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左手扣住鏡鈕,右手在鏡麵上輕輕摩挲,但覺一股熱流傳入掌心,打磨後過了許久,鏡麵居然還散發著熱量,可以想見方才磨鏡老人打磨之時,解玉砂摩擦產生的熱量有多麽驚人。


    磨鏡老人道:“鏡麵灼熱,而鏡背仍涼,可見此鏡乃兩爿鑄接而成,並非一體。”


    江朔點點頭,再拜謝了,用布將透骨神鏡重新包好,揣入懷中,心中想的卻是:不知此一番打磨之後,鏡子上的因此圖案是否還能照得出來,不過鏡上圖案他記得清楚,倒也不甚擔心。


    江朔磨鏡老人磨鏡之時,崆峒三聖一直遠遠退在一旁,直到老人磨完鏡子,江朔收好鏡子,三人才複上前,司馬青雲對磨鏡老人見禮道:“磨鑒前輩,從赤鬆山一路來崆峒,辛苦了。”


    磨鏡老人這才想起自己醉心磨鏡,竟然冷落了此間主人,一邊將礪石和葫蘆收好,一邊對三聖道:“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同氣連枝,自然不能坐視魔教猖狂。”


    諸葛靜虛道:“我已讓弟子準備了酒菜,請到後麵別院邊吃邊談吧。”


    眾人隨著諸葛靜虛繞道殿後別院,別看崆峒山地處西北,這別院也是奇石異花、池塘煙柳,布置得甚為雅致。此時正是春末夏初,天氣宜人,別院中正房門窗皆開,景色既美又十分敞亮,微風穿堂而過,吹在身上甚是舒爽。


    神拳門的弟子早已移榻連席,布置好了筵席,眾人分賓主落座,吐蕃人一頓攪鬧也不過個把時辰,此時剛到午時,晡食尚早,因此上了些點心茶酒,鐵箏道元、睿息等人都吃素,故而上的都是素齋素酒,但做得頗為精致。


    磨鏡老人落座後轉頭看了一圈,奇道:“怎麽道家、釋家的高手都沒來麽?”


    程千裏道:“怎麽,還請了別派的高手麽?”


    諸葛靜虛道:“九教大會中中原儒釋道三教,我崆峒派雖為三教同山,卻怎敢代普天下的儒釋道三教參加九教大會?因此向中原各派廣發英雄帖,請各派英雄共來赴會。”


    司馬青雲道:“我們向嵩山少林派、茅山上清派都送了信,但少林方丈不肯前來,問原因卻是語焉不詳,至於茅山,大宗師貞隱先生腿腳不便不能前來,而掌教大弟子韋景昭帶著眾弟子不知在何處行俠亦不在茅山上。”


    磨鏡老人道:“李含光尚情有可原,這少林可太不夠意思了。”


    司馬青雲苦笑一聲,道:“何止是茅山、少林,就是峨眉、青城等派,也都沒有回音。”


    江朔忙道:“幾位前輩,非是少林、茅山無義,實是魔教早先突襲,非但少林和茅山,就是南少林的神會大師也中招了。”


    磨鏡老人奇道:“這是怎麽回事?少林、茅山可說是武林中的泰山北鬥,魔教就算高手眾多,也不可能連挑數派而自身毫發無損啊。”


    江朔道:“他們靠的是光明鹽。”


    這才將魔教如何突襲少林寺,如何用光明鹽迷倒眾人,以及魔教如何利用各洞天之間的地脈遁走,之後他們攻打中條山中魔教總壇,除了岐陽之事略去不說,其他種種經曆都約略對磨鏡老人和崆峒三聖說了。


    司馬青雲道:“原來如此,少林派是怕我們知道寺中慧字輩的高手都中毒了,才不和我們說實話,茅山派怕也是躲出去了。”


    江朔道:“南少林神會大師和茅山韋景昭道長和不是避難,他們本來要和我一起來崆峒山的,隻是為了幫助漕幫反抗安祿山和李林甫的迫害。”


    磨鏡老人點點頭道:“溯之,多虧你提前告訴我們這些,這樣可以早做防範,以免二人後再著了魔教的道。”


    司馬青雲則憂心忡忡地道:“恐怕魔教偷襲的還不止少林,峨眉、青城等派之所以沒有回音,怕也是魔教的手筆。如果天下三十六洞天真有地脈相連,那魔教隱秘行事確實很難被發現。”


    睿息道:“看來飛鴻子和阿波大慕闍為這‘九教大會’早做了許多準備,我們所知也隻是管中窺豹僅得其一斑罷了。”


    鐵箏道元憂心忡忡道:“二日後九教大會,中原高手多不能來,麵對六教高手,我們可就顯得有些勢單力孤了。”


    道元原本頗為自負,但先是遇到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人,今日又遇到這功夫神秘莫測的吐蕃人,不禁有些氣餒。司馬青雲對磨鏡老人說了剛才吐蕃人前來挑釁之事,磨鏡老人沉吟道:“吐蕃人的行徑可有些怪異啊,照裏應該隱藏實力,大會上一戰揚名才是,怎麽先過來露了一手給你們看卻又走了呢?”


    司馬青雲道:“可能是想讓我們知難而退?”


    磨鏡老人搖頭道:“事關你們一派乃至中原武林的榮辱,也不可能把你們嚇退了……如此行徑實在令人難以索解。”


    睿息道:“九教中那另六教也絕非鐵板一塊,我看吐蕃人來展示實力,恐怕會和九教大會的進程有關。”


    程千裏道:“咦……難道這不是番教和中原三教之間的約戰嗎?”


    江朔道:“別教我不知道,但景教法王伊斯可是高僧大德,想來不會和魔教一路。”


    睿息亦道:“源自波斯的伊教、祆教、摩尼教三教也是勢同水火,絕不會勾搭在一起。”


    磨鏡老人道:“嘿……左右也想不明白,我看也無需猜測,二日後自然見分曉了。”


    江朔心道還有那脅迫崆峒三聖將自己邀來的人,也是一個變數,他心中翻來覆去地想,能有這樣的手段的隻能是北溟子,但一來自己沒有得罪過他,實在想不到他這樣做的理由,二來,昨日晚間他曾瞥見一眼扔紙團的人,身形似乎不及北溟子那般高大。


    不過轉念又想北溟子的功夫都能練到返老還童的地步,隻怕改變身形也不是不可能,但他的目的何在?他既然不肯現身,自己也無從得知。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聽空中傳來一聲道號:“福生無量天尊……磨鑒前輩有什麽難以索解之事,何不花幾個小錢,由貧道給你打上一卦,一占吉凶啊?”


    隻見一黃袍、黃冠的道士從天而降,他一手倒持浮塵靠在肩頭,一手卻挈著一麵杏黃旗幡,上書“問卜算卦”,竟似一遊方道士。


    江朔心中正自奇怪,司馬青雲卻高興的起身打一道稽:“原來是葉道兄到了。”


    江朔不知道這位“葉道兄”什麽人,他轉頭看程千裏,沒想到程千裏果然認識,湊過來低聲道:“這位是南陽玄妙觀的天師葉歸真,說起他的先人那可大大的有名,乃‘元真護國天師’葉法善!”


    磨鏡老人嗬嗬笑道:“歸真道兄,你看我老丈身上可是一個銅板也沒有啊。”


    葉歸真頗為詼諧,笑道:“那就拿你的葫蘆來換。”


    磨鏡老人佯嗔道:“我這葫蘆裏的解玉砂可是難得的寶貝,你便是拿金山玉山來換,也絕對不能換給你的。”


    葉歸真啐道:“我若有金山玉山,也絕不拿來換你這破葫蘆。”


    江朔道:“這位葉天師看來不過四五十歲的模樣,比磨鏡老人年輕的多,怎麽他說話卻頗多不敬?”


    程千裏道:“老家夥一直瘋瘋癲癲的,拿個幡兒到處給人算命蒙事?自然是這般沒大沒小了。”


    不想這句話卻被葉歸真聽見了,衝進屋中,徑直走到程千裏麵前道:“你是個什麽東西?敢說道爺蒙事!你拿十個銅板來,老道給你算上一卦,你看靈也不靈。”


    程千裏笑道:“你還說你不是蒙事?這不就要騙我十個老錢麽?”


    葉歸真勃然大怒,氣得須發亂抖,道:“你這莽漢,端得不識好歹!快給我十個銅板,我非給你算上一卦不可!”


    程千裏道:“嘻嘻,不給……你既然說你算的準,你便先算來,若準時我自然給你錢,莫說十個老錢,就是金玉,老程身上也不缺。”


    葉歸真卻搖頭道:“不行,不行!我這通天神術,非給錢不能占算,算卦者張口為金,出言生水,需要銅錢來壓一壓舌,否則與我葉天師要大大地不利。”


    程千裏笑道:“說了半天,還不是要錢。”


    江朔奇道:“銅錢不也是金麽?”


    葉歸真斜睨了江朔一眼,道:“小娃娃,你懂什麽?所謂金生於土,你在土裏刨食兒的時候,見過銅板嗎?須得燒融火鑄方得孔方,天火為丙,人火為丁,那銅錢可不就是丁火麽?”


    葉歸真說江朔“土裏刨食”那是罵人是豬狗,狗喜歡將食物埋在土裏,而豬則喜歡用鼻子拱土尋食,盧玉鉉、王棲曜等聽了都麵露不悅的神色,但江朔隻覺他說的有趣,卻絲毫不怒,叉手道:“葉天師說的有理。”m.


    葉歸真道:“既然有理,還不快付錢來。”伸出一隻手道:“隻要五個老錢。”他看程千裏不肯付十個老錢,於是讓了一半價錢,改要五個老錢了。


    江朔笑道:“倒是不貴。”


    程千裏道:“少主,你別理他,葉歸真人稱‘癲道’,說話顛三倒四,江左無人不知。”


    江朔道:“誒,程大哥無妨,不過五個老錢,聽個樂也好。”


    其實江朔內力係出道家,張果先生傳授他禦炁之術,能感應天地萬物的真炁,葉歸真亦是道家,方才進屋之時帶動真炁,江朔就已知道葉歸真是玄門高手,既然前輩高人願意打趣,江朔自然願意奉陪。


    江朔身上無有錢帛,回頭看了一眼王棲曜,王棲曜無奈地搖搖頭,從懷中掏出一把通寶銅錢,數也不數,走上前塞到葉歸真手中。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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