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回頭看來的是一行三人,三人都生得較一般人高大,前麵那人尤其高大,生得麵似镔鐵,胡須如戟,如同一尊黑鐵塔一般,後麵二人則是一胖一瘦,胖的那個一臉橫肉,看起來頗為凶戾,瘦的那個卻一臉祥和,留著三綹墨髯,如同漢人的文士。


    但這瘦子顯然也不是漢人,他的皮膚看來非常粗糙,臉頰上卻露出兩抹緋色。此時正是春末夏初之際,雖在山上日間卻已經非常和暖了,眾人皆著單衣,這三人卻穿著鑲著毛邊的皮襖,隻是三人均右袒——皮襖均隻穿左袖,右邊袖子卻係在腰間,左胸以上露出內裏穿的織錦服飾。


    三人足上都穿著素革尖頭的皮靴,頭上卻各不相同,那瘦子帶著平頂無沿小帽,胖子頭上則是一頂白色尖頂高帽,頭前那個高大的漢子卻沒戴帽子,頭發披散在肩上,編成了數十股辮子,發辮間編入了各色寶石、紅色的是珊瑚,黃色的是蜜蠟,綠色的是鬆石……


    程千裏嘖嘖道:“哪裏來的野人,穿的倒是富貴奈何衣衫不整,麵皮如此粗糙卻學著女子塗腮紅。”


    睿息卻認得這三人的打扮,道:“他們是吐蕃人,麵上的緋紅可不是腮紅,是被曬傷的,據說吐蕃居於高原,離日近了萬仞,因此臉皮都被曬傷了……”


    眾人麵麵相覷,實在不能相信住得高了,離太陽近一些,皮膚就會被曬傷。


    盧玉鉉和睿息都見過那兩張神秘的字條,此刻見了三個吐蕃人都是心中一動,但他們唯恐程千裏不能保守秘密,沒有告訴他昨夜之事,因此程千裏一頭霧水,問道:“這三個吐蕃人什麽來頭?到問道學宮來做什麽?”


    睿息道:“當先這人是個將軍,地位卻不如後麵那個胖子,瘦子則是個低階官員。”


    江朔奇道:“長老,你怎麽知道?”


    睿息道:“你看他們胸前掛著的那個小盒子。”


    江朔仔細看他們皮裘掀開之處,果然用細鐵鏈掛著三寸見方的小盒子,睿息道:“此乃吐蕃官吏的章飾,按吐蕃製度,一等用金盒飾以瑟瑟,二等用金盒,三等金包銀,四等銀,五等銅,六等鐵,此六等又分大小,共一十二級,掛在胸前,以區別官階的高低。”


    江朔看那高大的漢子胸口掛著一個銀色的盒子,看來是個四等爵,卻不知四等上還是四等下,再看那個胖子胸口掛著的是個金色的盒子,顯然是個顯爵,至於瘦子,胸前那個盒子卻是烏黑色的,顯然是個低級官員。


    江朔心道果然那胖子爵位最高,不過看來那個高大的吐蕃武士才是昨夜紙條上的正主,那個瘦子卻不知道是做什麽的。


    這時諸葛清虛已經從後殿走出,先看到那三個吐蕃人,又見江朔等人在場,不禁麵露尷尬之色,先向江朔等人叉手行禮,才向吐蕃人道:“三位到此,不知所為何事?”


    那胖子開口道:“嘿嘿,久聞崆峒派武學淵源流長,特來拜見,不想堂堂一個武林門派,居然做些個酸儒拽文的勾當,看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


    江朔這才知道原來剛才說話的是這個胖子,而非頭前高大武士,這胖子說話中氣十足,看來也不可小覷。


    諸葛清虛道:“閣下是誰?我崆峒神拳門祖師開宗立派數百年,自有一套修行之法,卻無需旁人置喙。”


    胖子哈哈大笑道:“我乃吐蕃讚普之內弟,馬祥仲巴傑!按說你們漢人如何習武與我無關,不過麽如今我吐蕃兵鋒正盛,總有一日要盡得河西隴右之地,崆峒早晚也是我吐蕃之地,那你們這般練法,文不成武不就,豈不要有損吐蕃?”


    諸葛清虛怒道:“豎子無禮!吐蕃與大唐交戰十陣倒敗了九陣,隻去歲憑借石堡城地勢險要得了一點便宜,閣下便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當真好笑!”


    諸葛清虛說話時,那個瘦子的嘴唇一直在翕動,不知道念的什麽咒,諸葛清虛語畢,那高大的吐蕃武士忽然大怒道:“切讓嘎不思古爾古思泥個沒!阿勃拉疊呢捏呢永古度!”


    這武士聲如牛吼,隻是眾人聽不懂一個字,成千裏道:“喂,你這個大山魁說的什麽鳥語?”


    那個瘦子叉手上前,說是瘦子也是相比那個胖大的吐蕃貴族和高大的吐蕃武士而言,其實和漢人相比仍然高了半頭乍了一臂,隻見他朗聲道:“這位是我吐蕃大將鐵刃悉諾羅,他說的是諸葛先生……這個,這個,這個……”


    他一連說了三個“這個”,終於憋出來一句話道:“隻是逞口舌之快,願與諸葛先生……這個當麵這個……討教,在武藝上一較高下。”


    原來這個低階官員是來做譯者的,看他傳譯時磕磕絆絆,甚是為難,恐怕這位鐵刃悉諾羅說話可沒他傳譯得這樣客氣。


    諸葛清虛雖然聽不懂吐蕃話,但看吐蕃將軍說話時頤指氣使的神情,想來說的不是什麽好話,他雖然飽讀詩書,頗有大儒氣度,但別人欺辱上門如何能忍,正要發作,卻趕來的司馬青雲按住了手。


    司馬青雲道:“三位想來是來參加三日後的武林大會的,若要切磋,何不等到三日之後?”


    說話時對諸葛清虛直使眼色,諸葛清虛終於一甩袖子,“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那鐵刃悉諾羅見諸葛清虛不應,哈哈大笑道:“切讓哈古哈姆斯,賣熱蒂賣卡熱則!”說完得意地轉頭向著瘦子一揚眉毛,道:“紮西紮木呷,威嘎不窮!”


    眾人雖然不懂吐蕃話,但約略也知道鐵刃悉諾羅必然是極盡嘲諷之能是,後麵對瘦子說的卻是讓他照實譯來。


    諸葛清虛轉過頭來,正要發怒,卻被司馬長青死死抓住腕子,堅定地向他搖搖頭,諸葛清虛長歎一聲,不再作聲了。


    這時卻聽一人暴喝一聲,跳將出來,卻是鐵箏道元,他雙眉倒豎,對那瘦子道:“兀自那吐蕃人,你家將軍說的什麽?你隻管照實譯來。”


    那瘦子踟躕道:“這個……鐵刃將軍說,諸葛先生做縮頭烏龜,卻妄稱一代宗師,實在可笑……”


    崆峒三教同氣連枝,三聖雖然教派不同,卻互相引為兄弟,鐵箏道元在三人中年紀最小,脾氣也最為火爆,他聽了那瘦子的傳譯,怒極反笑道:“嘿嘿,就你這個傻大個,可還不配領教諸葛先生的玄妙武功,你叫‘鐵刃’,我號‘鐵箏’,便由我來領教領教閣下的高招。”


    司馬青雲上前拉他,才說了一個:“道元……”


    鐵箏道元便甩開他的手道:“司馬大兄,別人都欺辱上門了,難道我們真做縮頭烏龜不成?”


    司馬青雲見那吐蕃將軍咄咄逼人,料想今日不動手,勢難收場,隻得點點頭道:“好吧,道元道兄千萬謹慎。”司馬青雲拉扯二人,並非認為他們不是吐蕃人的對手,實是有難言之隱,他卻也沒把這個黑鐵塔般的吐蕃人放在眼裏。


    巨人在戰場上可能看來高大威猛,頗令普通士兵恐懼,但華夏武術向來講究四兩撥千斤,一巧破千鈞。崆峒三聖都是武學大宗師,又怎會怕一個看來憨蠢的巨人?


    這時那瘦子已將鐵箏道元的話原原本本地譯給鐵刃悉諾羅聽了,吐蕃巨人嘎嘎怪笑,道:“呀咕嘟,嘎不窮!”


    說著忽然激射而出,掄起醋缽大的拳頭向鐵箏道元砸來!


    鐵箏道元冷笑一聲,他雖是釋教,所練功夫卻不是少林一路,隻見他腳不錯動,遊身而上,一邊避開悉諾羅的拳頭,一邊施展小擒拿的手法,四指已搭上了吐蕃巨人的右手腕子。


    這一招他和江朔對戰時曾經用過,當時被江朔用一根拇指輕易化解了,但這吐蕃巨人可沒有這樣的身手,發拳雖猛,卻隻是直來直去,毫無變化,被道元一把便扣住了脈門內關穴。


    眾人看了盡皆搖頭,心想這吐蕃巨人話說的如此狠戾卻原來隻是個傻大個,一下就被道元給製住了。


    道元心中亦是一喜,用力一扣悉諾羅的脈門,往後一攬,一個人不管功夫如何了得,隻要被扣住脈門,自然就會渾身酸軟無力,道元心想我隻把他帶的跌了一跤,便收手,也不算違拗“那人”的意思。


    不料一帶之下,那悉諾羅居然紋絲未動,同時左手一勾,向著道元麵門又是一拳打來。這一拳挾風帶雷,轟然有聲,絲毫不似被扣住脈門而酸軟無力之相。


    道元大吃一驚,忙鬆手避讓,身隨拳轉,避開這一拳同時出手又搭上了悉諾羅的左臂,這次他手指扣在天井、小海、少海、曲澤四穴之上,尋常人被點了四穴任何一穴,都要手臂發麻,抬不起拳頭來。


    悉諾羅仍是不為所動,左臂一架,右手如拍蚊蚋,向著道元的四指拍來。


    道元連忙縮手,這悉諾羅到也沒有傻到右手拍在自己左臂上,而是右掌一推,左臂順勢向往一繃,手肘向道元當胸打到。


    道元但覺一股勁風當胸掃到,連忙一縮頭避開這一肘。


    悉諾羅十指互扣成錘,向下猛砸。道元此時也顧不得宗師身份,就地一滾避了開去。


    悉諾羅雖然看來不會輕功,但他生的異常高大,一步能抵常人兩三步,他大踏步追上來,揮拳再砸。


    道元在地上雙腿連環踢出,連中悉諾羅曲泉、中都、陰穀諸穴,這些都是會令人腿腳酸麻的穴道,然而對悉諾羅卻都無效,悉諾羅仿佛銅澆鐵鑄的神人一般,一身的銅皮鐵骨,周身竟然無一處穴道。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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