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程昂繼續壓低聲音道:「薩合蠻老先生,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北方?」


    骨力裴羅道:「哎……我們難得來一次中原,自然要多上點貨,這半年時間隻帶兩個小子看了看河東、河北、河南的州城府縣,可還沒去過都畿、京畿呢。」


    骨力裴羅所說的都畿、京畿之地,就是以雒陽、長安為核心的兩京地區。


    程昂道:「也好,從關內道向北出九原,倒是回朔漠的捷徑。」


    骨力裴羅搖頭道:「哎……怎麽就回去了,我們還要去劍南道看看哩。」


    江朔見獨孤湘阿焦急地看著他,輕聲道:「汗王說要去兩京轉轉,之後還要去劍南。」


    程昂聽骨力裴羅這麽說,一下子警覺起來了,問道:「老先生是要去吐蕃?還是南詔?」原來劍南道西接吐蕃,南連南詔,和高不危五路攻唐計劃中的兩路都有關係。


    骨力裴羅嗬嗬一笑,道:「南詔國小力弱,羈縻州之主一般都賜李姓,唯有給皮邏閣賜名蒙歸義,可不是唐皇聖人看他不起麽,既封皮邏閣為雲南王,卻又派了個雲南太守,更是聞所未聞之事。」


    程昂聽骨力裴羅言語中對南詔頗為輕視,知他不屑與其聯手,反而更加擔心,道:「難道是要與吐蕃會盟麽?」


    吐蕃是大唐周邊唯一未臣服的國家,七十五年前鹹亨元年,吐蕃在大非川大敗唐軍,盡占吐穀渾之地,從此在西域一躍而成能與大唐分庭抗禮的豪強之國,吐蕃的國王曰讚普,乃「雄強丈夫」之意,現任讚普名尺帶丹珠,自他上位以來,吐蕃與大唐齟齬不斷,幾乎是小仗年年有,隔個三年五載還要打一場大仗,雖然開元以來,大唐軍事強盛,這些年勝多負少,但始終沒有一場決定性的勝利壓服吐蕃。


    骨力裴羅卻先不答程昂的話,對葉護又一揚手道:「拿來。」


    葉護又取出一張羊皮地圖,放在桌麵上,江朔心中悚動,心道:這回紇汗王胸懷天下,他繪製了這麽多地圖要做什麽?恐怕野心也不小。


    骨力裴羅對兩個小王子道:「你們看看這地圖,說說看吐蕃之地的優劣?」


    移地健是個急性子,搶先說道:「吐蕃占據高原四塞之地,易守難攻,向大唐用兵是以上擊下,事半功倍。」


    葉護卻少年老成,頗為持重,指著地圖道:「但由於高山阻擋,吐蕃對外用兵隻有四個出口——西可從大小勃律出蔥嶺,東可從青海出河西。南麵有兩個出路,一是從雅州會野出劍南,二是從聿齎城出雲南。雖是四塞之地,但一旦出路被堵截,雖有雄兵百萬也難以施展。」


    骨力裴羅讚賞地拍了拍葉護的肩頭,道:「好小子,有些見地!」他指著地圖一一細數:「大小勃律雖然依附與吐蕃,但勃律亦在高原,進入西域的入口在最西端,從此地出兵對吐蕃而言也是山高路遠,當年吐蕃從此處打過安西,雖然數次奪下安西四鎮,但隻要大唐攻青海,動其根本,吐蕃就隻能撤兵回援。」


    葉護點頭道:「東西兩路實是一體兩麵,隻要不能截斷河西走廊,唐軍或馳援安西,或以圍魏救趙之策攻打青海,吐蕃都難以應付。」


    骨力裴羅愈加讚賞道:「不錯,而這南路麽,南詔首鼠兩端,同時向大唐和吐蕃稱臣,且南路多山,蜀道艱難,就算攻入劍南道,兵力也難以展開。」


    獨孤湘催促江朔道:「說什麽呢,說什麽呢?」


    江朔道:「他們在說吐蕃的地理,與唐攻伐利弊。」


    兩個小王子聽了骨力裴羅之言頻頻點頭,移地健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道:「看來唯一出兵的口子就是青海頭!」


    骨力裴羅道:「不錯,石堡城!就是最關鍵的一個點!」


    江朔心中又是一動,此前聽郭子


    儀說王忠嗣不同意攻打石堡城,而聖人換將也要攻打石堡城,現在才知道原來石堡城對於吐蕃意義如此重大,難怪聖人寧可死傷無數,也要占領石堡城。


    程昂對骨力裴羅教書似的循循善誘早就有些不耐煩了,插嘴道:「是了,去歲隴右節度使甫惟明攻打石堡城,結果慘遭重創,副將褚詡戰死,唐軍铩羽而歸,吐蕃反擊河西已是箭在弦上……」


    骨力裴羅笑***地看著程昂道:「聽說由於皇甫惟明在河、隴戰敗,今歲正月大朝時,唐皇已然改任王忠嗣為西平郡太守、判武威郡事,兼任河西、隴右節度使。」


    江朔聽了精神一振,他常聽郭子儀講王忠嗣的無敵戰績,對湘兒道:「聖人派王忠嗣節度河、隴,可有吐蕃人的苦頭吃了。」


    那邊移地健亦興奮地道:「王忠嗣本就任朔方、河東節度使,如此一來王大將軍佩四節度印,控地萬裏,大唐勁兵重鎮盡歸其掌握,還有誰有過如此殊榮?」


    骨力裴羅搖頭道:「一個都沒有,有唐以來,王忠嗣是第一個。」


    程昂皺眉道:「幾位怎麽盡漲別家的威風……」


    骨力裴羅雙手攏在一起,閑適地道:「總之先看看吐蕃能不能對付王忠嗣再說吧。」


    程昂這才知道骨力裴羅一直有自己的情報渠道,他所說的王忠嗣為四鎮節度之事自己便還不知曉,不禁怒道:「這麽說來汗王是不準備……」


    骨力裴羅一拍程的手背,輕聲打斷他道:「哎……程郎,不是說在此間不要以汗王、將軍相稱麽?」


    程昂被他一拍,指掌間骨痛欲裂,險些叫出聲來,這才憶起骨力裴羅是當年威震海內的塞外五子之一,自己的功夫比起他來可是差遠了,這才不敢造次,訥訥稱是。


    骨力裴羅道:「總之,程郎你回去告訴安祿山和高不危,有王忠嗣在,他們的計劃恐怕不能成功。」


    程昂默然點頭,叉手道:「那我便去了……」


    骨力裴羅笑著點點頭,見程昂要走,葉護湊上去對他耳語幾句,骨力裴羅對程昂笑道:「哦,對了還有一件事,險些忘了講……別從正門走,喏……有幾個朋友正等著你呢。」


    江朔聽了一驚,難道井真成的易容術有破綻被葉護識破了?那邊程昂卻哈哈大笑,從席邊窗戶一躍而出,江朔著急就想起身去追,不料井真成又是一拉他的袖子,江朔奇怪地一望井真成,心想都被識破了還不去追程昂麽?但隻緩得這一緩,卻見身邊各席的漢子一齊擲杯摔碗,起身或走門或走窗,一齊衝出店鋪去追程昂。


    眾夥計見狀忙衝出來,為首一人喊道:「殺千刀的,不付帳就跑麽?給我追!」


    骨力裴羅哈哈大笑,對那夥計招手道:「來來來,今天老丈我包圓了,都找我孫兒這邊來會錢。」


    葉護掏出數匹綢緞交給那夥計,夥計立刻轉怒為喜,笑嘻嘻地接過布來,葉護問道:「夠了吧?」


    那夥計道:「夠了,夠了,盡都夠了。」


    葉護一指江朔這桌道:「這一席也夠了麽?」


    夥計一看江朔他們這一席沒點幾個菜,也不是什麽昂貴的菜品,笑道:「夠,夠,盡都夠了。小爺你不是把這一樓盡都包圓了麽?」


    江朔這才發現,整個一層原來都是伏擊程昂的人,這些人呼啦啦衝出去之後,店內除了回紇人,便隻剩自己這一桌了。登時頗覺尷尬。


    葉護叉手道:「江少主,湘兒妹子,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獨孤湘登時泄氣道:「哎……井大哥,你這易容術不靈啊,還是被人發現了。」


    井真成還在納罕之際,葉護卻走過來笑道:「可不是這位大哥的易容術不好,一開始我們可是絲毫沒有懷疑。」


    獨孤湘好奇道:「那是哪裏露餡了?」


    卻見移地健漲紅了臉走過來,道:「獨孤娘子,你怎佩戴著我送給溯之兄弟的金牙匕?」


    江朔一看獨孤湘雖然換了裝,但她仍然係著自己的絲絛,這絲絛是她的武器,移地健所贈的金牙匕就掖在絲絛之內,露出半個把手和上麵的流蘇劍墜,一般人隻道是個普通的裝飾品,但移地健曾佩戴金牙匕數年,對其配飾極其熟悉,因此一眼就認了出來。


    江朔忙起身,不好意思地對移地健叉手道:「移地健兄弟,這……是我不對……隻因這匕首精美,湘兒甚愛此匕,我才它轉贈給湘兒佩戴,你可不要生氣啊。」.br>


    江朔卻不知道,回紇人男子贈人匕首可不是隨意的舉動,贈男子是皆為金蘭之意,贈給女子卻是定情之物,因此移地健見獨孤湘佩戴了這把匕首登時羞得滿臉通紅。


    獨孤湘卻不明就裏,她見易容術已被看破,索性拿手在臉上一抹,露出本來麵目,笑靨如花地對移地健道:「移地健王子,這匕首這麽漂亮,朔哥戴著可不配,我佩著比他好看多了,你轉贈給我可好?」


    獨孤湘已經是個半大的姑娘了,麵目已漸脫稚氣,此刻她抹去臉上的妝飾,露出清麗的麵容,移地健見了更是大窘,連她的雙眼都不敢對視,轉頭道:「可,可,可以……妹子你喜歡便好,喜歡便好……」絲毫沒了剛才的豪邁氣度。


    江朔卻全沒理會他們這邊,徑直向著骨力裴羅叉手道:「汗王,我敬你英雄氣魄,但若汗王要和安祿山相勾結,覬覦大唐江山,朔兒雖然不才,也要不自量力阻一阻汗王的兵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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