呼,不及招架的海賊自然被打的腦漿迸裂,就算及時舉起兵刃招架的,尋常刀劍斬不斷南海樫木,反而被祥潤客的怪力砸了回來,刀劍反插入頭顱,亦落得慘死。


    江朔再次抽出七星寶劍,就要上前去戰向潤客,獨孤問卻暗暗一拉他的袖子,輕聲道:「朔兒,且等一等。」


    江朔心道:難道爺爺怪馮大首領倨傲,有意讓崖州海賊露醜?但


    難道就由著向潤客屠戮人命?


    這時海賊已看出向潤客厲害,紛紛後退,後麵趕來的海賊竟然拉起一張張漁網,向潤客哈哈大笑道:「賊子當你爺爺是大魚麽?卻用什麽網子!」說著揮杖衝去,海賊們果然如捕魚一般向著向潤客撒出網去。向潤客揮杖去撥那漁網,卻發現漁網頗為沉重,原來漁網四邊都墜著鐵球,難怪需要多人一起拋擲。


    向潤客發一聲喊,勉力將這張漁網撥開,卻又有數張漁網兜頭罩來,他怒極,杖交單手,伸左手去抓漁網,卻不料掌心刺痛,原來漁網上掛了不少細小的魚鉤,漁網是粗麻繩編織而成,這些細小的鐵鉤藏在繩內,若非抓握,難以發現。


    向潤客忙撒手扔網,再想揮杖時,卻已有漁網罩到他身上,登時又有不少小鉤子勾上了他的頭發、衣服,叫他甩脫不得,眾海賊見網住了他,一起抓住漁網的四角拉著旋轉,想把向潤客裹在裏麵,但向潤客一身怪力絕倫,發一聲喊竟而連網帶人拽著一齊向前衝去,迎麵之人怪叫一聲,轉頭就跑,向潤客隻顧追去,眾海賊齊向後拉拽竟然拉他不動,十幾人就這樣被他拖著走,向潤客勢如瘋虎,任憑小魚鉤嵌入皮肉,扯得鮮血淋漓,也渾如未覺。


    向潤客雖然猛惡,畢竟身上墜著幾十個人,竟追不上頭裏逃跑的那人,他心中怒氣勃發,忽然轉身,身後拖拽漁網之人出乎意料,一時收不住腳步,紛紛倒地,向潤客哈哈大笑,揮杖要打,卻忽然腦袋嗡的一聲,兩眼一黑,繼而撲跌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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