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心中一動,將右手手掌按在山崖之上,調動周身陰陽二炁順著各路經脈匯聚於右掌,但覺內力在掌中湧動。


    江朔最早習練玉訣神功,是為了散去黑白二龍的陰陽二炁,無意間學會了尋常高手難以學會的散功之法,內力散諸四肢百骸,運炁發功極其迅捷,但這樣內力取用雖然方便,卻難以匯聚一點,遇到真正高手的時候,比拚內力往往有所不如。


    其實練武之人內力難散易聚,寫玉訣篇的那位前輩從來沒想過居然會有一個不會武功而又身負絕世內力的人習練此功法,因此書寫玉訣時隻教了散功的法門,沒寫聚炁的法門,並非聚氣不重要,而是從沒想過能練玉訣的人居然不會聚炁。玉訣遺篇惜字如金,自然不會浪費筆墨去寫人人懂得的基本功法。


    偏偏江朔就從未學過最基本的內功功法,玉訣也好,神樞劍也好,都是極其高深的武功,若非當年有趙蕤在一旁指導,江朔一個人是決然學不會的。劍招則多虧了裴旻的指點,雖然他別有企圖,但江朔的劍上功夫源自裴家劍法卻是不爭的事實。


    而江朔直到此次遇到摩訶衍才學會了聚炁運功的法門,摩訶衍雖然沒有教江朔練炁的心法,但這恰是江朔最不需要學的,他體內有黑白二龍王的百年內丹,若能完全為己所用,世上哪有人能有此神力?


    摩訶衍傳他的易筋外經,是天竺以外功練內功的神妙法門,入門十分簡單,無論智愚,無論天資如何,人人可練,但凝神聚炁之效卻比中原武術內家功夫慢的多,但江朔不需要靠外經練炁,同過外功的聯係不覺間掌握了內力在體內快速移動,從各脈匯聚與一點之法。


    以此觀之,摩訶衍說江朔現在是“易筋換髓”也不為過。


    江朔手按岩石,閉目凝神,張果先生傳給他的“觀炁”“禦炁”之術曾幫他在黃河三門峽水底擊碎暗礁巨岩,此刻他一邊匯聚內力,一邊細心體悟此處山石的炁,忽然一發力。


    隻聽“哢啦”聲不絕於耳,待著岩石裂開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密之際,江朔忽然向後躍出,嘴裏高喊:“快往後撤!”


    熊、猿無需他招呼,早躲到後麵去了,摩訶衍則看得入神,竟對江朔的警告置若罔聞,江朔忙躍到他身邊,輕輕一提,攜著他向後飛退了十數丈,這時細碎的開裂聲已經聽不見了,仿佛從地底傳來“轟隆隆”的雷聲,入口處上方的小山巒忽然被裂解崩塌了。


    黃灰色的塵柱衝天而起,又迅速水平噴射開來,江朔和摩訶衍以及馬熊白猿皆知不安全,又向後飛奔退出百步之遙,才見煙塵滾滾似乎到了極限。


    塵土散盡後再看,山體仿佛整個向下挪動了丈許,恰好將整個洞口給堵了個嚴嚴實實,不凍泉所在的這個山穀四周山脈連綿,一山更比一山高,除了金雕仍能自由來去之外,無論人、獸,都再也難以通過這條隧道進入不凍泉穀地了。


    摩訶衍哈哈大笑道:“好得很,好得很,小子也算有點長進。”


    江朔也不知道他說的“長進”是指他的內功修為,還是他對佛法“斷舍離”的參悟上,摩訶衍又交給江朔一個布包,道:“這是那你墜崖時從你身上散落的物品,也都還給你吧。”


    江朔接過打開包袱來看,他的衣服早就被摩訶衍撕破了,包裏是他隨身之物,並無財帛,有一條蹀躞帶,但上麵掛著的刀劍當年便都已經遺失了,隻有礪石、契苾真、噦厥、針筒、火石袋等平時應用之物,還有一個油紙包,摸著裏麵抱著一片硬硬圓圓的東西,竟然是那個江湖盟主之寶,江朔都險些忘了此物,沒想到還好好地被收在這布包之內。


    他還沒來得及細看,卻見摩訶衍已然獨大踏步地向著南方走了。


    三隻馬熊竟也似乎知道分別就在今日,也並和平素一樣跟著摩訶衍走,江朔此刻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不禁愣在了原地。


    江朔喊道:“摩訶衍,我們還會相逢麽?”


    摩訶衍長笑道:“有緣自會相聚,隻是下次相見,小子你可不要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狼狽模樣了。”


    他不回頭的走去,作偈唱道:“緣來則聚,緣去則散,緣起即滅,緣落已空,萬法緣生,皆係緣分……”


    江朔聽的似懂非懂,再想問時,摩訶衍已經去的遠了。


    黃金熊人立而起咆哮一聲,也轉而向西走了,兩隻年輕的馬熊仍習慣性地跟在它身旁,卻被它呲著牙趕開,二熊退開幾步又快步追上,如此三番,母熊真的亮出利齒,向它們咬來,二熊便真的不敢再靠近,隻是慢慢地跟在母熊身後。


    母熊卻忽然飛奔起來,馬熊之所以叫馬熊,就是因為其奔跑起來不遜奔馬,兩隻小熊也緊跟著跑了起來,卻又不敢追得太近,不免距離越拉越遠。


    江朔知道最終母熊和小熊會分開,就是那一對兄弟也終究會分道揚鑣,這是物性使然,任誰也沒辦法改變。


    瞬間就隻剩下江朔和白猿了,白猿抬頭望望江朔,江朔道:“白兄,我們也走吧。”


    他心想我和白兄自幼相識,我二人應當不必分開吧?此時他已沒法去問摩訶衍了,於是他自己下定決心,除非白兄自行離去,我和它結伴同行也不那麽寂寞。


    江朔隨即遇到了另一個難題,去何處?


    不凍泉在莽莽群山之間,江朔所知道的唯一出路就是去小龍沙冰川的道路,他帶著白猿奔行,當然是他攜著白猿提氣疾縱,白猿則幾乎是足不點地,此刻江朔的內力、輕功都已臻絕頂,不消數日就到了冰川。


    江朔也不去找六角龍,隻怕六角龍問他別人都去哪裏了,他可答不上來,索性就按摩訶衍所說的“緣起即滅,緣落已空”吧。


    但自己又該去哪裏呢?去找湘兒?卻又哪裏去找?他甚至連怎麽回中原都不知道。


    江朔決定采用最笨的辦法,兩年多以前,他和獨孤湘慌不擇路,一路來到冰川,雖然不知道路途,但約略知道是向北行,而摩訶衍已經告訴他通過冰川無法進入大唐的河西之地,他便向南行,尋找西海,西海如此廣漠應該不難找,隻要找到西海,再循著當年的路途,回返石堡城,通過石堡城便能回到大唐境內了,至於回到大唐再去哪裏,就不是現在能想得到的了,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那日龍驤馬從西海到冰川不過跑了幾個時辰,江朔和白猿卻用了三日,除了白猿腳力不濟之外,還是因為他們不認得路途之故,好在此刻已經是夏日,高原上吃食是不用擔心的,江朔按馬熊捉野兔的法子,掏兔子洞捉了野兔來吃,烤熟了之後與白猿同吃。


    這一日到了一條大河邊,江朔心念一動,這會不會就是注入西海的大河務哈曲?若真是此河,沿著河流一路向東,便能找到西海。


    想到此處,江朔不禁精神一振,帶著白猿沿河向東走了半天,仍然不見西海,日輪卻已經西墜,眼看就要天黑了,江朔身負神功,白猿又甚機警,幾日來一直風餐露宿,倒也不怕野宿,就在他們尋找今晚歇宿之地時,忽見大河南岸的平原之上豎立著一個小土城。


    江朔這還是離開不凍泉以來第一次見到人造之物,禁不住有些激動,對白猿道:“白兄,我們去這城裏看看。”


    白猿“吱吱”叫了兩聲,表示同意,一人一猿便向著土城進發,但走近了才發現這土城有兩百步見方,外廓夯土已多塌落,看著破敗不堪,他們從土城的北麵城門進入城中,所謂城門也不過就是一個空洞而已,木門早已倒在荒草之間,朽爛不堪了。


    進城一看,更是失望,偌大一個土城,內裏卻空空如也,地麵是素土夯實的地台,上麵卻什麽構築物都沒有,既沒有土牆石牆,也沒有木梁木柱。若說都朽爛了,兩扇城門卻都躺在長草之中,城內若有建築,不可能所有的木料都朽爛到看不到任何蹤跡才是,況且磚石瓦片這些不會朽爛之物,在城中也見不到。


    這土城透漏著一股詭異的氣氛,江朔和白猿卻並不懼怕,這日朔風野大,入夜之後肯定風勢更大,這土城雖然破敗,但終究是有可以擋風的土牆,江朔靠著一麵相背風的對完整的土牆,先挖了灶坑,又和白猿一起撿拾了不少枯枝荒草,點起了篝火。


    高原的野風十分厲害,尤其是地勢平坦,沒有山川、樹木阻擋之處,其風極其迅捷,甚至能夠吹飛野犛牛。因此能找到土城作為避風的宿營地,可說是十分幸運。江朔和白猿背靠土牆,麵對篝火,耳聽著外麵呼嘯風起,越刮越急,他們在土牆之內卻甚是安穩。


    江朔閑來無事,從懷中掏出八寸銅鏡的油紙包,打開看時,那鏡子仍然十分光亮,江朔不禁讚歎磨鑒客的手藝,他心想當年裴旻說鏡中還藏著另一層秘密,卻不知道藏在哪裏?他這幾日天天晚上對著篝火翻來覆去地把玩卻一直不得要領。


    就在此時,江朔忽然聽到順風傳來一陣馬蹄聲,兩匹馬並轡而行快速接近土城,一年輕人喊道:“咦,師尊,伏俟城不是荒廢已久了麽?怎麽會有人?”


    江朔聞言一驚,忙把銅鏡揣回懷裏……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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