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帝難撫著黃馬,無限感慨地對全行儉道:「當年某與你阿爺醉心牧馬,別無雜念,看著牝馬產仔,小駒成駣,最後化為成群的駿馬,期間的歡樂實在是難以言表,這匹龍駒天馬當年還是你阿爺親手接生的呢。」


    全行儉心中也生了悔恨之意,跪倒磕頭道:「小侄悔不當初,三年來對世伯百般淩辱,不敢奢求世伯原諒,可是李林甫權勢熏天,若不從他,我全家一百多口難免遭其毒手啊……」


    蕭大有實在聽不下去,一腳將全行儉蹬翻在地,怒斥道:「軟骨頭!男兒大丈夫但為義往,縱使全家赴難又有何懼?」


    伏帝難卻頗看得開,反而勸蕭大有道:「貪生怕死、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全行儉又不是江湖俠客,為求自保做出這等事來也不為怪。如今我們都好端端地出來了,你也不必再責罵他了。」


    轉頭又對盧玉鉉道:「盧郎,你說有法子救他全家性命,快與他說說吧。」


    蕭大有仍是氣咻咻地道:「老哥哥你倒好心,這等貪生怕死的小人,縱然不將他打死,也該任其自生自滅,還管他做甚?」


    伏帝難寬赦的一笑道:「全行儉做得再不對,他的阿爺卻是某的故交摯友,怎忍見他全家遭此殺身體之禍呢?盧郎若得其便,還是教他這個活命的法子吧。」


    江朔心想真是龍生九子各不相同,這阿弟骨力裴羅為朔漠一代雄主,殺伐果斷,為了救阿兄更不惜犧牲旁人,明知全行儉用毒,卻不提醒自己,以自己和李歸仁為餌,最終救出了自己阿兄,聰明固然是聰明,不過也忒狠了些。而阿兄伏帝難卻寬容大量,大有古之名士之風。


    全行儉聽了伏帝難的話,也轉向盧玉鉉磕頭道:「還請盧郎教我。」


    盧玉鉉笑道:「此法說來也不難,全大賢你名「行儉」,何不效法中宗朝名臣裴公行儉,遠離中原,去西域以避禍呢?我聽聞安西副都護、四鎮都知兵馬使高仙芝屯兵龜茲,準備對大小勃律用兵,正是用人之際,全大賢你既善牧馬又通曉醫術,何不去高將軍帳下聽用?」


    蕭大有道:「安西雖然路途遙遠,但也是大唐領土,李林甫貴為宰相難道就管不了麽?」


    盧玉鉉道:「大唐邊軍與內官的關係十分微妙,開元年間李林甫曾兼領隴右、河西二鎮節度使,然而天寶元年更改官製官名,李林甫改為右相兼尚書左仆射,加光祿大夫,位極人臣,卻被免去兼任的節度使之職。聖人對宰相與邊軍關係的防備便可見一斑了。」


    江朔道:「是了,李林甫構陷韋相公所用的名義也是他和河西節度使皇甫惟內外勾結意圖謀立太子……因此李林甫權柄雖大,卻也不敢觸及西軍。」


    盧玉鉉道:「是了,而且李林甫現在全副精力是要對付領四鎮節度的王忠嗣,對於安西軍一時鞭長莫及。」


    全行儉踟躕道:「盧郎所言倒是不無道理,但我拖家帶口,恐怕出不了玉門關。」


    當時大唐雖然允許各國客商通過星星峽,自玉門關進入隴右,但卻不允許本國國民出玉門關外出,隻有軍人和獲得特許的商人可以例外,全家想要舉家遷出關外幾乎不可能。


    盧玉鉉道:「是了,也正是因為出關不易,李林甫也猜想不到你能去安西都護府,這樣可不就更安全了麽?」


    蕭大有道:「哎……那也得出得去啊,盧郎你自己不也說出關不易麽?」


    盧玉鉉道:「武周朝以後,西域以天山為界,分為安西都護和北庭都護,走南路自然是千難萬險,北路麽?」說著他拿眼看了一眼骨力裴羅。


    骨力裴羅大笑道:「說了半天,原來在打我的主意,不錯,北庭都護府與安西不同,東邊與我回紇,西邊與葛邏祿的邊界都十分模糊,隻要從北庭回紇人控製的區域繞道


    北路,穿過沙陀磧直抵輪台,在折而翻過天山便能打安西都護府駐城龜茲了。」


    江朔喜道:「也就是說隻要得回紇人相助,要繞過玉門關進入安西並非難事。」


    骨力裴羅兩眼一翻道:「隻是我為什麽要幫全行儉這個狗賊?」


    江朔一時語塞,他雖也覺得全行儉所作所為實在不夠光明磊落,但他心地良善,實在不忍全家百餘口受李林甫報複而陷於死地,他轉頭望向盧玉鉉。


    盧玉鉉卻對江朔道:「少主,這我可也沒辦法,我雖能想到全大賢求生之法,卻無法說服懷仁可汗相助。」


    伏帝難這時插嘴道:「阿弟,你應當幫他,一來他阿爺全明義始終與我有恩,二來李林甫對我回紇人也不會善罷甘休,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對手要好。」


    全行儉聞言抱住伏帝難的雙腿,涕淚橫流道:「多謝世伯,我若能進入安西,定然不忘大唐的恩情!」


    伏帝難將全行儉扶起,也對著阿弟骨力裴羅一揖到地,道:「還望阿弟成全。」


    骨力裴羅見全行儉跪在地上不住求饒,大哥伏帝難也在一旁為他說情,不禁哈哈大笑道:「大哥何必對阿弟多禮,我本也不想見死不救,隻是和他開個玩笑罷可。」


    接著說道:「隴右道甘州,有一條南北向的河流貫穿全境,名為弱水,弱水發源於甘州以南的祁連山,北流至東西居延海乃止,隻要順著弱水穿過居延海,便是我們回紇人的領地了,再折而向西崖沿著沙陀磧和天山之間的道路前行,便可直抵輪台!」


    伏帝難道:「全行儉,某與你同去,這弱水又名黑水,其東為甘州,其西為肅州,留在大唐的回紇人多居於甘、肅二州,某也預備要回到甘州和族人在一起,彼地歸隴右節度使管轄,也就是新任四鎮節度王忠嗣公所轄,在那邊李林甫可不敢亂來。」


    葉護驚道:「爺爺,你不雖我們一起回朔漠牙帳麽?」


    伏帝難道:「某和阿弟骨力裴羅本就約定一個率領朔漠族人馳騁草原,一個在大唐照料內附的族人,現在看我阿弟做的很好,以帶領回紇成為北方雄主,我卻因醉心牧馬而忽視了族人,也正因為如此才會這麽容易著了全行儉的算計,我現在決心回道甘州的族人中去,這樣就算李林甫想要加害,也難以得手。」


    移地健道:「爺爺,你不回朔漠了麽?」


    伏帝難道:「甘州的族人已經習慣大唐的定居生活,要他們再過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可不太可能了,某已是垂垂老矣,也早已將大唐當作故鄉了,又何必回去呢?」


    他回複的是葉護,卻實是說給骨力裴羅聽的。


    骨力裴羅果然滿意地點點頭,道:「阿兄,我護送你回甘州去,之後我們便攜著全行儉一家北上,繞過玉門關,送他到輪台。」


    全行儉死中得活,不禁又高興的直流眼淚,總之是難過也哭,後悔也哭,高興還哭,他相骨力裴羅磕頭道謝。


    骨力裴羅卻道:「不必謝我,要謝就謝我阿哥吧,全行儉你快叫家裏人都準備好,我們天一亮就出發,屆時將你這莊子燒成一片白地,你可願意?」


    全行儉此刻無憂不允,蠻叉手捧心道:「願意,願意……」


    江朔知道骨力裴羅此舉也是唯恐夜長夢多,越早出發越好,因此也不反對。


    但他心中還有疑惑,此刻見骨力裴羅的事情交代已畢,便叉手問道:「汗王,我有幾件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骨力裴羅聞言鄭重叉手道:「江小友,我利用你尋找阿兄下落,置你於險境,還望勿怪。」


    江朔忙搖手道:「不怪,不怪,我要問的卻是別的問題。其一、程昂和仆骨懷恩去了哪裏?他們並沒有被關押,是否已經逃出生


    天了?」


    骨力裴羅撚須道:「不錯,他們沒有飲暖湯,事發之時,二人當我等和全行儉是一夥兒的,因此奪門而逃,再未見他們回返。」


    江朔聽說二人無恙,心中一寬,至於他們去了哪裏,二人一身武功不弱,江朔卻不擔心。」


    又問:「與李歸仁同來的劉駱穀呢?」


    骨力裴羅道:「那是全行儉放他回去的。」


    全行儉在一旁道:「不錯,是林相讓放他走的,劉駱一定會向安祿山提供情報,李歸仁被擒隻是林相要給安祿山的一個警告。」


    江朔聞言點點頭,至於李歸仁逃跑,李林甫這個警告落空了,江朔卻不擔心,他正扭捏著想問第三個問題,骨力裴羅卻先笑著問道:「江小友,你想問的人不是此三人吧?」


    江朔聞言麵色一紅,轉頭問葉護道:「葉護王子,和你同行的湘兒去了哪裏?」


    葉護忙道:「溯之,湘兒並不知道我爺爺的計劃,你可千萬不要怪她。」


    江朔本沒往這方麵去想,但聽葉護這樣說不禁心中一暖,對葉護道:「無論湘兒做了什麽我都不會怪她,隻是問她去了哪裏……那個……」他又補充了一句:「還有與我同來的清杳妹子,她又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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