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護對江朔道:「江兄弟,我們陪你一同去崆峒山。」


    骨力裴羅利用他來解救自己的阿兄伏帝難,江朔難免覺得回紇人無情,尤其是那黑牢如此逼仄絕望,雖然最後得救靠的也是骨力裴羅爺孫,終是有些不快。


    此刻葉護提出陪他同去,不曉得是出於愧疚還是另有陰謀,江朔本想推辭,但此去崆峒不知對方深淺,而江湖的眾家弟兄又都失了內力,隻有南霽雲和王棲曜的弓術堪用,確實需要幫手。


    江朔盯著葉護的雙眼望去,見他琥珀色的雙眸湛若秋水,顯得頗為真誠,江朔咬咬牙,對葉護身後的骨力裴羅叉手道:「如此有勞汗王了。」他知道葉護隻是個傳話的,骨力裴羅才是回紇之主。


    伏帝難對江朔叉手道:「江少主,你們救某出黑獄,現下諸君有事,按說某應全力相助,但某要沿途一路招呼族人去甘州,以免留在關隴之地遭難,實不能分身陪你同往,不過胞弟才智武功實勝我十倍,百倍,由他陪你通往崆峒,想來必能克竟全功。」


    江朔知道這位伏帝難與骨力裴羅雖是同胞兄弟,為人卻真誠寬厚得多,骨力裴羅就算有什麽別的打算,怕也不會和他事先通氣,他知道伏帝難純是好心,叉手回禮,謝過伏帝難。


    眾人就此告別各自上路,伏帝難、郭子儀、全行儉等轉向西南到渭水北岸,再沿官道一路向西經虢縣、陳倉,翻越秦嶺進入隴右道。江湖等人則沿著岐山山麓,一路向西北,過汧源、華亭,直至崆峒山南的平涼城。


    江朔這一路共是四百裏山路,一來事情緊急,二來此刻輕騎簡從,眾人隻在汧源歇了一宿,第二日晌午便進入了平涼縣城。


    為了避免被認出來,眾人仍是做了南詔商人的打扮,披著黑色的大袍,帶著大鬥笠,將麵目都遮蓋起來,這才策馬進城。


    進城前,葉護對江朔叉手道:「江少主,我們這副回紇人打扮,若一齊行動,這一黑一白的服色,隻怕平白引人矚目,少主你們自己進城,我等自會在暗中跟著你們。」


    平涼城背枕崆峒山,東望八百裏秦川,南依關山,北峙蕭關,涇河與胭脂河南北環抱,南北狹東西長,自古就是西出關中之要塞,隨著絲路貿易的繁盛,城中往來客商亦多,城門守衛對這一群奇裝異服的南蠻商人也沒有過多盤問,簡單看了看過所公驗,便放他們入城了。


    江朔心道這公驗還是葉清杳準備的,此刻小葉子卻不知生死如何,不禁心中一沉。


    謝延昌卻不知江朔此刻心思,對他道:「少東家,與賣家約在何處?」:


    平涼城在崆峒腳下,想必有眾多飛鴻子的耳目,因此對江朔以少東家相稱,江朔稱謝延昌為「老管家」,摩尼教長老睿息則以「賣家」代指。


    江朔答道:「老管家,我可也不知道何處去尋找他們,想來他們自己會找上門來的吧?」


    蕭大有道:「啊呀,我們現在化妝成這副鬼樣子,賣家也認我們不出啊。」


    謝延昌一瞪他道:「小聲些,沒人把你當啞巴。」


    蕭大有忙捂嘴,道:「是,是,可是少主,怎麽和賣家接頭呀?要我說,不行……咱就自己上崆峒山吧。」


    江朔騎在老馬背上信馬由韁,沉吟回答,忽然有一個癩頭和尚搶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轡頭道:「小少爺萬福,小僧替你牽馬墜蹬。」


    蕭大有厭棄地揮手道:「走開,走開,我家少東家有我等服侍,不需你個醃臢禿驢的髒手來牽馬。」


    那癩頭和尚卻道:「少爺看小僧可憐,多少賞些個,小僧識得路途,各位貴客上崆峒山時可還用得到。」


    江朔心念一動,這癩頭和尚怎麽知道我們要去崆峒山?


    他低頭看那癩頭和尚,腦


    袋上生滿了癩瘡,臉上亦疙裏疙瘩生滿了膿瘡,臉上膿水橫流看不清麵目,身上披著一件破口袋般的布袍,這袍子太過破爛,補丁摞著補丁,早看不清原來布料的顏色了,隻是一片灰蒙蒙,油膩膩的。


    蕭大有見那癩頭和尚賴著不肯走,頗不耐煩地上前一搡那癩頭和尚的肩頭道:「去去……哎喲……我去……」


    他手按在癩頭和尚肩頭之時,忽覺如按在一塊水中頑石之上,手上一滑,整個人往前撲倒,他情急之間,伸手去抓那癩頭和尚的臂膊,想要拉一把,支撐住身子。


    不想一抓之下,竟然像手捉鯰魚一般,全無處著力,「哧溜」一聲滑脫了,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卻聽那癩頭和尚「啊喲」一聲,伸手拉住他的膀子,這才穩住身形沒有摔個狗啃屎。


    蕭大有抓那癩頭和尚如在溪水中撈滑魚,完全拿捏不住,但那癩頭和尚捉他的手臂,卻如鐵鉗夾碳,牢牢鎖住,掙脫不得。


    蕭大有大怒道:「癩頭和尚有古怪!」擺動沒被抓住的手臂,揮拳要打。


    盧玉鉉卻已經看出明堂,忙上前拉住蕭大有的手臂,道:「哎……我看這癩頭和尚可憐得很,你又何必斷人財路,咱少東家向來仁善……」說著轉頭望了一眼江朔道:「就讓這癩和尚替少東家牽馬吧,賺幾個養家活口的銅板而已。」


    蕭大有還不明白,道:「可他……」


    盧玉鉉輕輕擺擺手,湊到他耳邊輕聲道:「這和尚是要給我們引路呢,隻管跟著他便了。」


    蕭大有這才醒悟,也悄聲道:「哦,哦,哦……是,是,是,我早說他又古怪。」


    江朔也不說話,仍由這賴頭和尚牽著黃馬一路走去,說也奇怪,黃馬乃龍驤天馬,若非江朔吩咐,尋常人別說牽它,根本近身不得,不想被這癩頭和尚牽著卻頗溫馴,任由他牽著在城中大街小巷四處兜兜轉轉。


    如此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越走越是僻靜,癩頭和尚卻推開一扇門,進入一處宅院,這宅子看來荒廢已久了。


    蕭大有道:「喲……難道這和尚是打家劫舍的強盜,故意引我們來此處?」


    那癩頭和尚卻一抹臉,從臉上到頭頂揭下一大片物事,原來他的癩頭和膿瘡都是假的。此刻看他麵目清秀,是個中年僧人的模樣。


    僧人對著江朔叉手道:「江少主,懷瑾有禮了,請下馬。」他真的,雙手互相搭在一起,單膝下跪在江朔馬旁,要給他做下馬凳。


    江朔認得他是摩尼教妙風堂的堂主懷瑾,那日魔教總壇被毀後,他在睿息的勸說下背棄乙亥阿波大慕闍,跟著睿息一起先行出發來了倥侗山。


    江朔怎會踩人手下馬,自己一片腿,避開懷瑾的雙手飛身下馬,又順勢將他扶起,問道:「懷瑾堂主,原來是你,睿息長老呢?」


    隻見宅中睿息推門而出,笑道:「江小友,你們怎麽才到?我們在此處等了多時了。」


    江朔道:「一言難盡……睿息長老,你們怎麽藏身此處?」


    睿息道:「我們奉行摩尼教義,不敢有絲毫違逆,摩尼教徒不得蓄積錢貨,亦不得住店,我二人兩袖空空,可不就隻能找這荒棄的宅子來住麽?」


    懷瑾道:「好在荒宅還真不少,我們可沒花什麽力氣就找到了這所不錯的宅子……」


    睿息歎息道:「憐我世人憂患實多……大唐河西、隴右連年征戰,往往家中男丁征戰不回,這個家就敗了,這樣的人家,不止在邊城,就是中原腹地也不少見。」


    江朔亦慨歎道:「平涼城距離西京長安不過六百裏,也已經如此情境了麽?」


    盧玉鉉道:「少主,現在不是慨歎這些事情的時候,還是先解決眼下之事吧。」


    睿息也點頭道:「


    不錯,解救天下苦難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現在要第一要務便是崆峒奇門。」


    江朔問睿息道:「睿息長老,你們到得比我們早,飛鴻子和乙亥阿波回山了嗎?」


    睿息道:「已經回來了,這幾日摩尼教的人都在向崆峒聚攏,目下平涼城中各處逆旅都有阿波的手下,故此讓懷瑾出來接應你們,以免投店時被阿波手下撞破。」


    蕭大有好奇道:「睿息長老,我們偽裝得這麽好,怎麽一進城就被懷瑾認出來了?」


    懷瑾笑道:「這卻不難,我為妙風堂主時,在遼東龍泉寺時冒充知客僧,就見過江少主的坐騎,你們雖然喬裝改扮,江少主的這匹龍駒天下罕有,故而懷瑾能一眼認出。」


    江朔恍然大悟道:「是了,原來清杳妹子替我們改扮時,特地給黃馬披了馬衣,就是為防老馬被認出來。」他雖然已經知道「老馬」並不老,卻仍然習慣這樣稱呼,但想到葉清杳的細心,不禁心中又是一痛。


    盧玉鉉卻道:「啊呀,不好,懷瑾和尚能認出龍馬,魔教眾人能認出來的也不在少數!」


    眾人立刻感覺到了事態嚴重,南霽雲一拉王棲曜道:「曜郎,拿上弓箭,隨我上屋頂。」


    此刻眾人全無內力,隻有江朔和摩尼教二人的功夫還在,若魔教大舉攻來,南霽雲和王棲曜仗著弓箭,還能幫江朔抵擋一二。


    二人才上屋頂,就聽宅外叩門之聲,一人朗聲道:「江少主大駕光臨崆峒,我家主人特差遣我等前來迎接江少主登崆峒山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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