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朝光尚在猶豫未答之際,李歸仁忽然在他身後推了一把,道:“下去吧。”


    李歸仁的武功極高,他無聲無息地到了拓跋朝光身後,竟然無一人察覺,李歸仁輕輕一推,拓跋朝光便如騰雲駕霧一般從樓上飛了出去,他忙在空中抱頭蜷身,落到街心就地一滾,才沒有受傷,但周圍軍卒立刻將他圍住,拓跋朝光再想憑自己的力量回到樓上已無可能。


    這一下事出突然,樓上其他七人完全來不及反應,一齊對著李歸仁怒目而視,但現在最緊要的事卻不是找李歸仁算賬,那阿大喊道:“二郎陷入敵陣,我們快下去相助!”


    獨孤湘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先前七人圍攻向潤客時,缺了的阿二,便是這拓跋朝光。


    黨項眾人在阿大的率領下,各持兵刃跳下樓去,落在拓跋朝光身邊。


    哥舒翰笑道:“嘿,你們八個是黨項八姓的子弟嗎?”


    這些人果然是黨項羌八姓的貴胄後裔,黨項羌有拓跋、細封、費聽、往利、頗超、野利、旁當、米擒八姓,其中以拓跋氏為首,方才哥舒翰提到的拓跋守寂便是黨項羌的首領,朝光既然是拓跋守寂之子,便是眾人的少主,阿大姓細封,雖然年紀比朝光為長,但眾人卻仍是以朝光為尊。


    拓跋朝光道:“早聽過龜茲哥舒郎乃世之虎將,今日我們黨項八姓子弟便一起討教討教哥舒郎的排兵布陣是否真的如此神乎其神。”


    哥舒翰哈哈大笑道:“拓跋朝光,你不敢和我單打獨鬥,想要以陣法取勝麽?好,我便以騎陣勝你,方叫爾等豎羌心服口服。”


    哥舒翰自己是突厥人,卻對其他族人都看不起,安思順、安祿山是雜胡粟特人,他尚且看不起,小小一個黨項羌他可就更不放在眼裏了。


    他點手喚了六名騎士,道:“我們便以六人鬥你們八人,免得爾等說我依仗軍馬神駿取勝。”


    哥舒翰是騎兵將領,排兵布陣自然也是用的騎兵,因此不覺得騎兵對步軍有什麽不對,至於他隻用六人成陣,那是因為騎軍與步卒不同,以三人為一隊,六人恰是兩隊,倒不是單純為讓拓跋朝光兩人。


    哥舒翰所點的騎士是二名漢人,四名胡人,顯然都是他的親隨,壓根不聽安思順的號令,安思順見那六名騎士出列,對他這個正軍使連個招呼都不打,氣得連連搖頭,索性在馬上揣著手不說話,由得哥舒翰和黨項人鬥法。


    隻見哥舒翰手下騎士組成兩個一前兩後的錐形,兩名漢人各一領隊,他自己卻並不下場。


    拓跋朝光這邊也已不好了陣勢,他們身份已然暴露,無需再隱藏,不再以廚具替代兵器,都取了趁手的兵刃。


    阿七姓旁當,他先前失了銅鑊,已另取了鐵盾擋在最前麵,這盾牌忒也的巨大,比方才的銅鑊更大,旁當整個人都藏身其後。


    阿四姓往利、阿六姓野利,他們和拓跋朝光一起,緊貼在阿七身後,手中各持一柄鐵骨朵,阿三姓費聽、阿五姓頗超則各持斬馬大劍在兩翼,阿大姓細封、阿幺姓米擒持臂張弩站在最後麵。


    他們八人擠在一起,如同一副龜甲,陣型遠不對麵的騎軍陣型來得疏落、大氣。


    獨孤湘看在眼裏,心中搖頭,她聽爺爺說過騎兵排兵布陣之法,騎兵應以三為數,三人一小隊,三小隊為一正隊,大小皆為錐形,這樣威力最大,此刻騎兵雖然隻有六人分為兩隊,但這兩隊騎兵互為奇正,看來十分嚴整,雖隻六人卻顯得氣象萬千。


    而拓跋朝光看來沒什麽真才實學,隻一人持盾,如何擋得住兩支騎軍?而中間三人擠在一起,持劍之人反而在兩側,射手的前麵又全被自己人擋住,這可如何破解騎兵的戰法?


    哥舒翰見拓跋朝光此陣也頗為驚奇,這種擠作一團陣法他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對兩名領兵漢人大呼:“高秀岩、張守瑜,以騎槍破陣!”


    高秀岩、張守瑜高喊一聲好,一齊率軍策馬衝向黨項羌人的龜甲陣。拓跋朝光等八人見敵軍衝來,毫不動搖,仍是緊緊地擠在一起固守本陣。


    高秀和張守瑜岩衝在前麵,後麵是四個突厥騎手,二隊並排衝鋒,卻見對麵隻有一麵大盾牌,餘人卻都藏身其後,兩隊的鋒矢無論如何刺不上盾牌。


    高秀岩長槍斜指大盾,對張守瑜喊道:“夾擊破盾!”


    張守瑜會意,將長槍也斜過來搭在高秀岩的槍上,二槍交叉,一齊向大盾叉來,想把大盾整個挑翻。


    阿七見雙槍刺到眼前,忽然向下一蹲幾乎整個人仰臥於地,將大盾蓋在身上,真像個大號的烏龜相仿,手腳、軀體竟皆藏在盾牌下。


    這阿七旁當此前和哥舒翰鬥了數招,高、張二人都看在眼裏,從未見他使過這樣縮頭烏龜似的招術,見狀都是一愣,長槍未能插入盾下,槍尖從盾牌上擦過,打出兩溜火光。


    阿七倒下閃避後,露出後麵的眾人竟然也都低匐於地,隻有阿大、阿幺二人蹲在那裏,手持臂張弩瞄準了高秀岩和張守瑜的戰馬一齊射出鐵矢。


    二人大驚,忙各自一抖槍杆,將射來的弩箭磕飛,同時一提韁繩,從黨項人頭上越過。


    高、張二人縱馬從眾人頭上越過,更不管手持短兵的眾人,卻挺槍刺向兩名弩手,兩名弩手各自一滾,閃開了兩柄長槍。


    戰馬與人不同,不能驟行驟停,二將一刺不中,隻能由得戰馬向前馳出一段,兩名弩手翻滾起身,再次射出鐵矢。


    高、張二人聽到背後弓弦聲響,回馬出槍,高秀岩的槍法如神,槍尖正好磕飛射來的箭矢,張守瑜的功夫弱一些,長槍隻是將鐵矢磕得一歪,箭矢正戳上了他的肩頭。


    張守瑜伸手拔下肩頭的鐵矢,原來他穿了數層牛皮所製的騎甲,鐵矢無法貫穿。


    說時遲那時快,為首二騎越過步陣後,後麵突厥四騎也已經殺到,他們用的不是長槍,而是四柄環首長刀,顯然他們的戰法是前排槍騎兵衝散敵陣後,馬刀手再上前斬殺失去保護的敵軍。


    此刻四人早已抽刀在手,伏在馬鞍上,向拓跋朝光等人揮刀砍來。


    卻見先前趴在地上的阿七忽然立起,手中盾牌也隨著再度立起,擋在馬刀手麵前,四人不及變招,一齊斬在盾牌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不過比起長槍的穿刺,長刀斬在鐵盾上可沒什麽用處。


    四人見機也是真快,見長刀無法破盾,立刻各撥馬頭,從鐵盾兩旁馳過。卻見阿四、阿六將手中鐵骨朵橫揮,砸向左右內側兩匹戰馬的前胸,步兵破騎兵之要在於馬,隻要打死打傷馬匹,騎兵落地便還不如步兵了。


    突厥騎兵的控馬本事也真了得,一拉韁繩,二馬四蹄騰空從鐵骨朵上飛了過去,


    不等二馬落地,阿三、阿五貼地滾出,揮劍斬向二馬的後足。


    這時另二騎從外側切入,突厥騎士一起勒馬揚蹄,踐踏二人,阿三、阿五再次翻滾閃了開去,二馬一齊踏空,馬上騎士不敢戀戰,策馬向前疾馳。


    四騎跑到高秀岩、張守瑜身後才勒馬回身,重新整隊,那邊黨項人也早已翻轉陣型,龜甲陣重新對準了錐形陣。


    雙方這才算交戰一合,步騎對決與步兵交戰大不相同,騎兵需反複衝殺,雙方都是一擊不中,便要準備第二次交鋒。


    騎兵進攻,隻能前進不能後退,若不能衝破敵陣便無法破敵,此中道理哥舒翰如何不知?他喊道:“以槍林破敵!”


    立刻有人給後麵的突厥騎手送上長槍,此刻六名騎士都用了長槍,陣型卻變成了倒三角。


    六條槍的長度也有所不同,四名突厥騎士手中的長槍已經比一般步卒的長槍來得更長,足有八尺掛零,而高秀岩、張守瑜更換了新的騎槍竟然長達一丈。


    這樣的長槍尋常人想要端平都不可能,高、張二人在奔馳途中將長槍擔在身前一名突厥人的肩頭,這樣組成了前二後一的緊密隊形,再度衝鋒。


    到了阿七鐵盾麵前,高、張二人齊聲高呼,身前的四騎忽然向兩邊一分,長槍從前排突厥騎士肩頭滑落,向著鐵盾猛貫過來。


    這次的騎槍比之前的更長更重,若阿七故技重施地倒在地上,仍不免要被刺穿,這一次他以進為退,竟然持盾向二槍猛衝過去,他膂力也真是驚人,這樣沉重的鐵盾竟然能持盾前衝


    隻聽一聲脆響,高、張二人的二條長槍如穿縞破紙一般輕鬆地戳穿了這麵鐵盾,高、張二人發一聲喊,同時發力,竟然將鐵槍橫端,想將鐵盾和盾後的阿七一齊挑了一起來。


    不料阿七年紀雖小,膂力卻極強,他算好角度讓雙槍刺穿盾牌,自己再以兩腋夾住槍杆,同時他身後的眾人一齊推著他的腰枝,竟然生生阻住了二騎前衝之力。


    高、張二人向前攢刺已是不能,想要運勁回奪,竟然也一時奪不回來。


    然而黨項羌八人雖然和二騎角力打成平手,四名突厥騎兵卻從兩側包抄而來,四條長槍繞過鐵盾,向著眾人刺來!


    陣中的拓跋朝光忽然高喊:“撒手!”


    眾人一齊放手,向兩側滾開去,高、張二人反應不及,手上一沉,雙槍穿著鐵盾砸在地上,拓跋朝光卻忽然拔地而起,越過盾牌,雙腳踩著槍杆,向馬上二人跑來,手中鐵骨朵連揮,化作一團灰影向二人麵門打來,高、張二人一驚,忙撒手扔槍,撥馬向兩側跑去。


    中間一群人一哄而散,兩側四騎不及收馬,眼看就要撞在一起。


    四名突厥騎士卻並不勒馬,仍是向前猛衝,四騎兩兩向對,擦身而過,竟然沒有撞到。這一下驚險已極,現場眾軍士不禁一起喝起彩來。


    黨項人滾地閃開後,立刻回身反擊,若四騎士勒馬避讓,此刻早就讓黨項人打下馬來了。


    李珠兒在樓上看了讚道:“都道黨項羌本是牧人,卻頗諳步軍破騎之法,今日觀之,果然名不虛傳!”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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