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沿著官道走過了武功縣,這時天色已然幾乎全黑了,依稀見到麵前出現了一條岔路,葉清杳道岔路左邊便是沿著渭水北岸通向郿縣的官道;右邊卻是通往岐州的小路了。


    葉清杳頗為細心,雖已與井寬仁約定了路途,卻還是在路邊樹上刻下記號,以免他走錯。


    眾人轉上小路繼續前行,不多時,見星夜之下北麵一片黑黢黢的群山,葉清杳道那便是岐山,岐山乃關中平原北麵的千山餘脈,古稱「西岐」,即《國語·周語》「周之興也,鸑鷟鳴於岐山」之地。乃周室肇基之地。


    馬隊行了幾十裏,星空忽然暗淡下來,烏雲如同一片巨大的黑色布料將天空整個遮蔽住了。葉清杳皺眉道:「看來要下雨了,此時正是春夏之交,穀雨時節,最是晴雨難辨的時節。」


    正說著忽見一道粗大的閃電如同一道利劍劃破天際,將大地照得雪亮,眾人這才驚覺此地除了路邊有零星幾棵大樹,四野盡是一望無際的原野,眾人方一愣神的功夫,天空中一聲驚雷響起,震耳欲聾的雷聲仿佛墜入了遠處的群山又滾落到這片原野之上,發出隆隆的回響。


    緊接著雨點便如撒豆般地落了下來,春雨甚寒,滂沱大雨瞬間打透了眾人的衣衫,如鋼針般的寒冷,伴隨著狂風呼嘯,將雨水橫掃到四處。路旁的大樹在狂風中瑟瑟作響,空中電閃雷鳴,夜空不斷變幻著不同的顏色。


    這條小路的排水功能遠沒有官道那樣完善,伴隨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雷雨,雨水迅速瀦積起來,道路立時變得泥濘難行。


    眾人頂著大雨,小心翼翼地走在泥濘中,王棲曜道:「少主,不成啦,得找個地方避雨,不然在這泥濘的道路上行走,可要傷了馬蹄了。」


    這時江朔胯下的幹草玉頂黃「唏律律」的長鳴一聲,又「噅噅」叫了幾聲,江朔對王棲曜道:「曜郎,老馬和你的看法一樣。」


    王棲曜不知江朔通曉馬語,瞠目望向江朔,不知道他是開玩笑還是當真的。


    江朔道:「隻是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地,卻去哪裏避雨?要不我們樹下暫避吧。」


    葉清杳和眾仆役連忙搖手道:「不可,不可。」.


    為首那漢子道:「少主,雷雨天可不能在樹下避雨,此處林木高聳,若引下雷來,樹下之人可就有死無生啦。」


    葉清杳舉目四望道:「此地開闊,站在路上可也不安全。」


    話音未落,就聽一聲炸雷在落在身邊,驚了葉清杳的坐騎,那馬長嘶一聲,撒蹄子就跑,江朔大聲呼喝,然而此時炸雷一個接著一個,江朔內力雖強,卻也無法與天地爭雄,那馬兒載著葉清杳一路狂奔下去。


    老馬和江朔心意相通,知他焦急,不需鞭策立刻撒蹄追了下去,其他人亦催馬去追,但那些隻是普通馬匹,眾人雖然拚命催促,那些馬兒在泥濘的道路上隻是恇怯不前,眼看著葉清杳和江朔一前一後去的遠了。


    葉清杳亦身負不俗的武功,本可跳下馬來,但她聽炸雷連聲,心中亦甚害怕,竟然忘了跳下來,隻是伏在馬背上,任由馬兒一路奔馳下去。


    馱著葉清杳的馬兒雖然是凡品,但受驚之後在尺許深的水中不管不顧地瘋跑,老馬卻怕在泥地中崴了蹄子,不敢全力奔跑,這就樣追了幾裏地,前頭馱著葉清杳的馬兒才終於氣力不濟慢了下來,江朔上前勒住那馬兒的籠頭,不住以馬語安撫,才讓那馬兒安定了下來。


    此刻大雨如注,仍是沒有止息的意思,但已不打雷了,江朔和葉清杳向後望去,一片煙雨涳濛不見其他人的蹤跡,向前望去卻見不遠處已然是岐山山麓,山上茂密的林木延伸到山腳下,山林與原野之間竟然孤零零地立著一所大宅子。


    江朔和葉清杳對視一眼,均道這荒郊僻野,怎麽會


    有一所大宅?葉清杳不禁害怕,向江朔靠了靠,道:「溯之哥哥,這……這不會是鬼宅吧?」


    她聽過許多傳奇故事,說什麽大雨之後忽然在荒野中憑空出現的大宅,都是精怪變的。


    江朔安慰道:「世上哪有什麽精怪?說不定是什麽名士隱居之地。」


    葉清杳道:「名士隱居那也是如輞川這樣的山清水秀之地,哪會在此等荒村野店。」


    江朔心中不以為然,此時天地間一片晦暗,縱有什麽美景,也看不見半分,說不定明日雨住雲開再看時,也是風光秀麗之地呢?他道:「清杳妹子勿怕,此刻雨大,不管是什麽宅子,總也能遮風擋雨,我聽說誤闖鬼神之宅,隻要不吃裏麵的東西,就不會有事,我們隻在廊下避雨,卻怕什麽?」


    此刻葉清杳渾身被雨水打透,又冷又濕,十分難受,心想江朔所言不錯,便任由江朔牽著他的馬兒行到大宅門口。


    二人到了門口,下馬鑽到門廊之下,葉清杳卻忽然樂了,道:「溯之哥哥,今日又落腳的地方了。」


    江朔見她忽然變了一副模樣,奇道:「清杳妹子,你認得這家主人麽?」


    葉清杳指著門上匾額道:「這是你一位故人,溯之哥哥你怎麽忘了?」


    江朔奇道:「我從未到過扶風,怎麽會有什麽故人?」他抬頭看那匾額上寫的是「岐陽全宅」。


    葉清杳道:「扶風縣是天寶元年時改的名字,原來是叫作岐州,岐山南麓這一縣因在山南故名岐陽。」


    江朔道:「岐州也好,岐陽也罷,我也沒有故人啊……」


    葉清杳道:「溯之哥哥,我隻道你記憶絕倫,怎麽忘了北鎮廟中鬥法時第一陣的針師全行儉?」


    江朔一拍大腿道:「哦,是了!全大賢說他是岐州人,難道此地是全行儉的宅子!」


    葉清杳道:「當是他的別業,全大賢原在太醫署供職,騰空子醉心醫術,與京中諸位大賢都多有走動,他在長安城內的宅子我曾陪著騰空子去拜訪過,彼時曾聽他說祖宅在扶風岐陽。」


    江朔道:「天下全姓雖少,卻也不算罕見,這可也未必是全大賢的宅子吧。」


    葉清杳道:「我自有我推斷的道理,我們先叩門看看是也不是。」


    說著她叩響門環,等待應門的空檔,葉清杳對江朔道:「岐山乃我華夏醫學發軔之始,相傳《素問》中與黃帝對答的岐伯就是岐州人,因此岐州自古以來就多出大醫。不過全大賢卻非出自杏林世家。」


    江朔奇道:「我聽說醫師多是家傳,這位全大賢的針術甚是高明,居然不是祖傳的?」


    葉清杳見還沒人來應門,有用力扣了兩下門環,繼續道:「全家是岐州豪族,曆代都是替天子牧馬的,你看此地原野開闊,可不就是岐陽牧馬地麽?」


    江朔回想一路來在閃電招曜下所見的原野情景,道:「我隻道養馬場都在塞外,沒想到緊鄰京畿就有馬場。」


    葉清杳道:「大唐天子最重馬政,在關內設有多處馬場,岐陽是其中最大的,曆任岐陽坊監都出自全家,不過全大賢卻獨好針灸之術,他師從許州鄢陵崔家,雖非崔知悌的親傳弟子,卻最得崔氏針術之妙,太醫署中稱針術第一。」


    江朔點頭道:「難怪當年北鎮廟中,漢醫與新羅醫師鬥法,會由全大賢打頭陣。」


    正在此時,大門邊開了個小角門,一老仆人探出頭來,問道:「哪裏來的蠻子?深夜叩門所為何來?」


    因江朔和葉清杳都是南詔白蠻的打扮,因此那老仆叫他們「蠻子」。


    葉清杳叉手道:「老丈請了,請問此處此處可是全行儉全大賢的宅邸?」


    那老仆愣了一下,對江朔和葉清杳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疑惑地問道:「兩位識得我家主人。」


    葉清杳頗得意地望了江朔一眼,仿佛說:「看我猜對了吧?」轉頭對那老仆叉手道:「老煩老丈通稟一聲,故人來訪。」


    那老仆人不耐煩地道:「隔三差五便有「故人」來訪,照此通稟我可要被家主罵哩。」


    全行儉名聲在外,雖然退歸故裏,但每日裏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求醫的有之,求學的有之,全行儉對此不勝其擾,因此吩咐守門的仆人須得問清了才能通稟。


    葉清杳叉手道:「就說是當年北鎮廟並肩作戰的故人。」


    那老仆顯然知道北鎮廟之事,他聞言一驚,自言自語道:「我隻聽說那日去北鎮廟的有苗醫、有羌醫,卻不知道還有蠻子呢。」


    江朔不善作偽,慢摘下鬥笠,揭去假胡子,對那老仆道:「在下江朔,並非西南蠻醫,的確是全大賢的故人。」


    那老仆似乎聽說過江朔的名號,又嘀咕道:「江朔這個名字有點熟悉,難道主家確是提起過?」對二人叉手道:「二位稍等,我去通稟。」說著轉身入內,此番的態度卻比之前客氣多了。


    這次卻沒等多久,隻聽嘎吱吱大門開放,全行儉率眾仆迎了出來,江朔臉上的妝早就被雨水衝去了,此刻又揭去了胡子,全行儉一眼酒=就認出了他,他衝上前一把抱住了江朔的雙臂,道:「意外之喜啊,江少主你們怎麽來到此地?啊呀,渾身都濕透了,快,快,快裏麵請。」又吩咐手下:「給兩位公子預備替換衣衫。」他可還沒認出葉清杳,還道她也是男子。


    全行儉手下仆役上前,有的接過二人的馬韁繩,有的給二人打傘,將他們往裏麵迎。


    進得門來,大門重新關閉之際,江朔忽然想起自己著急追葉清杳,忘了王棲曜等人,忙道:「全大賢,我們還有十幾個弟兄沒跟上來……」


    全行儉轉頭對那門房老仆道:「你率幾個人等在門口,若江少主他們的伴當來了,都一並迎進來。」


    老仆唱一聲喏,還沒來得出小角門,卻聽外麵扣門聲又起,一男子隔著門喊道:「旅人途徑貴寶地,忽遭大雨,還請收留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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