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聽張守瑜之言,實是意外之喜,這麽多天來第一次聽到可能是葉清杳的確切去向,他和湘兒都不禁精神大振,立刻追問詳情。


    張守瑜道:“唐蕃兩軍這些日子一直在你來我往的拉鋸,此地居於臨蕃城與石堡城之間,湟水在此折向西北,而石堡城卻在西南麵,此處正是一個三岔路口。”


    江朔這才知道原來唐軍並非隨意選擇的駐紮地點,此地四麵皆山,北麵有湟水遮斷,形成了一個三角形的穀地,唐軍占據東麵一角,吐蕃軍隊無法包抄,唐軍反而能借助周圍山勢,利用吐蕃軍的大意,殲滅吐蕃軍隊。


    張守瑜道:“當地人稱此地為湟源,我軍五日前就在此結陣,等吐蕃軍撞入圈套,應該是三日前,我見到了一隊奇怪的人途經此地。”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向南麵的山上一指,道:“那日有軍士見到有一隊人馬在那邊山脊上行走。”


    朔湘二人向南麵望去,見張守瑜所指的山脊十分陡峭,尋常軍民都難以攀爬,但若是謝延昌、南八這樣的武林高手,在這山脊上行走也非難事。


    張守瑜道:“那些人捷如猿猴,在山上行得好快,我們以為是吐蕃的細作,唯恐他們在山中尋到小徑,繞過臨蕃城,偷襲鄯城。於是一邊派了人去查看,一邊派騎兵斥候沿著山路追蹤。但派出的軍士在山中尋了數日,也沒找到登上山脊的小徑,而前去追蹤的斥候,正是高兵曹。”


    高秀岩這時已經打掃完戰場,回來聽到張守瑜在談論此事,也道:“嘿……那日我去追蹤那隊奇人,說是追蹤,其實對方早就發現我了,我順著山路向下追逐,那些人還在山脊上對我指指點點呢。”


    江朔問道:“那看清那夥人的麵目麽?”


    高秀岩道:“他們在山上,我在山下,最近時也有百步之遠,看不甚真切,隻能看清有一人是皓首老夫。”


    江朔對獨孤湘道:“可能是謝延昌謝大哥。”


    高秀岩道:“還有幾人背著獵弓……”


    江朔道:“背著弓箭的應該是南八,但怎麽會有幾人呢?”


    獨孤湘道:“那也不足為怪,山中多猛獸,他們多帶些弓矢防備,也是有可能的。”又轉向高秀岩道:“他們是否背了人?或者抬架子?”


    獨孤湘問到了重點,如果真的是全行儉、謝延昌一行人,要帶著葉清杳,隻能背著或者抬著走,如果沒有攜帶行動不便之人,那就肯定不是他們了。


    高秀岩道:“有!都有!”


    獨孤湘奇道:“什麽都有?”


    高秀岩道:“也有背著的人,也有抬著的人。”


    江朔和獨孤湘不解地對望了一眼,這似乎有些對不上。


    高秀岩道:“我記得非常清楚,有一壯漢背著一個人,這人身形不小,應該不是孩童,另有兩個黑衣蒼頭模樣的人,抬著一副軟架,當時我還覺得十分奇怪,若帶著不便行動之人,何必在如此難行的山上行走。但無論是背著人的,還是抬著軟架的,都行得十分穩健,翻山越嶺如履平地。”


    獨孤湘忽然一拍手掌,道:“我知道了,背著的那人是全大賢!”


    江朔恍然大悟道:“是了!全大賢不會武功,要在這樣陡峭的山脊上行走,他肯定是不成的,估計是蕭大有背著他。”


    獨孤湘點點頭,又問高秀岩道:“那高兵曹,你追蹤他們到哪裏?又怎麽回來的呢?是跟丟了麽?”


    高秀岩道:“我追了一日的時間,山上那隊人始終不理我,卻也不刻意閃避,否則他們若鑽進南麵群山,我騎馬卻也沒法去追。”


    這樣說來也真有些奇怪,他們走南麵山區應該是為了避開唐蕃兩軍巡邏的軍隊,但這樣在山脊上行走,卻又似乎是故意讓人看見,這樣前後矛盾的行為是為了什麽呢?


    高秀岩繼續道:“然而,跟到申酉之交,山上有一持弓的漢子,忽然引弓向我射了一箭,不過他顯然不是要取我性命,那羽箭落在馬前,顯然是一種警告。那是一支白羽箭,我們這邊的羽箭多是褐色的雁翎箭,白羽箭卻十分罕見。”


    獨孤湘道:“那定是南八了!他的羽箭都是白羽的!”


    高秀岩道:“那人射完一箭,我悚然一驚,拔馬後撤了百步,沒想到再回去時,那夥人卻不見了,應該是翻到山梁的對麵去了,我本還想追,卻發現幾乎已到了石堡城的腳下了,彼地吐蕃遊騎甚多,我唯恐被發現,便快馬加鞭回來了。”


    從高秀岩的述說來看,這一行人是全行儉、謝延昌、南八等人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江朔突然道:“還是不對啊,南八他們多失了內力,還能這樣背著人健步如飛嗎?”


    獨孤湘道:“可能他們另有奇遇,已經解了光明鹽的毒也沒一定。”


    江朔心中不太相信光明鹽這樣的奇毒能說解就解了,但此刻也沒有更合理的解釋,恐怕隻有追上他們一行人才知道究竟了。


    而且孟蘆也說過進入大非川要通過石堡城,與高秀岩所說的路徑一致,二人決定往石堡城方向去尋找眾人,便要和唐軍眾人告辭。


    李光弼聽說他們要往石堡城方向去,吃了一驚道:“溯之,你可別以為石堡城的吐蕃大軍都窩在城中,石堡城甚小,至多不過能藏兵五千人,大量的吐蕃軍都在城外紮營,你們三人兩騎,隻怕很難通過他們的營地。”


    獨孤湘笑道:“嘿嘿,我們也不和他們交手,隻管穿營而過,尋常步騎應該也追不上這兩位馬兄。”


    張守瑜見識過兩匹馬的神駿,尤其是江朔胯下的龍驤寶馬,也笑道:“湘兒娘子說得不錯。你們隻記得千萬別和吐蕃大軍硬碰硬,若說偷偷穿過去也不是不可能。”


    李光弼卻道:“胡鬧,溯之,你既武功高強,當思以有用之軀報效國家,怎能輕身涉險?”


    高秀岩道:“是啊,要我說不如溯湟水而上,西海東岸的群山中有一處隘口,彼處山路狹窄,大軍難以通行,你們三人二騎卻能通行無礙。”


    江朔卻不願意繞行,道:“全大賢、謝大哥他們都已經過去三日了,我們再繞行更不知道去哪裏尋他們的,為今之計要快些追上他們才是!”m.


    江朔決心以下,任張守瑜、高秀岩如何相勸,他都不改主意,向眾人叉手道:“李軍使、張、高兩位大哥,多謝你們的好意,但我和湘兒欠軟架上之人的太多了,我決心已下,必得盡快追上二日前的這一行人才行!”


    唐軍眾人知道再勸也是無用,隻得和三人道別,江朔又忽然想到獨孤問、葛如亮夫婦等人尚未趕到此地,又拜托李光弼道:“我們後麵還有很多人沒到,若李軍使撞到,還請軍使不要為難他們,讓他們通過。”


    李光弼掃了一眼江朔和獨孤湘之外的第三人拓跋乞梅,緩緩道:“是西海黨項人吧?他們鑽山的本事比我們強,恐怕我軍就是有心想留他們,黨項羌人也能繞過石堡城。”


    高秀岩也道:“是啊,我前麵說的湟水西北的小道、隘口本就是黨項羌人出入唐蕃之境的密道。”


    張守瑜也道:“有黨項羌人為向導,溯之你們怕也不用擔心無法通過石堡城咯,我聽說西海黨項羌人極擅在山中尋找道路,尤其對河曲之地的大路小道均十分熟悉。”


    拓跋乞梅聞言,也向高、張二人叉手行禮,仿佛是感謝他們對黨項羌人的誇讚一般。眾人辭別唐軍向西南貼著山勢前進,卻見南下石堡城的山路果然十分險峻,好幾處山路窄到要人人下馬,貼著山崖前進。


    三人走出裏許之後,拓跋乞梅卻才對江朔道:“溯之,隨我來。”


    說著策馬離開了道路,向群山跑去,江朔追上去奇道:“拓跋大哥,我看這些山崖陡峭,莫說普通馬,就是黃馬和桃花馬二馬,也不一定能衝上山巔。”


    拓跋乞梅哈哈大笑道:“他們懂得什麽?黨項羌人在吐穀渾之地行走數百年,自然有自己的路途,所謂狄有狄道,羌有羌道,河曲沒有我們去不了的地方。”


    獨孤湘道:“可是張守瑜說唐軍尋了半天也沒找到進入南麵群山的路徑啊。”


    拓跋乞梅道:“那是他們不得其法,其實在山脊上行走,並非他們有意泄露行藏,那是因為這些人走的是山中古羌道,山中行走最怕迷路,沿山脊線行走直指目標,不會迷失路途,不過一般都是夜間伏低身子行走,不會向他們如此張揚就是了。”


    朔湘二人將信將疑,隨著拓跋乞梅一起鑽進了山林,七彎八繞了一會兒,果然尋到了上山脊的路,不過也隻有龍驤、胭脂二馬有此攀山之能,唐軍用得最多的大宛馬,看似強壯,卻不善在山地行走。


    他們登上山脊時,已經入夜了,四周黑魆魆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想必山下既是有巡邏兵卒也無法發現他們,向西南行了近五十裏,卻見一片燈火輝煌的所在,此處山路稍微開闊,形成一片小平原再向西就是進入西海的寬闊道路了。


    平原的盡頭忽然高高拱起,與茫茫大山相接,就在這陡然升高的山中台地之上,上坐落著一座石造的城堡。


    城堡其實不太高,石造的牆垣不過兩丈高,但加上下麵的峭壁,可就有二十丈之高了,這個高度下,任你再多的攻城器械也無法攻破。


    再看小城對麵的平原上、山坡上都布滿了氈房帳篷,連綿的營盤一直向後延伸開去,雖補不上劉備十裏連營,占地方圓卻也不下數裏。


    營中燈火將大營照得神明,排軍布陣看得清清楚楚,江朔心中將之與趙蕤所贈《長短經》中兵法篇相印證,但覺營地法度嚴謹,與石堡城呈掎角之勢,看起來確實易守難攻。


    看來此間主將也是一位擅長排兵布陣的將軍,很難想象守軍的統領竟是看似粗豪的鐵刃悉諾羅。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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