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見獨孤湘就要拍案而起,忙拉住她的手道:“湘兒,你切莫莽撞。”33


    獨孤湘驚恐地望著江朔道:“朔哥,你不會也被他們這套說辭給迷了心竅吧?”


    江朔柔聲道:“我還有幾句話要向裴大將軍問個明白,湘兒你稍安勿躁。”


    說著他以眼向左右一掃,獨孤湘登時醒悟,此刻身邊高手環繞,外麵還圍了上百的黑衣武士,又在海心小島之上,二人絕難逃走,此刻撕破臉確實是莽撞之舉。


    她揚起臉望著江朔道:“可是,朔哥……”


    江朔見陽光灑在湘兒臉上,純淨的天空印在她目中,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柔情,心中反覺得更加堅定,輕輕握住她的手道:“湘兒,我有幾件事必須要問清楚,你放心,我自有計較。”


    獨孤湘見江朔目光堅定,情緒稍微平複了一些,對江朔點頭,簡單而堅定地說了一聲“好”。


    江朔對裴旻叉手道:“裴大將軍,那日在長安城上,多謝你放我們出城。”


    裴旻看著江朔,眼神絲毫沒有閃躲,平靜地道:“溯之,其實你被救起來之後,程千裏就已經告訴我了,他給你喂食黑龍內蛋我不知情,還甚為惋惜,因為我當年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你是塊練武的好材料。”


    江朔不禁想起了當年在南陵紀家老店第一次遇見裴旻時的情景,他跑在裴旻馬前為他和賀知章帶路去找李白,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裴旻繼續道:“後來得知你沒有死,我也甚感安慰,不過當時我人在長安,消息往來不便,之後你消失了兩年,之後身懷絕世武功再度出世,我便對你更加留意,吩咐隱盟對你多加照拂。”


    江朔道:“那我在紫陽別院奪得江湖盟主之位,也是你們安排的?”


    裴旻搖頭道:“不是,當時你剛剛出世,我們可也沒得到消息呢,所以你放心,力壓群雄受眾人擁戴而成了江湖盟少主,這都是你自己的功勞。包括你統一漕幫,沿河運河北上,踏鉞衝沙等等,你行動速度太快,隱盟可一直追不上你呢。”


    說到這裏,裴旻仿佛想起了過去的趣事,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江朔道:“如此說來,隱盟第一個和我接觸的人就是李珠兒了。”


    李珠兒點頭道:“那日安慶宗會去公孫大娘處,確實是我的建議,至於摩尼教的藏身之處麽,我當然早就知道,不過,溯之,當年的你可太青澀了,居然這麽輕易就著了道,害我還要拜托空空兒去救你……。”


    她說起往事時,一貫麵無表情的臉孔上竟然也籠上了一層紅暈,露出了笑意。


    江朔道:“如此說來,空空兒也是隱盟的人?”


    李珠兒道:“他不算隱盟的人,空空兒不屑於與任何人聯手……但當年隱盟幫過他,他也會按自己興趣幫助隱盟。”


    江朔恍然大悟道:“因此空空兒出現在漢水之上,以及在盤穀寺中,都不是巧合。”


    李珠兒道:“在漢水是因為他對觀二龍相爭很感興趣,至於救你麽是因為我請他幫忙。”


    江朔道慨然道:“原來那日你叫他救我,其實是裴大將軍的意思。”


    李珠兒微微一笑道:“不然呢?”


    不知怎的,江朔心中竟然升起一絲失落,他使勁搖搖頭,集中精神,繼續問道:“我們會遇上顏真卿和郭子儀也不是巧合吧?”


    裴旻道:“不錯,那是我安排的,溯之,你當時的種種作為,讓我迫切地想見到你。這才有了求畫吳師這回事。”


    江朔還是不免驚異道:“裴大將軍為亡母求畫之事也能是假的?”


    李珠兒道:“也不能說是假的,隻不過巨子的母親早已去世多年了。”


    江朔一拍額頭道:“我糊塗了,大唐官員母親去世需得守喪三年,後一年我就在長安城頭見到了領軍的裴大將軍,他又怎會是新喪。”


    李珠兒笑道:“是啊,不過張旭、吳道子這樣的名士,可不會去追究這些細枝末節,日睹三聖至今被洛陽百姓津津樂道,張、吳二人卻隻怕早就忘得幹幹淨淨了。”


    江朔道:“範陽、籠火城以及通過五阮關能這樣有驚無險,如今想來都有隱盟相助才會如此順利。”


    裴旻道:“安祿山如此不安分,隱盟在範陽當然有不少眼線,助你一臂之力隻是舉手之勞,不過溯之,你不要以為隱盟是無所不能的,曳落河我們就無法滲透,因此說五阮關小金城的危機是靠你自己的才智解決的。”


    骨力裴羅不等江朔發問,先微笑著開口道:“飛狐陘中的相遇當然也不是巧合,而是老夫我也想領略一下江小友的風采。”


    這已經完全不出乎江朔的意料之外了,他繼續問道:“朔漠發生的種種自然都在隱盟的計算之中了……”


    李珠兒道:“方才巨子也說了,高不危通過藥物控製曳落河,我們無法滲透,多虧了你,當然還有湘兒妹子和她爺爺,才在朔漠和醫巫閭山連續挫了曳落河的銳氣。”


    江朔道:“是了,湘兒也說空空兒一直在暗中幫她。”


    他說這話時,獨孤湘在他身邊不置一詞,這種沉默完全不像她的性格。


    李珠兒道:“空空兒是真的喜歡她,他說自己得到內力成為北溟子之前,做小飛賊時,也是這樣無憂無慮的樣子,看著湘兒,他就想起了過去的自己,但他已經做不了過去的自己了,因此才會偏愛現在的湘兒。”


    獨孤湘仍然沉默,江朔也一時不知該怎麽接口。


    他循著軌跡繼續道:“烏湖海上的大海賊馮若芳也是隱盟的人?”


    馮若芳明明追了鬧文一路,卻最後放走了所有敵人,現在想來也頗為可疑。


    裴旻撚須笑道:“溯之,你加入隱盟之後,自然會知道一切。”


    這可以看作是裴旻第二次邀請江朔加入隱盟,江朔卻仍未接口,繼續問道:“北海李使君處,自然也是程大哥和老汗王聯手演的一出戲,我想問的是日本遣唐使四百條人命殞命,這件事背後是否有隱盟的影子。”


    裴旻毫不猶豫地道:“有!”


    江朔道:“安西四鎮藏有李建成的王孫,隱盟也早就知道了麽?”


    裴旻道:“知道!”


    江朔道:“隱盟幫助隱藏王孫的信息,想必不是為了當今聖人吧。”


    裴旻道:“當年高宗派定襄道大總管裴行儉去西域平叛,同時暗中追查此事,卻被武後發現,將裴行儉召回,裴行儉留下王方翼在素水河畔築城,追查此事,武後也將他害死了,最後知道此事的就隻剩下不聽大唐皇帝調遣的波斯王孫泥捏師,長安四年,泥捏師在碎葉城遇到了刺客,被一漢人劍客救下,而這漢人劍客正是當年王方翼留在碎葉城追查此事的親兵。”


    江朔聽過這個故事,他忽然驚覺道:“泥捏師遇到的黑衣刺客不是大食人,而是隱盟?”


    裴旻笑道:“這是隱盟前任巨子安排的,如若不然,波斯王孫,大軍統帥,又怎會信任他呢?”


    江朔大吃一驚:“上一任巨子是李客?”


    裴旻點點頭,江朔道:“可是李使君說建成的王孫不是太白先生啊!”


    裴旻道:“李邕也好,金思蘭也罷,都從未去過西域,他們所知道的,都是我們想讓他們知道的,到底誰是建成苗裔,其實尚無定論。”


    江朔太過震驚,喃喃道:“如此說來此事隻有去安西碎葉城才能徹底搞明白。”


    對江朔道:“溯之,你說到事情的核心了,不過關鍵的證據早已不在西域,而是送到了李邕的手中,那枚八寸銅鏡你還隨身帶著吧?”


    江朔沒想到裴旻居然也知道銅鏡之事,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油布包,取出裏麵的銅鏡,道:“裴大將軍,你說秘密藏在這塊銅鏡之中?”


    磨鑒客曾經告訴江朔這八寸古鏡的鏡背確實是三代前的古物,但鏡麵的曆史可能不過五十年,若真藏了什麽秘密,恐怕是早就被調包了,李邕不會武功,要從他身上替換此寶,確實也並非難事。


    裴旻笑道:“溯之,你果然聰明,我想你一路西來過程中隱盟所做作為這些細枝末節,就不必再說了吧?”


    江朔點頭道:“裴大將軍,你在此島上紮營,恐怕不是什麽巧合吧?”


    裴旻笑著點點頭,算是承認了。


    江朔道:“隻是我不明白,你們怎麽會知道這鏡子背後的秘密?李使君應該不是隱盟的人吧。”


    獨孤湘終於忍不住問道:“什麽秘密?”


    江朔道:“湘兒,你不知道,這透骨神鏡在燭火下,可以映出一幅地圖,我原以為這幅地圖畫的是海中仙島,沒想到今日才知鏡中的地圖就是畫的此處,西海中的龍駒島!”


    裴旻道:“李邕當然不是隱盟中人,當年他還一門心思想要出將入相呢,與我隱盟暗中行事的宗旨全然相違背,我自然不會邀他入盟。當日之事法不傳六耳,我們原本不知,直到崆峒山問道學宮……”


    江朔驚道:“磨鑒前輩?他是隱盟成員?”


    裴旻不置可否,隻是繼續解釋道:“我們先前知道鏡中藏圖,但不知道具體畫的是什麽,直到那日磨鑒客以磨鏡之名拿到了這枚銅鏡”


    江朔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但是那日磨鑒前輩隻是打磨鏡麵而已,鏡子從未離開我的視線,磨鏡前輩既沒有拿走,也沒有用火去照,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裴旻道:“磨鑒客的手上功夫委實了得,透骨神鏡的表麵有細微的凹凸,才能在夜間燈燭照耀下映出地圖,但這是對常人而言,那日磨鑒客在打磨之際,通過仔細觸摸鏡子的每一寸鏡麵,便在心中畫出了這幅地圖。”


    說著裴旻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上麵畫了一幅簡筆畫的地圖,與他當日看到透骨神鏡在燈燭下映照出的地圖完全一樣。


    江朔歎道:“原來一路走來都有隱盟如影隨形,我常覺得被命運裹脅溯行不止,原來這背後都有隱盟的推動,裴大將軍,地圖指向此島,究竟是何用意呢?”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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