攪得燕軍大亂的是一支人數不過一兩百人的弓騎兵,他們人數不多,卻隊形緊密,往來如風,並不齊射,而是零星射出冷箭,專向著馱馬、輜重隊伍招呼。


    馱馬並非軍馬,一旦遭襲禦夫無法控製,受驚的馱馬在軍中亂竄,其衝撞踐踏所造成的傷亡遠勝這支騎兵直接衝殺所造成的傷害。


    張巡所率雍丘義軍總數不過兩千,李懷仙隻道派出這三千五百步騎便能徹底壓製住雍丘守軍,自己放心大膽鋪排起營寨來,卻不知哪裏殺出這一支騎兵,將軍營攪得一片大亂。


    這支騎兵衝殺的線路十分討巧,轉往步兵建到一半營壘的間隙中穿過,近處的燕軍步卒來不及布陣便被衝散,遠處的士兵想要前來截擊,卻為己方車馬營帳所阻擋,待到繞過障礙,那支偷營的騎兵卻去得遠了。


    燕軍騎兵不多,都被派到雍丘城前與張巡對峙了,此刻想要回援差了三裏地,鞭長莫及,楊朝宗一時猶豫起來,若立刻回援怕城中唐軍突然殺出,若不回援,他在平地上不似江朔等人在城頭看得分明,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唐軍來襲營,唯恐大本營被端了,自己可以成了甕中之鱉了。


    燕軍主帥畢竟身在陣中,很快看出來襲的唐軍數量並不多,從剛開始的混亂中恢複過來的燕軍中軍鼓聲響起,令旗揮動,指揮步軍退開,遠遠布陣,如網般張開陣勢,隻等這支騎兵自投羅網。


    然而就在此時,卻見先前一直在營中穿梭的唐軍忽然一個急轉,兩百人結成鋒矢之陣,徑向著燕軍中軍衝來。


    燕軍本已拉開架勢四處截擊唐軍,卻不料對方抓住己方中軍空虛的機會,直搗中宮,燕軍慌亂布陣迎敵之際,卻見唐軍騎兵中當先一人彎弓如滿月,射出一支白羽箭,那羽箭足足飛了三百步遠,正中燕軍大纛旗下一身著明光鎧大將的當胸。


    城頭眾人此刻皆屏氣凝神看著戰場,見射中了敵方大將,都一起喝起彩來,獨孤湘撫掌道:“太好了,蛇無頭不行,敵軍失去了主帥,必然大亂!”


    江朔目力極佳,卻早已看出這一箭並未射死敵將,冷靜地道:“惜乎羽箭飛行了這麽長的距離,終究勁力大減,明光鎧何其堅厚,白羽箭未能擊射穿,彈開了。”


    城頭眾人都沒有江朔的目力,隻遙遙看見射中了敵將,此刻聽他這樣說都發出了惋惜之聲。


    饒是如此那將軍被箭矢撞在胸口,仍是晃了兩晃,險些栽下馬來,然而他驚魂未定,立刻看到了更令其驚恐的一幕,隻見唐軍這次卻沒有如此前一般轉頭避開,而是收起弓箭,抽出腰間長刀,向著已經嚴陣以待的步軍直衝過來。


    這支騎隊說是唐軍,卻隻是身著黑色缺胯袍,並未披甲,不似裝備精良的正規唐軍騎兵,但一個個殺氣騰騰,燕軍中軍衛隊並未料到他們竟會隻衝過來,不禁為之一怔。


    就這一怔之機,唐軍撕開口子闖入步軍陣中,左劈右砍,殺得原本精銳的中軍衛隊七零八落潰不成軍,尤其當先那將,手持一把彎鉤似的武器,刀不像刀,劍不像劍,或刺或劈,或勾或挑,無有能擋者。


    騎軍瞬間突入了兩百步,距離中軍大纛旗已不足百步了,燕軍主帥見了這陣仗,似乎失去了決戰的勇氣,撥馬便走,護衛騎士見狀跟著一齊撤退,他們去得倒快,掌旗卻是步卒,哪裏跟得上騎兵的腳步。


    那將軍瞬間衝到旗下,掌旗、護旗的步軍曆來都由一支軍隊中最精銳的士卒組成,然而這些軍士在那唐將的奇門兵器下多走不了一個回合,那人也不以殺戮為樂,徑直衝到大旗之下,右手持兵刃戒備,伸左手拍在旗杆之上,隻聽“哢啦”一聲巨響,碗口粗的旗杆應聲摧折,轟然倒下。


    中軍帥旗倒下的巨響聲中,眾燕軍才驚覺己方主帥已然臨陣脫逃了,這些士氣如雪崩般地潰塌了,數萬大軍一哄而散,狼奔豕突,皆向北逃竄,若非親眼所見,實在難以相信,兩百弓騎兵就可以擊潰數萬人的騎步大軍。


    城頭眾人見狀大感振奮,一齊喝彩,聲震寰宇,獨孤湘道:“那唐將好勇!”


    江朔笑道:“什麽唐將,不就是我們的南八大哥麽。”


    獨孤湘道:“怎麽可能,南八不是和我們一起在城頭……”她轉頭四下張望,才發現南霽雲不知何時下了城樓,早不見了人影,她奇道:“咦……南八什麽時候走的?”


    江朔道:“張長史先前戲耍燕軍前鋒之時,南八就下城了,張長史這障眼法不僅騙過了燕軍,連你也被瞞過了呢。”


    張巡笑道:“不錯,這正是我們的戰術,我在這邊故意激怒燕軍,來回拉扯,隻是為了吸引他們的騎兵,南八率弓騎兵出西門,遠遠繞到敵軍側翼,隻等敵軍騎兵離開本陣,便立刻發起突襲,攪得敵軍大亂。”


    尚衡叉手讚道:“張長史用兵如神,以數百人勝萬人,雖諸葛武侯再世,也不過如此了。”


    張巡連忙笑著擺手道:“尚義士謬讚了,一則全賴南八神勇,二則這李懷仙也是個貪生怕死之徒,他見勢不協扔下大軍就跑了,安賊以此等人為將,焉有不敗之理?”


    此刻楊朝宗就是再木訥也看出來己方本陣已然潰敗了,他不知大軍潰敗是被南霽雲隻以兩百人的弓騎隊衝散的,還道是唐軍埋伏了千軍萬馬殺散了李懷仙的大軍,一時間嚇得心膽俱裂,再不走隻怕城外的唐軍收拾完李懷仙,回頭和城內唐軍兩下一夾擊,腹背受敵自己哪裏還有生路?


    楊朝宗怕率軍返回會一頭撞上那支不存在的唐軍伏兵,領兵繞城而走,東麵是汴水,他便向西而行,想要遠遠避開唐軍的“夾擊”。


    張巡再城頭看了,立刻命令開城追擊,卻又不無惋惜地拍著城牆道:“可惜我們騎兵太少,估摸著隻能殺得他幾個掉隊的步卒,若再有百餘騎兵掩殺過去,擒住此賊,可盡全功!”


    江朔聞言心中豪氣陡起,朗聲道:“這有何難?朔為長史將此賊擒來。”


    話音未落,江朔已然一躍下了城樓,一片驚呼聲中,江朔已如大鳥般飄然飛過護城壕溝,腳尖一沾地便毫無遲滯地向前飛射而出,瞬間就超過了出城追擊的唐軍步兵,向著燕軍馬隊追去。


    他起落的身姿直比駿馬還快,眼看與敵軍騎隊的距離飛快地縮短,城頭上張巡以下的眾人驚得張口結舌,竟然忘記了喝彩。


    楊朝宗聽背後喧鬧的城頭忽然沒了聲音,不禁回頭望去,這一看不要緊,正見著江朔如飛而至,他嚇得大叫一聲:“娘耶!有古怪,這唐人會縮地法!”


    江朔雖隻有一人,數千燕軍竟然沒有一人敢回頭來戰,隻顧向西逃竄,楊朝宗不停催促:“快跑,快跑!”燕軍騎兵扔下步軍,隻顧自己逃命。


    那些步軍見到江朔如此身法,隻道他真會縮地之法,一時間竟然產生了出擊的唐軍也會縮地之法的錯覺,腳下一軟,連逃跑的膽子都沒有了,一個個拋下兵器束手就擒。


    江朔卻不管這些步卒,他從降卒中飛速穿過,目標隻有楊朝宗一個,楊朝宗見江朔緊追不放,看他的腳力,自己全力催馬被追上也隻在須臾之間,憨勇渾愣之氣陡升,竟然拔馬回轉,對著江朔揮舞短槊衝來,立起眉毛高喊道:“小子找死,吃你爺爺一朔。”


    江朔見狀不驚反喜,笑道:“來得好!”


    右手迎著短槊一揚,一把握住了槊柄,向下一帶,輕輕鬆鬆將楊朝宗拉下馬來,速度之快甚至楊朝宗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剛才還在馬上,此刻卻忽然站在平地之上,他竟然還有閑暇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馬,說了一聲:“咦……”


    然而才說完這一個字,楊朝宗忽然腳下一輕再度回到馬上,他心中愈發奇怪,難道自己白日裏發夢了?但他立刻發現自己雖然在馬上卻是橫著的,先前追擊他的青年安坐在馬鞍之上,自己則像個貨物包裹一般橫擔在馬上。


    他想要掙紮,卻渾身酸軟動彈不得,張口想要問是怎麽回事,卻覺喉頭一澀,再說不出一個字,直到江朔騎著馬將他帶回雍丘城下時,楊朝宗才徹底明白過來——自己被俘了。


    張巡迎下城來,對江朔拜道:“江少主神乎其技,張巡拜服,有江少主相助,實乃我大唐之福!”


    江朔被張巡說得不好意思,正不知道如何客套,卻見城內一人飛奔而至,那人跑得丟盔棄甲十分狼狽,跑到近前也不知是跪倒還是跌倒,匍匐在地喘著粗氣道:“報……報,報……”


    張巡不悅道:“何事如此驚慌?把氣喘勻了再說。”


    那人使勁咽了一口唾沫,道:“報長史,大事不好,不好……入城的曳落河反了,已賺開了南城城門,放,放……放燕軍入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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